那个青年把床帘卷了起来,露出里面的景象来。
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他的下巴尖锐,皮肉深深的凹陷下去,像枯树皮一样紧贴在骨骼上。眼睛大睁,像是要瞪出眼珠子一般,干瘪的嘴唇开开合合,好像在无意识的说这什么。
——啊……充满了死亡的气息,就连呼出来的气都带着腐朽。
“首领。”那个青年唤了他一声,语调恭敬,姿态却散漫无比。被唤“首领”的老人像是才注意到青年一般,他的眼珠子缓慢的转动,瞳孔渐渐移到青年身上。
接着,他突然激动起来,喉管里传出磨得粗砺的声音,像破旧的风箱一样嗬嗬不止。
“……医生,替我传话给干部们,全部杀死,在日落之前。
……不论是敌对……还是军警,把反抗……的人全部杀死!!”
落日的光辉斜斜的透过落地的玻璃窗散在床前。太宰治在背光的地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
赤染月见盯了他一会儿。
罪恶的气息增加了。
“这并不合理。”青年的声音依旧温文尔雅,姿态甚至称得上恳切的俯身同首领说话。但周身的气息却沉淀成暗色,让赤染月见难受的远离了些。
“不!……”床上的人嘶喊起来:“不管我们这里死多少人!全部杀死……全部!”他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开始不断的重复这句话。
他很快就要成为前首领了吧……赤染月见凉凉的看了一眼床上的人,飘到了太宰治的身边。因为那个青年,不,或许可以称呼为森首领,身上的气息……啊,怎么说呢?就是可以把人拉到地狱里的黑暗气息呢。
青年没有再听下去,他俯身贴近了前首领,冰冷的手术刀抵在他的大动脉旁,毫不留情的一滑。
颈侧的肌肉组织被锋利的手术刀推挤开,鲜血突破了皮肉喷/射而出,溅到了墙上、地上,把那些低调花纹覆盖住。脖子上的血汩汩流下,在薄被上大肆、迅速的晕染开来。
身旁的太宰治低垂着眼,冷静无比,好像一点意外之情都没有。
赤染月见默默地弹开了一点点。
是假象啊……
指尖的颤动只有一瞬,但是他却由此开始堕落黑暗,染上了罪恶的颜色,仅是一点点——在日落之后。
“首领死亡,留下遗嘱……”
森鸥外的话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他的脸转了过来,对准少年。鲜血有小部分停留在他的脸庞上,反衬出他病态的苍白脸色,他深紫色的眼眸出现暗色。
“而太宰治,作为遗嘱真实性的见证人……”
……
那天的夕阳很快就坠落了,夜间的暗光寂静地撒在一切事物上,包括前首领已经氧化腐朽的黑色鲜血上。
赤染月见就在小太宰治的身旁,和他一起目睹了前首领的真正死亡原因。
她看着少年,少年的眼里一直沉淀的是绝望的黑泥,在这种情况下好像也没有什么改变,他很冷静地回应这位新上任的首领:“……是,首领。”
“太宰可真是个好孩子啊……”青年似是低低地叹了一口气,“还是叫我森先生吧。”
他走到沾染上鲜血的墙边,背对着太宰治,伸出手指捻了一下那些血迹。
“这样子,就当做是一个地下医生森林太郎和新首领森鸥外的区别?”
少年没有回答他。
赤染月见作为局外人,静静地观看这一切,她只是突然想。
作为一名首领,死去带走了什么?带来了什么?
带来一个尚且英明的领导者,会是他的意义吗?
……
眼睛一眨,她已经达到下一个梦境节点了,一间审讯室。
和红叶姐带她去的那间差不多,又不一样的。
血腥味更加浓厚一点的。
她此时就站在太宰治身旁,身前站着森鸥外。
“太宰,像我刚刚做的一样,再学习一遍吧?”身前的森鸥外笑意盈盈,手里拿着一把染血的手术刀,“毕竟,你的学习能力可是极好的,不是吗?”
赤染月见感受到了太宰治身体里隐藏着的一丝极小的悲伤。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才发现不远处被拷住的人。他的头pi被仔仔细细地切割/,bao了下来,嘴巴被堵住了,只能发出细小的嘶鸣,“快杀了我吧!”他的眼神这么告诉她。
“去吧,还有其他地方呢。”
森鸥外把刀递给了太宰治,他接过的手却颤抖了一下,让赤染月见觉得刀可能会掉下来。
但是并没有。
少年的手稳稳的握住刀,却没有上前。
森鸥外突然无奈的叹了一口气:“……真是温柔啊,不敢吗?”他毫不介意的用沾满血的手摸了摸太宰微鬈的黑发,语气像是引诱人犯罪的恶魔。“那么,你的人体结构学的怎么样了?”
只有十三、四岁样子的太宰治眼中出现了一丝奇异的惧色,小的让人可以忽略不计。他艰涩的开口:“……什么意思?”
是害怕啊…那个神色。赤染月见想。这还是赤染月见第一次看见这样的他,抛开他鸢色深眸的对生存的绝望……这样的人也会害怕一件事,是赤染月见想不到,但是可以理解的。
因为,她也会有啊。
“太宰不是想着让他减少痛意的死法吗?”
森鸥外凝视着太宰,“这样的太宰可真是温柔啊。那么,”他拿起一把q,对着那个人的腿演示了一遍开/q,又把它递给太宰,极为诚恳的说:“很近的,对准眉心吧,一瞬间就好了。心脏也可以,但是如果在心脏,会多感受三秒到四秒的疼痛哦。”
“他有罪吗?”太宰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哑意。
这个问题问的没头没脑的,与上文好像没有任何联系。但森鸥外懂了。
“他的家人同意把他交于我们‘彩排’,在得到一大笔抚恤金之后。”森首领有些悲哀的说:“或许,弱小也是罪恶。即使他无罪,在港黑,迟早都会见证生命的迅速消逝。对于你,下一次在狙击场还要再练习的。”
赤染月见突然感觉到一阵寒意——对人为让这样无辜的鲜活生命的消逝。
“我明白了……”太宰治呢喃,他眼中有什么东西不断在下沉,又有什么东西浮现——对世间的……绝望?还有诸多让人看了心痛的情绪。
再看过去,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片空洞。
……填了一颗子/弹,拉线,上膛,瞄准,闭眼。
“砰——”
清晰的声音,震得人心口发疼。
那个人的眼里浮现一种释然和感激。眉心处,鲜血流下。
“啪——”少年的手松开,qiang也随之掉落在地。
“只有惩罚,才是对犯罪者的赎罪,对我这个犯罪者,请惩罚我——死亡亦或下地狱吧。”
这是迄今为止,赤染月见在这个梦境中,听到的第一句属于太宰治的心声。
太狡猾了,她这么想。
……
再睁开眼时,看到的是已经很接近16岁太宰治的他。
15岁中间的时段吧。她有预感,很快,就会结束了。
十五岁的太宰治打扮的和十六岁的没差多少,他长高了一些,眼里是伪装的甜腻,在深处则是一潭腐化的黑泥。陷入了,就逃不掉。
他好像被qiang/支什么的包围了,黑黝黝的qiang/口对准他。
单方面的剑拔弩张。
黑发少年笑的灿烂,丝毫不介意这些危险物品。
然后他被一个长相偏绮丽的褚发少年救了。一群人被褚发少年的能力碾压的血肉模糊。
然后褚发少年被他忽悠去写报告去了。
然后太宰来到了河边。
“你还在吗?”
他突然开口问道。
托梦境的福,因为他的危险气息是不断加深的,在他身旁的月见开始逐步习惯了那让她感觉难受的气息,才没有迫于威压下意识回答出什么。
不过,太宰治是在说她吗?他可以看到?
没有人应答,少年也浑然不在意。
“感觉身边总是有人。”太宰治露出来的一只鸢色眼睛倒映着河水的波纹,竟显出了一丝清浅的柔和,好像被风一吹就会散掉。
赤染月见:……啊,是错觉吧……
“有没有无痛的死亡呢?”少年又恢复了虚假的样子,十分活泼元气,又带着一点困惑的自言自语,“会有吗?”
不会有的。
赤染月见在心里回答他,眼睛也看向河流。
她已经知道了。
这世界上无论如何都不会有没有痛苦的死亡的。就算肉体的痛觉神经不再工作,趁此机会自杀什么的,也不会是无痛苦的。
担心、喜欢你的人会痛苦,家人、亲友会痛苦,无解的。
所以死亡一定会承受痛苦。
这是命题。
……
赤染月见坐在地上,撑着下巴看着太宰治发呆。
良久……
“我什么时候才可以长这么高啊唉……”赤染月见一脸郁闷。(等等!你原来想的是这个?!)
而太宰治一直在看河水,从赤染月见发呆的时候就开始看,一直看,也是良久……
“扑通——”
他以一个优美的姿势跃入了河中,溅起一大片水花。
“啊~刚刚就发现这是一条很适合自杀的小河呢~”→太宰治心声。
赤染月见(无语):“……”谁要听这种没有营养的心声啊?在梦境里待了这么久,虽然外面是只过了几个小时,但这里开始真真实实的在走时间和走事件啊……这么久的时间里(快一年),你居然只有两句心声让人察觉,真是太……
不知不觉,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嘴角微微上扬了一点。
“啊啊,淹死了我快淹死了咕噜噜噜噜噜…”少年扑腾得欢快,一只缠着绷带的手伸出河面,最后完全没入了河水中。
良久没有动静。
赤染月见:……不会…就这样死去了……吧?
好歹好说,也是未来的师生关系,赤染月见想了又想,还是飘进水中去看看情况。
入水没有什么感觉,就像是处在空气中一样。她向前飘了两三米,就看见了持续漂流的太宰治。
少年的身体开始往上漂,手腕处的绷带微微散开,在水里蹁跹,阳光透过河水照在鸢色的眼睛上,呈现出明明灭灭的光影。
还是没有光啊。
掉到河里、水里,无论在哪里,对于他来说都掉入地狱一般,没有一丝光可以照入。空洞又茫然。
……突然,太宰治好像感受到了什么朝她的方向看去……
赤染月见下意识地想躲,却发现少年只是随意转头,眼里映着一片虚无之景。
呼~
她松了一口,却发现眼前的景象开始渐渐化为碎片……
白光流入,缠绕在她的身边。
梦要醒了……感觉自己在这个梦里成长了一年?
啊……突然有点舍不得…
良久,在河里的太宰治:“……”果然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