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巷子里的穿堂风把人刮得像风筝般得瑟,蔚夏擎着一支豆豆奶,一滴冰水混合物沿光洁的手臂垂落,檀木似的发和柔软如云朵的裙裾都扬起来……
良久,喉咙里哼出一个漫不经心的音节:“啊?”
估计是头目的男孩很豪气的说:“你没有听错姑娘,我说你走吧,不为难你,他留下就可以了。”
蔚夏满脸无可奈何,转身离开的步子却是毫不含糊的快——沈同学,你就安心的去吧,犯罪分子日后一定难以逃脱法律制裁滴!
被N个混混一拥而上架住的沈煜城脸色铁青的看女孩逃之夭夭,嘴唇无声翕动,看口形大概是句国骂。
总有些惊奇的际遇,比方说当我遇见你
沈煜城搬来静安镇的第一天,有幸参与了当地声势浩大的学生运动。
他本是去看热闹,被吸收进呜呜嚷嚷的队伍纯属意外,只得参照别人手里汤勺、扫帚之类的武器,在地上拾了一根树枝武装自己。
路人瞅着小朋友们朝气蓬勃的脸问你们这是拾柴去野炊吗?
大家不乐意大人总是用这么纯洁的目的推测他们,自豪的异口同声回答,我们去打蔚夏!
沈煜城地皮还没踩热,不知这个叫蔚夏的人是如何倒行逆施,激起如此大的民愤。
想象中,与他年纪相仿的小恶魔一定是浓眉圆脸,五大三粗的男孩,才能为他各种作恶提供有力的保障。
所以当他看到事情的真相——没有生出三头六臂,好像也不具备超能力,柔柔弱弱状的蔚夏,不禁认为是不是有哪里搞错了。
即使时光倒退近十年,那样的泥墙青瓦房也不多见,一眼过去望不见内部陈设的门像个黑洞洞的大张着等待进食的嘴巴。
房前一米高的台阶上面蹲个头发蓬乱的女孩,连衣裙的褶子多得像百岁高龄老奶奶的脸,帆布鞋也黑得辨不出初始颜色,粘一脚腥味的绿色草汁。可是,那花掉的面孔上眼睛却出奇的明亮,灿若寒夜星辰。
这时沈煜城才发现大部队已无声的往后退了许多步,他不知不觉就升级到了第一排,俨然成为先遭烂的出头椽子。
蔚夏捧了香气四溢的豆腐脑埋头苦吃,吃相很江湖,很快吃完抹抹嘴拿着瓷碗的手又往旁边卖豆腐脑的大婶大大咧咧的一伸:“再来一碗。”
大婶乐呵呵的:“盛回去给你娘吃啊?”
蔚夏含糊的“嗯”了一声,这才想起当下的形势,脸上像贴了一层冷笑,居高临下看着汗涔涔的沈煜城,气运丹田,大吼:“滚——”
那吼声势如破竹,杀得意志不坚的大部队溃不成军,扔了手里的东西作鸟兽散。
虽然整个讨伐队伍都很丢人,沈煜城无疑是当天RP最低,最具悲剧色彩的人物,近距离的被唾沫星子溅了一脸,偏偏还斜眼看见始作俑者叉腰狂笑,眼泪汪汪的回家拿他娘的洗面奶搓得脸皮都要掉下来。
童年里那场著名的以少胜多的战役至少让沈煜城明白了两件事情:
他为蔚夏瘦小身体里蕴藏的巨大生命能量所吸引;但他与她,依然不是一路的。
人生就像一个茶几,上面充满了杯具
准备考体校的沈煜城在晨练。昨晚暴雨如注,今早的操场泥泞不堪,远远的有个熟悉身影走得小心翼翼。看到她脚下一歪,蓄势待发的某人不由得冲了出去,孰料她一通张牙舞爪的太空步居然又稳稳站住了。
沈煜城急刹才没把她撞飞,站原地尴尬不已。
敌强我弱的态势一直不可撼动的维持了近十年。
现在站同一地平线上,还是感觉多年前那个居高临下的眼神隔着时空投射了过来。
与此同时看台上原本垫一本物理坐着的陈念薇一窜老高,骂骂咧咧:“哎沈煜城你给我停下!这速度,拿下个把体校算什么,奥运记录都得让你给破了啊!”
谁都知道沈帅身边的女孩就跟韭菜似的一茬接一茬,生生不息,但她们都如出一辙的牙尖嘴利,眼刀翻飞,乍一想竟和学校里让人又恨又怕的蔚夏有几分相似。
打牌不怕手壮的,就怕乱出的,若你有意和蔚夏作对,保管估不准她是运用向老师打小报告、往你课桌里放死老鼠,还是隐忍着等到你向她求助时,再淋漓尽致的落井下石来扳倒你。
此人鲜明的风格就是有仇必报、利己主义,沈煜城经常看到那个熟悉的名字伴随着咒骂,饱蘸群众的血泪出现在只要能够写字的任何地方,包括男厕所的墙上。
漫长年月里沈煜城进贡给了蔚夏许多东西,有些是她坑蒙拐骗,有些是他头脑发热。
有次沈煜城无意中发现她开了一爿淘宝店,经营得风生水起,进去一看气得要死也只差还有一口真气没有散——他的礼物一样不落的全部上架了。
于是再没送过她一针一线。或许是她的做法挫伤了少年难得显山露水一次的自尊,也是从那个时候起,他不再对身边倒贴的女孩视而不见。
可沈煜城的被害强迫症已经根深蒂固了。
放学的时候他鬼祟的跟了蔚夏一路,终于在一个僻静的巷子装作偶遇似的跳出来:“听说,你最近在包包店打工?”
蔚夏堆起笑容,旋即开启了他难以招架的推销员模式:“是啊店里男包琳琅满目……”
“我、我是想给陈念薇买一个,她生日快到了。”沈煜城说得磕绊,担心这借口是否合情合理,没注意到对面的人在发怔,“顺便问下,买包你有提成吧?”
那天下午蔚夏顺便还剥削了他一支豆豆奶悠闲的吮着,和沈煜城用蜗牛都自叹弗如的速度压马路,她觉得沈煜城一定是静安镇走路最慢的人。
然后,他们被一群小混混打劫了。
再然后,蔚夏就撇下沈煜城跑了。
如果茶几倾覆,就是一地破碎的杯具
沈煜城本可以三下五除二解决了那一群花拳绣腿的混混,他父亲是特种兵,从小逮儿子当小兵练,只差没让沈煜城表演胸口碎大石。
钢管挥下来的时候,他却赌气般的用手臂去挡,好像期望这一管子的剧痛能把他打醒。要不是那混混瘦不拉几没力气,也没杀人放火的决心,他很可能一念之差留下什么终生残疾。
个位数的年纪认识蔚夏,他已知道把铁皮盒子里味道最美好的糖果留给她。
稍大一点,受不了她的邋遢排除万难当街蹲下去替她系鞋带,也曾在她作为低保户穿着过大的黄马褂扫大街时去抢她的扫帚帮忙。
再大些,学校组织游园看花展,好动的蔚夏跌进了园里的水池,他毫不犹豫飞扑过去一个猛子往下扎——才醒悟自己不会游泳,最后反而加重了保安的负担,救一个变成救俩……
十年之后的现在他知道了,若对方发生危险,他们都会飞奔,却是朝着截然不同的方向。
然而他连感觉委屈或受伤的立场都没有,蔚夏是怎样一个利己主义的人,没有谁比近在咫尺的他更清楚。
只是他,觉得累了。
盛夏,天空像巨大倒扣的火盆,没有云朵,也没有风。万物都耸拉着脑袋,奄奄待毙。
陈念薇问沈煜城干嘛捂得严严实实,大热天穿长袖不外乎两种人,小偷和“深井冰”,你是哪种?
见他不理,气得去拽他胳膊,摸到手腕和手肘之间有一个古怪凸起。而被碰到的人也捂着胳膊在放学时的人潮里蹲了下去,额上冷汗直冒。
强行撸起的袖子下,包扎过的手臂肿得像一条酱猪肘子。陈念薇刚想问怎么伤的,越过她的肩膀,沈煜城活像白日见鬼般站起来跑了。
她好奇的回头,蔚夏已走到近前,手里拿一个崭新的女包,望向远处下意识的咬了嘴唇。
陈念薇挎着新包在青蛙酒吧找到送了生日礼物却忘记她生日的人,他手边已经有几支小的空酒瓶——借酒浇愁确实是个流传千古的招数。可眼下这个买醉的还挺暴力,大概是来了观众,酩酊的神经开始亢奋,操起桌上一支酒瓶英勇得跟投掷手榴弹似的摔了出去。
酒瓶应声碎在别人脚边,陈念薇赶紧向怒目而视的方向赔小心,肇事者才不管,喝酒如小牛饮水,举杯仰头之前,一串眼泪落进酒里。
她温柔的喃喃劝解:“这么多年你还不清楚么,蔚夏就是一块不适合栽花的盐碱地,你的感情在她心里永远生不了根。”他们仨是一块儿长大的,不过也只有这种时候他才肯听她说这些。
下一秒沈煜城突然凑近,摄住了她的唇。那是一个酒气熏天的吻。
脸孔拉远的霎那陈念薇听见沈煜城轻唤:“蔚夏。”
嘴里残留着传递过来的酒的辛涩。于你于我,爱情,原来都是那么苦的东西。
你拾起杯具的碎片,每一片都在叫嚣着我爱你
入了秋,同年级一女生得了重病,为了全力救治她学校发动捐款,各班的班干部抱着捐款箱走上街头,霸着街口不像是搞募捐倒像是收保护费的。
跨了班的三人就这样冤家路窄的碰了头。
蔚夏裹着半旧不新的衣服,素面朝天,瞪着陈念薇活像要把人家拆吃入腹,让人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她忽又侧过头把旁边另一人从头打量到脚:“喂沈煜城,你没事吧?”
“死不了。”沈煜城才不受这早就过了保质期的关心影响,噼里啪啦说:“倒是你,凶神恶煞的瞪着我女朋友做什么,难道她借了你谷子还你糠?”
每个字都刻意咬得重,特别强调了“我女朋友”,一副你不收敛点我就削你的架势。
周围有幸目睹了这一八卦现场的班委,后来无不感慨居然可以看到蔚夏尴尬吃瘪,还忍气吞声的缩着脖子走掉,不虚此生了都。
大概祸种就这么给埋下了,坊间盛传陈念薇得罪了蔚夏,要吃不完兜着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