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博士道：“客官这就有所不知了吧，两位王子在陈留镇的时间短，新王那时还是福王殿下，在咱们这里还留了一个多月，可那位敬王呢，待了不到十几天就走了，留下一位什么邢大人。这位邢大人开始还干的风生水起，可不到十天，就跟咱们地方上的老爷吵起来了。”
柳杨与路夜白谁都没说话，茶博士将自己听来的消息又添油加醋的说一番，这才去忙了。
刚才茶博士的言语里，许多是对敬王的不屑之意，柳杨担心路夜白在意，自己的手覆住他的道：“他们都是道听途说，并不知道是先王下旨召你回去，无需多在意。”
路夜白道：“这些都无妨，倒是他说的话里可能也有几分真，当地有些官员当初就不太认同邢大人的治河之策，我在时还好，没想到我一离开，他们就跟邢大人发生了争执。”
柳杨道：“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呢？再去别的地方走访一下吧。”
路夜白点头，此时恰好到了午时，柳杨领着路夜白来到了一家餐馆。餐馆人还不少，柳杨用袖子遮着脸，在门口环视一圈，恰好角落里还有空位，就与路夜白低着头过去了。
店小二正忙着招呼别人，柳杨与路夜白倒也不急，安心坐着等小二过来，不过最后等来的不是小二，而是店老板。
店老板是个中年人，个子一半，长相一般，只是脸上那两撇小胡子有点醒目，让人一眼就能记住他。
店老板拿着茶壶边给柳杨和路夜白倒茶水边道：“二位客官想要吃些什么啊？我们这里的酒倒是很不错呢，客官要不要来一壶尝尝啊？”
路夜白道：“你们这里有什么酒？”
店老板道：“我们这里有很多好酒呢，有竹叶青、红叶烧、百里醉、老花雕。客官想要来壶什么？”
路夜白道：“你们这里有没有‘黄花酿’？”
店老板给柳杨倒茶的手顿了下，接着倒满，将茶壶放下，叹道：“还是叫你认出来了，你是怎么认出我的？”
柳杨看了看店老板，觉得他这话倒是稀奇，是熟人吗？她可没看出来。
路夜白道：“你的易容术确实炉火纯青，不过有些小细节你可能觉得不必要费功夫遮掩，比如你的手故意涂了黑粉，连掌心的茧子也做得很好，但你的手指想对于你的身材太过于纤长，与你矮胖的身材不协调。”
柳杨这才看向店老板半掩在袖子里的手，手指长不长她倒没看到，但他的手指确实骨节分明，连她这么一仔细看都看出来不像是在边陲之地靠做小生意为生的。
店老板盘腿坐好，看了看自己的手，笑道：“我以为在这样的小地方没人能看透我的易容术呢......看来凡事都不能掉以轻心了。”
路夜白道：“难道你不是特意在这里等我吗？”
柳杨到现在还不知道这位易容的店老板真面目为何，见他与路夜白一来一往说的热闹，便在一旁喝茶看热闹。
店老板道：“那可是你自作多情了，我是想酿一种新酒，到处走一走想得些灵感呢。”
柳杨觉得这话有些熟悉，再仔细一想，她前几天才在赛东城那里听到过类似的话，所以，面前这位就是常来常往的常老板？
柳杨道：“常老板，没想到你烹茶手艺不错，连易容术也都这么厉害啊。”
明明路夜白什么都没说，却被柳杨也看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常老板看了看路夜白道：“难道我现在的易容术就这么差劲了？连你家这位什么武功都不会的夫人都能看出我？”
路夜白知道柳杨是怎么猜出来的，但并不点破，而是点头道：“你的易容术实际上也并不怎么样。”
柳杨见路夜白一本正经的说谎，再看常老板丰富多彩的神情，偷笑道：“常老板，你的易容术真的已经很不错了，我就是瞎猜的，没想到一下就猜中了。如果你不承认，我可能接着会猜你是不是赛东城先生。”
常老板转念一想，笑了：“你们见过赛东城了？”
柳杨笑，路夜白想喝茶，但端起茶杯又放下了。
常老板怎么会不知道路夜白的臭脾气？屈指敲了下桌面道：“走，去楼上，我还真有些好酒，给你们尝尝。”
到了二楼常老板的房间，路夜白道：“你这缩骨功用的时间久了对身体也不好，你还是照原来的模样跟我们说话吧。”
常老板爽快道：“好啊，我也觉得这么缩着骨头不舒服。”
柳杨睁大眼睛看着常老板从一个矮胖的小胡子店老板，慢慢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高”了。
柳杨没喝过酒，也向来是滴酒不沾的，但常老板的酒酒味很淡，花香味却很浓。柳杨觉得奇异，便好奇的端起自己面前的白瓷杯闻了闻，还真是很香。
柳杨问常老板：“你这酒是用什么花酿的？这香味我还从来没闻到过。”
常老板得意道：“我这酒普通不给外人喝的，要不你猜一猜到底用的什么花？”
柳杨先给她知道的那几种常见的花排除掉，然后想别的花名。可除了那几种她知道的，别的她也想不起来啊。看看路夜白，路夜白微微含笑，看了眼她的杯子，却没有多言。
柳杨灵光一闪，想起刚才才听到的一种花名，赶紧道：“是不是‘黄花’？”
常老板看向路夜白道：“你这夫人倒是聪明的很啊。”
路夜白将柳杨面前的那杯酒端过来道：“你不喝酒，就放我这里吧。”
柳杨挡住他的手道：“我还是第一次见用黄花酿的酒，还这么香，我想尝尝。”说着，端起来就要喝。
路夜白握住她的手，杯中酒洒出来一些，心疼的常老板在旁边连连道：“你们俩不喝放着我喝啊，别这么糟蹋酒啊。”
柳杨歉疚一笑，路夜白却充耳不闻，而是对柳杨道：“这酒虽香，可后劲却很大，你少尝尝就好。”
柳杨笑道：“知道了。”
可喝酒嘴巴里却不像小时候她尝过的白酒那样辣，反倒带着甜味，又香又甜的，柳杨一仰头就把杯子中的酒都喝完了。
路夜白没想到柳杨以前不喝酒，今天第一次就喝了这么多“黄花酿”，摇头道：“你别贪这甜香味，仔细明天头疼。”
柳杨确定自己脑子很清醒，笑着道：“放心吧，可能我酒量很好呢，这酒确实好喝！”
路夜白道：“就这一杯，别再喝了。”
柳杨点头道：“好，我就是尝尝。”
路夜白转头向常老板道：“这里大多地方刚被洪水淹过有什么好歹的，你在这儿能找到什么灵感？”
常老板喝掉杯中的酒，又倒上：“你帮我救出我妹妹，我欠你的人情还没有还呢。”
路夜白道：“你帮忙我救我夫人，这次又是你与赛东城帮了我大忙，倒是我欠你们的。”
常老板摇头道：“要这么算，十年前你救过我的命，我还欠你一条命呢。”
路夜白道：“过去的都不再提了，喝酒。”
常老板与路夜白碰杯，喝的差不多后，又道：“我比你们早来几天，这里的情况知道一些。邢炳然治河之法虽妙，可你走后当地官员不配合加上朝廷送不来物资，他的治河之策渐渐地就推行不下去了。”
路夜白道：“知道有哪些当地官员不配合吗？”
常老板道：“这个你最好亲自去问邢炳然。”
入夜时，路夜白与常老板出去了，柳杨在房中等路也白回来。
打开窗子，天气越来越冷了，夜晚的风吹在脸上，很凉。回想起来，她来到大月朝已经一年多了，在这一年多里，她先后换了三个身份，似乎冥冥之中，她就算要以别的人的身份活着也要留下来。那个绿杳是多爱重华君，才能强求来这逆天改命的一世姻缘啊。
路夜白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柳杨因为怕冷，所以洗漱好已经上了床。路夜白带着一身寒气进来，见柳杨还没睡，道：“你先睡，我洗漱后也睡。”
柳杨笑着道：“你快去吧，都等到现在了，也不差这一会儿。”
路夜白洗漱后换了干净的衣裳回来，柳杨撩起被子道：“快进来暖和暖和，外面很冷吧。”
路夜白却坐在房中的椅子上，道：“我散散寒气再过去。”
柳杨掀开被子道：“来来，我这里也跟你身上一样凉了，咱俩谁也别嫌弃谁，过来吧。”
路夜白还真是没办法，柳杨总能让她又是心疼又是无奈。
等路夜白一到床上，柳杨一下子扑过去抱住他道：“事情都办好了？”
路夜白道：“嗯，明日我们就能走了。”
柳杨抬头看他道：“我还以为很复杂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解决了？”
路夜白道：“那几个与邢炳然不合作的地方官原来都是张御史的门生，之前的所作所为也都是张御史的指使，这些栖霞山庄的消息网都都查到的有。”
柳杨道：“栖霞山庄的消息网这么厉害啊，那咱们白天还去明察暗访干什么？直接上门解决问题不就行了？”
现在想来，前几天在王都外不远他们只听一个人说陈留镇这边出现问题，路夜白就也不再查访直接就来了。而按照他严谨的性格，起码要多问一问啊。原来是早就有打算，不过是借此机会让她先开口。
柳杨掐住路夜白的脖子，故作凶狠道：“好啊，原来是你想要骗我来这里！”
路夜白连忙讨饶道：“夫人手下留情，为夫这不是怕你生气，不敢直言吗？”
柳杨一直想要离开王宫回到青山县过安稳的日子，他们好不容易能从王宫脱身，若是还去陈留镇插手朝中之事，换位思考，就算是路夜白也会怀疑自己到底是不是真心想离开王宫。
柳杨道：“行吧，这次就看在你是为了这里百姓的份上，先不跟你计较了。不过，真的都解决好了吗？我也不着急回去，既然来了，就真的把问题都解决完了再回去。”
路夜白道：“我跟邢炳然谈过了，这里的事就留给洛商铭吧，正好是个新王登基立威的好机会。”
柳杨点头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那我们明天真的就走了？”
路夜白道：“这回真的能回去了。”
柳杨道：“那快睡吧，明天你还要赶马车呢。”
第二天柳杨与路夜白离开的时候，常老板跟他们一起出镇。柳杨以为常老板要与他们同行，却没想到，刚走出没多远，常老板就与路夜白辞行道：“路兄路夫人，我要去沙漠，便就此告辞了。”
柳杨看着常老板一人一马一剑的身影渐渐走远，看向路夜白道：“以前的你也是如此吧，自由逍遥得很。”
路夜白道：“那是因为他还没遇到用仗剑天涯的逍遥自在也换不来的人。”
这话柳杨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好，直肠子一下子凸显，便轻咳一声，敲了下车辕道：“咱们也走吧。”
这一路上他们也不着急赶路，走走停停，玩玩看看，从北南下，路过的城都停留一两天游玩一下。有时路夜白还会特意绕行，去他们之前去过的有些城，故地重游，虽说房屋建筑甚至街边的摊贩还是上次来时那样，可却又是不同的感觉。
到天明城的时候，柳杨回忆起她以上官瑶的身份还上过公堂，忍不住对路夜白笑道：“不如咱们去衙门看看，看还是不是易田卿做府台啊。”
路夜白自然无异议。
衙门还是那个衙门，只是府台却是换了，想想也是，算起来易田卿离开这里也有两三个月了，若是这里一直没有府台肯定不行。
柳杨问路夜白道：“不知道易田卿以后什么打算，他这个人倒还挺有趣的，只是可惜了没能与尉迟雪有情人终成眷属，不然也不会那么多遗憾。”
路夜白道：“不管去哪，肯定不会留在王都。”
那是自然。洛商铭登基，以他对尉迟雪的喜欢，虽然现在碍着尉迟雪庶女的身份没有封她为王后，但以后日子还长，他肯定会想办法达成目的。洛商铭在别的事上可能不会这么较劲，但偏偏在尉迟雪的事情上，连皇贵妃都拗不过他，何况那些在他看来没什么关系的王公大臣呢？
柳杨道：“不管去哪里，以后肯定还会遇见的。”
路夜白道：“想不想再去澄明山看看？”
柳杨自然想去。上次来还是盛夏，山上草木茂盛，景色苍翠。现在初冬，景色自然是不一样的，不过应该也很冷。
路夜白察觉到她的心思，拉着她拐进一家制衣店，很快买好两个人的披风，然后往柳杨身上一裹，笑道：“这不就暖和了吗？”
柳杨上次来基本都是路夜白背着她上下，现在也没什么事，便牵着路夜白的手，悠闲地自己往上走没就当是爬山了。
可走不到一半，她就坚持不住了，拉着路夜白坐在路旁的石头上休息，而且惹得出了汗，将披风都解下来给路夜白拿着。
柳杨边喘气边道：“等回去了，我得锻炼一下，不能总这么不动，不然山都爬不动了。我上学的时候，最喜欢爬山了，现在比以前可差远了。”
路夜白笑道：“你之前不也说过要锻炼一下，不也没坚持下来吗？”
柳杨道：“我这次回去再试一次。”
虽然很累，但柳杨这次坚持自己走到了山顶，然后站在山巅俯瞰山下光秃秃的石头，对路夜白笑着大声道：“你看，这里果然还是夏天有树有草绿油油的好看！”
路夜白道：“那等明年春暖花开我们还来。”
柳杨道：“好啊，到时候叫清丰清叶清河一起来。”
“路夫人倒是好兴致。”
忽然有个插话进来，柳杨吓了一跳，还以为这山上就他们两个呢。
两人回身，见从一人多高的石头后走出一个熟人——其实也不算熟，比陌生人要熟悉，避比熟人要陌生，竟是文君榕。
柳杨没想到在这里竟然能遇到文君榕，她看一眼路夜白，然后对文君榕道：“你不会也是在这里专门等我们的吧。”
文君榕嗤笑道：“我有那么无聊吗？”
柳杨道：“主要是这几天等我们的人太多，这不就自作多情了吗？”
她如此坦荡，文君榕轻咳一声道：“其实也不完全算是巧合，我刚来到这里，就听说有两位相貌惊为天人的小夫妻上澄明山去了。而且听说前几天敬王挂印离去，便想着可能是你们两个，就上来看看，没想到还真是。”
柳杨哈哈笑道：“文寨主现在自在的很啊，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文君榕道：“你们不是更自在？两个人不管去哪里都同行。还有，我已经不是什么寨主了，你直接叫我的名字吧。”
柳杨还未说话，路夜白先道：“我记得文寨主是有字的，不如就叫你孟恒？”
柳杨奇道：“文寨主竟然有字啊？你有没有字？你的字是什么？”
文君榕没吭声。
看了山顶的风景，下山的时候三人一起。只是柳杨与路夜白手牵手，文君榕走在柳杨另一边，与她保持一个手臂的距离。
柳杨看看被路夜白握住的手，觉得离开王宫路夜白真是跟以前不一样了，好像经过王宫这段时间的经历，他脸皮比以前厚了——像是以前，别说当着人的面牵手了，他们走在一起还要注意保持点距离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