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都知道,宣武帝最想合葬在一处的是王后,所有人也都没想到,敬王竟然会同意将王后尸骨迁入皇陵与宣武帝葬在一室。
作为儿子,洛商铭十分清楚自己父亲的心结,虽说他父王临终并没有说,可他也想完成他父王的心愿,所以,在脑子里想各种说辞想说服他三哥,能让王后尸骨迁入皇陵。
可令洛商铭没想到的是,他刚一开口,他三哥沉吟片刻便答应了,这让准备了一肚子说辞的洛商铭不敢相信,反复追问:“三哥三哥,你真的愿意将母后陵寝挪回来?”
路夜白被问的不耐烦,蹙眉道:“再多话就反悔了。”
洛商铭赶紧闭嘴。
柳杨在长安宫听说了这个消息,带着清叶悄悄来到勤政殿外。门外的小宦官一见是她,立即就要进去通报,柳杨忙拦住他:“敬王殿下还在忙吗?”
小宦官恭敬道:“回姑娘的话,此刻殿里只剩敬王殿下一人。”
柳杨点了点头,扭头对清叶道:“你先在外面等我吧。”然后,尽量压低脚步声,蹑手蹑脚的往里走。
清叶摇头,对柳杨试图这样就想骗过庄主的想法太天真。
柳杨走进殿里看到路夜白的时候,觉得今天自己运气还算好,因为此时路夜白正背对着他站在书案前不知道在干什么。柳杨悄悄走近,企图突然出现在路夜白眼前,再加上她的尖叫吓一吓路夜白,可谁知道,她刚靠近,路夜白就猛地转身将她抱个满怀,倒是吓她一跳。
柳杨咯咯笑个不停,拍着路夜白的肩膀道:“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路夜白眉眼舒展道:“难道不是你先想吓我吗?”
柳杨吐了下舌头:“你耳朵怎么这么好?是不是我在外面说话的时候你就听到我来了?”
路夜白不置可否。
柳杨揽着他的脖子道:“要不将我放下来吧,你最近很辛苦,我也不轻,别让你更累了。”
路夜白从善如流,转身将柳杨放在桌案上,如此,两人视线基本持平。
柳杨看看身后的桌案上厚厚的奏章,道:“有没有按时吃饭?这两日夜里你与洛商铭轮流守灵,有没有头疼?咳嗽有没有犯?”
两人离的很近,路夜白眼睛紧紧盯着柳杨,听她一溜提问,心中只感觉暖融融的。
柳杨眨巴眨巴眼睛:“怎么不说话?傻了?”
路夜白吻了下她的额头道:“都按时吃饭了,也会找时间休息,所以没有头疼,咳嗽的病也没有犯,一切都好,你不要担心。”
柳杨听后大为放心,手指在路夜白的蟒袍上划来划去,却不知道怎么开口好。
路夜白看着她,先问道:“来问我为什么愿意将母后与父王合葬?”
柳杨点点头:“你一直对你父王有怨气,没想到你会真的愿意让母后回来。”
路夜白道:“母后生性爱自由,所以临终前,交代身边的人,死后不要葬入皇陵,就葬在城外的山上就好。可其实,母后还是放不下父王,既不像被困在宫里,也不想离王宫太远,否则就会提出回宝象山。”
“母后独身一人在城外太久了,太孤寂了,我想能与父王合葬一处,她也是愿意的。”
柳杨道:“你说得对,不管在哪里,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就是家,就是快乐的。”
路夜白道:“那你愿意陪我一起去接母后回来吗?”
柳杨真诚道:“荣幸之至!”
柳杨不管外面的暗潮汹涌,只管在长安宫里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在大月朝帝后下葬的那天,她就看出了朝中群臣各怀心思。既然连她都看得出,何况是路夜白?
说不担心是假的,柳杨面上镇定,站在路夜白的身旁,跟着他做叩拜的动作,心中默念:求父王母后保佑路夜白平平安安,无灾无难。
国葬结束后,紧接着是国丧。按照大月朝律例,帝王驾崩,新王要守孝三个月,举国同孝,三月之内,不得有嫁娶鸣礼炮。
可举国可以同孝,但新王却还没有定数。俗话说“国不可一日无主”,在宣武帝驾崩后,大月朝的一应事务皆都有两王在勤政殿共同商议,而且去过勤政殿的朝臣都看得出来,福王多是听从敬王的意思。而且,先王将遗诏给了敬王,这是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可奇怪的是,敬王并没有要宣读遗诏继位的意思。每日还是有事说事,无事就批阅奏章。福王竟然也不急,虽比之前稳重许多,可却对王位丝毫不关心的模样。
这可急坏了张御史,多次叫自己的夫人进宫劝说皇贵妃,现在不是什么都不管的时候,如果不抓住这个时机,那张家的百年荣耀就完了。
皇贵妃心情烦乱,不想在听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可张夫人说到了她的软肋:如果敬王为新王,段容不下福王,等着他们母子的是什么,不用多说她也明白。
皇贵妃强打精神,问张夫人道:“兄长想让本宫做什么?”
张夫人道:“现在整个后宫都在娘娘的掌控之下,而朝中你兄长也已经谋划好了,只要娘娘里应外合,不愁不成事。”
皇贵妃思考片刻道:“好,你回去告诉兄长,本宫一切听他的安排!”
这日,柳杨在书房看书的时候,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清叶拿起剑道:“夫人在这里别动,属下去看看。”
柳杨点点头。
很快,清叶回来了,二话不说,拉起柳杨就跑:“夫人快走!”
可已经来不及了,长安宫内外已经被皇贵妃的亲信护卫团团围了起来。这次不是赵嬷嬷带着人冲进来,而是一位身着盔甲佩着刀的护卫首领进来道:“请柳姑娘跟我们走一趟。”
清叶拦在柳杨身前,喝道:“谁敢动手!”
四周里三层外三层的护卫纷纷拔出腰间佩刀,柳杨笑了下,走到清叶身前道:“好,我可以跟你们走,但这位将军能不能不伤及无辜?这里的宫女宦官说到底也不过是普通人,将军的刀应该杀的是敌人而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之人。”
护卫首领抱拳道:“姑娘放心,只要这宫里的人不先动手,我敢保证,我的人绝不会动这里人的一根头发。”
柳杨按住清叶道:“这么多人,就算叫清河下来也打不过。”见清叶想说什么,柳杨抢先道,“我知道你的意思,可以叫清河带我先走,你留下来抵挡一阵。可我还是那句话,他们带走我,不过是想用我要挟路夜白,不会真的杀我,可如果让你留下来,很可能会让你没命,我绝不会这样做。什么都不要说了,相信你们的庄主,我们都会没事的。”
这次柳杨不是被打晕关到小黑屋了,而是被人正大光明的带到了安乐宫。到了安乐宫,赵嬷嬷上来二话不说,先给了柳杨两巴掌。这是再次重生以来,柳杨第一次挨打。而且赵嬷嬷应该是在宫里经常打人,练就了手艺,两巴掌下来,柳杨先是感觉头懵懵的,好一阵后,才感到脸上火辣辣的疼。
柳杨缓过那一阵头晕目眩,然后抬起头看向面色冷漠坐在主位的皇贵妃,笑了下道:“皇贵妃的待客之道还真是不同凡响啊。”
皇贵妃沉默。
于是,赵嬷嬷又是两巴掌。
虽然她真的很怕疼,但柳杨硬是撑着没倒下。
皇贵妃淡淡道:“本宫早提醒过你,记住自己的本分,可你好像忘了自己的身份,仗着有敬王撑腰,就敢几次三番的惹怒本宫。你不是伶牙俐齿吗?怎么不说话了?”
柳杨哼了声:“现在说什么还有用吗?”
皇贵妃道:“你倒是不笨。不过本宫还不会那么快就杀你,留着你还有点用。赵嬷嬷,将她头上的珠花取下来给敬王送去。”
路夜白在收到柳杨的珠花前,先见到了清河。那时洛商铭也在,清河本想避着洛商铭说,可路夜白没这个意思,清河便直说了。
奇怪的是,路夜白听到这个消息,并没有过激反应,倒是洛商铭立即从椅子上站起来道:“没想到母妃真会这样做!我现在就去找她让她放了三嫂!”
路夜白道:“现在就算是你的话她也未必会听。”
洛商铭停住脚步,神色黯然道:“是我冲动了,三哥分明已经提点过我。”
路夜白道:“没关系,她是你母妃,你肯定不希望她真的会这样做。”
洛商铭低着头没说话。
路夜白对清河道:“你叫清叶过来,清丰稍后也会赶到,你去接应他,帮他做好我交代他做的事,宫里的事不用你们管。”
清河领命出去了。
路夜白对空中喊了声:“淸耀。”
片刻间,淸耀出现在两人面前。
路夜白道:“你去告诉那几位护卫首领,一切照计划行事。”
淸耀道:“是。”
淸耀刚出去,小宦官进来禀报赵嬷嬷求见。
路夜白语气平淡的道:“让她进来。”
赵嬷嬷很快进来,目的明确,也不那么多废话,将手里的珠花直接给路夜白看,然后道:“贵妃娘娘的意思想必敬王殿下也明白,只要殿下将娘娘要的东西交出来,贵妃娘娘保证,必然不会动柳姑娘一根头发。”
洛商铭猛地站起来,怒道:“赵嬷嬷,母妃怎么能这样?三嫂跟这件事没有关系,还有,我根本就不想做王上,母妃这是图什么!”
赵嬷嬷转脸对洛商铭笑着道:“殿下还是太年轻了,不能明白娘娘的苦心,等你坐到那个位置上,恐怕就不会这样说了,而且还会反过来感谢贵妃娘娘。”
洛商铭还想再说什么,察觉到路夜白站了起来,注意力不自觉转了过去。只见路夜白走到赵嬷嬷面前,拿过她手里的珠花,在指尖把玩片刻,而后对着珠花道:“赵嬷嬷,你是宫里的老人了,本王知道你很有手段,可本王不希望你的那些手段用到我夫人身上。否则,本王必定会双倍奉还。”
路夜白在说这话的时候没有半点戾气,可赵嬷嬷却毛发直竖——她半点不怀疑路夜白说的是真的。
但赵嬷嬷自以为她在宫里一辈子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还不会被一个小孩子的威胁吓到。于是,含笑道:“敬王殿下这是哪里的话,贵妃娘娘不过是想拿到她想要的东西,绝不会伤害柳姑娘,请殿下放心。”
路夜白道:“你回去告诉你的主子,今夜,我会拿着她想要的东西去安乐宫做交换。”
赵嬷嬷没想到敬王竟然不找别的地方,而是自投罗网,暗喜她们抓对了人——敬王为了一个女人,连自己的命都不要了。
“老奴和贵妃娘娘静候敬王殿下大驾。”
赵嬷嬷走后,洛商铭急道:“三哥,我跟你一起去!”
路夜白道:“我不是已经跟你说过我的计划了吗?你放心,我和你三嫂都不会有事,你就留在这里,不用你陪我去。”
洛商铭想说什么,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
入夜,路夜白手拿那道密封着的谕旨一个人走在宫道上,他内功深厚,走路的时候,几乎没有声音,所以,他的耳边没有脚步声,而是微风略耳的声音。
大月朝的王宫不小,可勤政殿距离安乐宫不远,就算路夜白速度不快,不到半个时候也走到了。在到安乐宫前,路夜白先路过长安宫,站在宫门口,路夜白想到他小时候曾在这里美好回忆,这些回忆给冷漠的王宫添了份温暖的色彩,而这份颜色永远保留在了他的记忆深处。
到安乐宫的时候,宫门大敞,门口没有一个守卫。看起来似乎真的没什么人,可路夜白却听得到,方圆百米内,至少有五百王宫护卫埋伏在侧,就等皇贵妃一声令下就来围攻他。
路夜白跨进宫门,往里走,到正殿。正殿两旁站着二十几个佩刀护卫,其中就有那个白日里去长安宫抓人的护卫首领。看到路夜白,护卫首领脸色不太好。
路夜白站在殿中央,对与他隔了好几米的主位上的皇贵妃道:“东西我带来了,人你也该先带出来吧。”
皇贵妃示意赵嬷嬷,赵嬷嬷对站在台阶旁的宫女使眼色,很快,柳杨便跟着她走出来了,只是她身后跟着两个看着她的护卫。
路夜白一眼看到柳杨红肿的脸颊,眼中顿时凛冽如寒冬。柳杨看着他,暗暗摇了摇头。
路夜白调转视线盯着赵嬷嬷道:“赵嬷嬷,本王同你说过吧,你若是伤了本王的夫人,本王定然会在你身上加倍讨回来,是吧?”
赵嬷嬷僵着脸道:“老奴倒是不记得了。”
路夜白微微一笑,身形一动,站在柳杨身后的两个护卫立即收出佩刀,只是在他们还未将佩刀架在柳杨脖子上的时候,只感觉面前一阵风过,面前的人就不见了,再一个眼花,路夜白已经带着柳杨出现在了主位上。
所有人都为这瞬息间情境的转变大吃一惊。王宫的护卫很少有亲眼见过路夜白动手的,就算路夜白刚领了宫中护卫统领的职,在个护卫首领和部分王宫护卫面前过招时,也基本不用内力,而用招式和力气取胜,所以,他们还是第一次见识到路夜白这如鬼魅般的功夫。
路夜白放柳杨站好,然后反手“啪啪”连续好几声,扇在赵嬷嬷的脸上,真的很快,赵嬷嬷连反应过来都没有,就被路夜白打的嘴角出了血。
路夜白居高临下的看着委顿于地的赵嬷嬷道:“本王向来说话算数。”
皇贵妃像是对周遭这一切完全不在意似的,就算路夜白现在反客为主,就算她的心腹赵嬷嬷被路夜白打了一顿,她连眼睛都没眨一下。
路夜白也没当一回事,不跟她废话,直径点了她全身所有的穴道。到这时,皇贵妃才不敢置信的瞪大了眼睛。
在路夜白的示意下,柳杨从皇贵妃的袖子里搜出了一把锋利的匕首。柳杨抽出那把匕首看了一眼,真的很锋利,刀面可以清晰地映出人脸,柳杨蹙眉,又将匕首插回鞘中。
路夜白看了一眼那把匕首,对皇贵妃道:“贵妃娘娘准备了这么久,就只想到了这个办法吗?”
皇贵妃连哑穴都被点了,所以有口难言。
路夜白道:“虽说娘娘的办法笨拙了些,可办法不在多,好用就行。若是明日传出皇贵妃被本宫在安乐宫刺杀而亡,就算这遗诏上写着本王的名字,恐怕也是难以服众的,首当其冲的应该就是张御史了。本王猜,此刻张御史应该就在自己府上集结了他的人准备听到皇贵妃‘被刺上身亡’的消息,带着人冲入王宫呢吧。”
柳杨听得胆战心惊,这确实是外戚一派打倒路夜白最有效也最根本的方法,这里所有的人都是皇贵妃的人,他们自然也是得过皇贵妃吩咐的,到时候,这么多人都说是路夜白杀了皇贵妃,一传十,十传百,天下百姓又有几人知道真相?恐怕到时候还可能引起天下大乱,那可真是动摇国本了。柳杨是真没想到,皇贵妃为了帮洛商铭得到这个位置,竟然不惜自己的性命,不惜冒着断送大月朝百年安慰的风险。
皇贵妃不能说话,可眼睛满是血丝,死死地盯着路夜白。
路夜白道:“娘娘也不必生气,你的这些谋划也算不得什么,可能在贵妃娘娘和张御史看来,这计划天衣无缝。可在本王眼里,根本不值一提。你们所有的赌注都压在了本王不会立即动手,你会有时间自杀,可事实证明,是你们低估了本王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