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杨算是被宣武帝变相拘禁在王宫中,而第二日,皇贵妃果然没有来找她的麻烦。柳杨吃了早饭,闲来无事,便领着清叶和秋月去了浣衣局。
路上,柳杨叮嘱清叶:“如果浣衣局的老嬷嬷打我们,你先保护秋月,我打得过。”
清叶看一眼柳杨,心想她家夫人在王宫人缘是有多差,走到哪都要遭打。
柳杨看出她眼中的疑惑之意,轻咳了下道:“不是我遭人厌,这件事说来话长。”
秋月与清叶相处这两日,看得出来这位夫人从宫外带来的宫女与她们不一样,昨日竟然还敢挡在夫人前面与赵嬷嬷起冲突呢。之前两天长安宫所有宫女宦官都被清叶冷漠的处事风格吓得不敢同她说一句话,但经过昨天的事,所有宫女宦官都十分佩服清叶。
秋月最是知道为什么自家夫人与浣衣局不睦,又怕清叶对夫人有什么不好的看法,所以赶紧替柳杨解释道:“浣衣局的几位嬷嬷是贵妃娘娘的人,老是找长安宫的麻烦。”
清叶看一眼秋月,秋月吓得不敢说话了,头也缩到了柳杨身后。
到了浣衣局,张嬷嬷正在门廊前嗑瓜子,一看到是她们,将手里还剩的瓜子全都撒到地上,像是想要靠那一把瓜子将柳杨三人绊倒似的。
柳杨丝毫不以为意,绕过那把瓜子往里走,也不跟张嬷嬷打招呼——是她没礼貌在先。
秋月跟着柳杨一起绕路走,倒是清叶,直接踩在了瓜子上,脚下发出“嘎嘣、嘎嘣”瓜子被踩碎的声音。
张嬷嬷不禁看向清叶,柳杨抿嘴笑:今日张嬷嬷遇到清叶算是倒霉了。
张嬷嬷见柳杨几人对她视若无睹,直接进门,心中更是不悦,努力挤出一个笑脸追上去道:“柳姑娘柳姑娘,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到我这里来了?”
别人能好好说话的时候,柳杨一般也能好好说话。她笑了一下道:“现在正值秋季,吹的是东北风。嬷嬷这里门槛高,一般我也不敢来,今日闲来无事,就来嬷嬷这里窜窜门。”
张嬷嬷心里已经开始骂人,但面上还是笑着道:“柳姑娘说的哪里话,您是这宫里的贵客,平日里我们请还请不来的人物呢!”
柳杨回头瞥她一眼道:“是吗?我算哪门子贵人?若真的是贵人,张嬷嬷刚才回看不见我?”
原来拿话在这等着她呢。张嬷嬷暗暗咽下这句挤兑,仍是笑脸相迎:“柳姑娘,你今儿来是有什么事吗?”
柳杨点头道:“还真有事。嬷嬷还记得从长安宫里过来的那个宫女墨菊吗?”
张嬷嬷怎么会不记得?但还是故意想了想道:“不记得了,我这里人实在太多了,那些没什么要紧的人我还真记不住。”
清叶抬眼看了看张嬷嬷。
柳杨笑了下道:“我看张嬷嬷才是这宫里的贵人。俗话说‘贵人多忘事’,张嬷嬷可不就是爱忘事吗?”
张嬷嬷拍了下脑袋,装作突然想起来的模样:“嗨,我想起来了,看我老糊涂了,那位墨菊姑娘啊,老奴记着记着呢!”
柳杨道:“既然嬷嬷想起来了,那就请嬷嬷去帮我把她找过来吧。”
张嬷嬷犹豫道:“柳姑娘,虽说这墨菊原来是你长安宫的人,可现在被王上下放到老奴这里,算是浣衣局的人了。所以,柳姑娘找墨菊有何事不如就跟老奴说了吧,老奴一定如实替姑娘转达。”
柳杨背着手围着张嬷嬷转了一圈,然后站在她右手边盯着她低垂的眼睛道:“张嬷嬷应该也知道,前段时间,我与高小姐有些误会,本来这丫头当时在场能给我做个证的,不知为何,又临时变了卦,以至于我这受害人却也不明不白的一起被罚了。这次回来闲来无事,便来看看她在这里过得如何,用不用我在‘照顾’一下。这,张嬷嬷要如何如实转达?”
最后,柳杨可以咬重了了“照顾”和“如实”几个字,张嬷嬷听后,果然没再说什么,立即去找人去了。
待正厅里只剩下柳杨三人,清叶看着离去的张嬷嬷道:“这王宫里这么一个小小的嬷嬷竟然敢如此嚣张?”
柳杨摇头道:“俗话说‘阎王好惹,小鬼难缠’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清叶看向柳杨道:“夫人似乎更适合江湖。”
柳杨笑道:“谁说不是呢,快意恩仇多好,跟这些人费那么多口舌和心思,实在叫人高兴不起来。”
墨菊拖拖拉拉的跟着张嬷嬷来了,不知道是张嬷嬷磨蹭,还是墨菊不愿意来。但柳杨没有半分不耐烦,因为现在她什么都没有,就是有时间。
张嬷嬷将人带到后,还在厅里站着,明显没有要离开的意思,柳杨就开口了:“张嬷嬷忙你的去吧,这里不用你伺候,我想单独跟墨菊说几句话。”
张嬷嬷本想说她没什么可忙的,可柳杨最后直接赶人了,所以也不好厚着脸皮再待下去。
柳杨让清叶在门口守着,不许人靠近,这才过去拉住墨菊的手,翻来覆去看了一遍。
墨菊之前在长安宫的时候,是宫里的大宫女,没怎么干过体力活。且她的手指又细又长,十分好看。可在浣衣局不到半个月的时间,竟然有好几处都磨出了血泡,有些血泡下去了,留下一个乌紫的痕迹。
柳杨心疼不已:“这段时间你受苦了。”
墨菊忽然挣开她的手,“噗通”跪在了地上:“奴婢有罪,是奴婢对不起夫人。”
柳杨赶忙去扶她:“起来说话,先起来。”
墨菊却不愿起身,柳杨蹲到她面前道:“墨菊,咱们好久没见了,你一定要这么跟我说话吗?我从来没怪过你,离宫前还让秋月给你捎口讯,难道你不知道吗?”
墨菊低着头道:“夫人的口讯秋月告诉奴婢了,可就算夫人不怪罪奴婢,那件事也是奴婢的错。”
柳杨道:“好,就算是你的错,那你现在是不是更应该听我的呢?我让你站起来说话。”
秋月也赶忙劝道:“墨菊姐姐,先起来吧,夫人好不容易回来,咱们别惹她生气了。”
墨菊这才在秋月的搀扶下起身。
柳杨随便捡了把椅子坐下,然后对墨菊秋月道:“你们也坐,我不喜欢仰着脖子跟人说话。”
秋月扶着墨菊走到对面的一排椅子前,两人挨着坐了椅子的一点点,腰板挺得笔直。
柳杨问墨菊道:“这些天在这里是不是受了她们很多欺负?”
墨菊摇头道:“奴婢在这里一切都好。”
柳杨道:“墨菊,那天的事我都知道了,你想摆脱皇贵妃的控制,那是最好的机会。何况,就算你那么说了,对我也没有造成什么实质性的损害,所以你不必内疚。反倒是我,受了别人的帮助,还要赶紧找机会救你出去,还了这份情。”
墨菊没听明白,疑惑地看向柳杨:“夫人所言何意?”
柳杨道:“我前段时间被人关到了一个地方,幸得两位先生鼎力相助这才能够脱身,两位先生别无所求,只想将你救出王宫。”
至于那两位先生是谁,墨菊不问,柳杨也不说。
柳杨接着道:“现在时机不对,你还要再忍耐一些时日,待到时机成熟,自然会有人带你出宫。”
墨菊又跪下道:“多谢夫人。”
柳杨无奈道:“你若是真的感谢我,就不要动不动就跪下叩头,你知道我不喜欢这些的。”
墨菊本想端端正正的叩一个头,听到此话只得罢了:“是。”
墨菊重回椅子上,柳杨问起她在这里生活怎么样。
墨菊知道柳杨是真心关心她,也不再遮遮掩掩,而是道:“只是每日里比别人多干些活,其他也没什么。”
柳杨最是知道这些宫里处于底层的人一些人,每天没事就是在一起说长道短,难为更不如他们的小宫女或者小宦官,做人一点都不光明磊落,阴暗得很。
可现在这样的情况她也没有什么更好的办法,叹了口气,柳杨起身走到墨菊面前,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你辛苦了。”
墨菊默默的摇了摇头。
从浣衣局出来,柳杨抬头望望东方渐渐升起的太阳,压在心头的一口郁气这才吐出来。她是个在感情上有点洁癖的人,虽说她能理解墨菊的做法,却不敢苟同她的做法——毕竟墨菊还是以出卖别人换取了自己的利益。
那天的一系列事发生后,柳杨心中十分不开心,因为在她心里,墨菊已经算是她的“自己人”,是她在这王宫中可以相互依靠的人。却没想到在关键时刻,墨菊站在了她的对立面,不仅不能依靠,还和别人一起对付她。
如果不是路夜白后来的解释,柳杨真的不愿再管墨菊的事,就算可能她真的有什么苦衷,短暂的时间里,她也不想去了解。
后来得知墨菊的做法事出有因后,柳杨能够理解她的情有可原,却不愿再像以前那样心无芥蒂的对她。因为在她看来,想要达到自己的目的无可厚非,可如果这是建立在出卖自己身边亲近的人为前提的话,那实在是不敢苟同。
柳杨也想过,如果她和墨菊易地而处,她会怎么办,她觉得她可能会求墨菊,能不能找机会救她出宫。如果不能,再想其他的办法,最坏的结果是,小心翼翼的在宫里待够岁数到了,再想办法出宫。
可人生是不能互换的,所以她没法像墨菊那样在宫中经历许多事,可能以前墨菊在经历那些事之前,也是会像她的做法一样。但经历的多了,可能对有些事就顾虑的多了,不自己抓住机会,单靠别人的帮助,可能在墨菊看来并不可靠。
唉,世间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