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君榕弯了下唇角,但眼睛没有半点笑意:“朝廷这次将你们二位派来,应该是做好了将整个林余山踏平的准备。”
除了柳杨,其他人没有半分震惊,俱都沉默——显然被文君榕说对了。
可柳杨觉得这个办法实在是下下策,林余山号称万余人,其实后来她问过易田卿,最多五千。但即使五千人,也是五千条生命,他们也都是有亲人朋友的,而且就连易田卿都说不是所有人都愿意做山匪的,如果真的踏平林余山,那岂不是枉杀无辜之人?
柳杨有些坐不住,看向路夜白,他神色如常,没有半点惊异之色,只好竭力镇定,稍后再说。
易田卿此时也没有了平日里的纨绔子弟模样,严肃道:“那文寨主准备怎么迎战呢?”
文君榕顿了下道:“不战。”
这个回答易田卿没有觉得惊奇,何况路夜白和清丰?
易田卿道:“哦?”
文君榕道:“林余山上不是所有人都是坏人,他们大部分都只是想做一个普通人,但十年前这里闹瘟疫,朝廷赈灾不利,百姓无法之下为了活命,才落草为寇。山上有不少手无寸铁的普通人,所以希望能给他们一条生路。”
路夜白第一次开口:“其他人呢?”
文君榕道:“二位既然奉命剿匪,匪徒还是要剿灭的。”
言下之意,那些平日里坏事做尽,谨守“山匪职责”的,该剿灭还是要剿灭。
易田卿道:“没想到文寨主是如此大义灭亲的人,山上那些人也是你的兄弟吧,你们朝夕相处,就如此轻易将兄弟送给敌人,不怕遭天谴吗?”
文君榕看向他:“虽说我也是山匪,可我认为,就像人分三六九等一样,山匪也分,我不愿意与欺凌霸弱、打家劫舍的山匪为伍。”
此处柳杨真想给文君榕鼓掌——有个性!
路夜白似乎察觉到她情绪的激动,看她一眼。但柳杨眼睛完全在文君榕身上,觉得这是个很不一样、很有个性,也有善心的山匪,所以就没注意到路夜白的眼神。
路夜白收回目光,看一眼文君榕:“既然你来,应该是有计划了。”
文君榕道:“我相信敬王殿下也是不想真的让林余山血流成河,所以,不知敬王殿下有何见教?”
路夜白道:“你不想落一个出卖朋友的名声可以,但有一个条件。”
今晚注定是一个不眠夜。柳杨在院子里看月牙似的月亮,感受着夏日炎热带来的每一个毛孔张开流汗的透气感,听着不知道哪个角落传来的蟋蟀的叫声,想起现代社会这个时候人一般夜生活刚开始,刷手机,打游戏,泡酒吧......肯定十分热闹,但却不及她此刻的惬意。
路夜白与易田卿在正堂又坐了会儿,回来的时候,就见柳杨坐在一张不知道从哪找来的小板凳,在房檐下望月亮。
“想什么呢?”
柳杨之前已经听到脚步声,她知道是路夜白怕吓到她,故意放大了脚步声,回头笑道:“看月亮呢?要不要一起?”
然后回头找一找,没找到一张凳子,连小凳子都没有了,立即站起来道:“我去厨房给你搬一个。”
路夜白觉得她这有些迷糊的模样真是可爱,骨节分明的手掌按在她的脑袋上,笑道:“不用找了,带你去别的地方看。”
柳杨坐在房顶上,环顾四周,觉得这里真的是一个看月亮的好地方,没有任何建筑物遮挡,而且在这里似乎月亮更大、光芒更皎洁了。
柳杨突然伸手在路夜白面前,做出摘月亮的手势,然后问路夜白:“你还看得见月亮吗?”
她的手虽然小,但离路夜白的眼睛很近,所以挡住了视线看不到,路夜白不知道她又有什么古灵精怪的想法,故意逗她道:“看得见。”
柳杨没听到想听的答案,忍不住怀疑自己是不是“一叶障目”是个假成语,便将手挪到自己眼前试一试,发现被骗了,气的打了路夜白一下:“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喜欢逗人玩儿了?你以前可没有这么皮!”
路夜白点头道:“这应该是受你的影响。”
柳杨想起“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句话,赶紧摇头:“我可没你这么坏。”说完,又将手像刚才一样放在路夜白面前,“我重新问啊,你要老实回答,还看得见月亮吗?”
路夜白装作认真观察一番的模样,然后很“真诚”的回答:“看得见。”
柳杨被气笑了,觉得没法一起玩了。便扶着他的胳膊作势要站起来:“不跟你玩了,太坏了,我怕被你带坏。我先走了,你别送了啊,我一下就跳下去了。”
路夜白忍不住笑,现在反而是柳杨在逗他,赶紧拉住:“别走别走,你再试一次可能听到不一样的答案。”
柳杨“耳朵很软、很好劝”的坐了回去,第三次问了同样的问题:“看得见月亮吗?”
路夜白这次老实道:“看不见。”
柳杨做了一个“摘”的动作,然后手掌捧到路夜白面前,“深情”道:“你自然是看不见的,因为我把她摘下来送给你啊。”
柳杨来前接触到一个新事物,叫做“土味情话”。公司里同事间经常用所谓的土味情话撩来撩去,肉麻的不行。柳杨觉得她是个正经人,所以很少参与,经常是被撩那一个。现在终于有正儿八经的男朋友了,她也可以试试了,不过是自己临时好玩想出来的,自然比不上现代那些更肉麻。
路夜白眼睛不自觉微微睁大,这是从傍晚到现在柳杨在他脸上看到的最丰富的表情,也正是这个微小的表情,使她本来只是觉得好玩,没什么的,变成了有点脸红尴尬——是不是她表演太过,太出格,以至于使路夜白都瞠目结舌了?
柳杨撇开脸不看他:“怎么这么看着我?我开玩笑的,你要是不喜欢,我以后不说就是了。”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到最后变成只能自己听到了。
路夜白知道柳杨误会了,立即道:“没有不喜欢,只是觉得很新奇,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
柳杨很好哄,立马兴高采烈地解释:“这在我们那里叫做‘土味情话’,就是很土的情话,让人听了很肉麻,有时候还会感到尴尬。刚才那个是我自己想的,怎么样,听了之后有没有觉得很肉麻?起鸡皮疙瘩了吗?”
路夜白点头道:“有,还觉得有点冷。”
柳杨:“哈哈,那是你没见识过我们现代的土味情话,绝对重口味,让你更冷。”
“比如?”
柳杨清清嗓子,道:“你几乎完美,只缺那么一点点就完美了,你知道你缺点什么吗?”
路夜白自然摇头。
柳杨笑眯眯道:“缺点我。”
路亚白眉眼不动。
柳杨觉得很好玩:“还有还有。咱们玩个木头人的游戏吧?就像你现在这样,我们都一动不动,动的人就算输,好不好?”
路夜白自然也是点头。
两人面对着脸,四目相对,突然,柳杨一手捂住胸口,路夜白脸色微变,以为她哪里不舒服,正要问,就见柳杨抬起头笑眯眯道:“啊,我输了,因为我的心动了。”
表演完,柳杨兴致勃勃的问路夜白:“怎么样怎么样?有没有更冷更肉麻?”
路夜白点头,但其实惊吓更大于惊喜。
柳杨今天心情好,所以不太喜欢空气突然安静,跟路夜白这么玩了一会儿后,才问她今晚一直关心的问题:“我不知道大月朝有没有不许女人参政这样的规定,但我不是想参政,而只是想知道你们做了什么样的决定,能不能尽可能的不伤害那些无辜的人?”
路夜白抚了抚她洗过澡到现在已经半干的长发,温声道:“是不是一直在烦心这个事?”
柳杨皱眉抿嘴,有些纠结:“其实也不算烦心事,就是放不下心,想到离这里不远的山上有些人可能会被误杀,就不舒服。”
柳杨不是圣母,没想救天下人,也没本事救天下人。她就是个普通人,从小老师就教她要乐于助人,后来到了社会,社会教她乐于助人也是要看对象的。现在她有这样的机会能救一些人的性命,肯定是要努力的,先不管这些人以后怎样,现在最起码他们有些只是无辜的普通人。
大月朝确实有不许女人干政的条律,但对路夜白来说,这个条律在他与柳杨间是不存在的,所以道:“文君榕在江湖上也是有些地位的,他希望由朝廷出面将他给我们的名单上的那些人剿灭,其他人迁到山下安置,让他们在林余村安居乐业。”
柳杨点头道:“原来以为林余山的匪首肯定是个又丑又坏的恶人,没想到这个文君榕完全跟想的不一样,而且人也不错。”
路夜白瞥了她一眼:“哦?哪里不错?”
柳杨有一些颜控,加上文君榕今晚心存善念的为那些其实与他关系不大的百姓奔走,所以柳杨自然对她夸赞有加:“首先长得好看,然后还仗义助人,这就很好了啊。”
路夜白没吭声。
柳杨忽然想到路夜白提的那个条件,现在才有机会问他,于是疑惑道:“你为什么要提出跟文君榕比试一场啊?你以前可从来没有主动挑战过别人,今天是怎么了?”
路夜白声音有点凉凉的:“只是听说他的‘鬼影步’厉害,想见识一下。”
柳杨自语道:“‘鬼影步’?怎么听起来像是舞蹈的名字?”
路夜白抿唇,今晚柳杨已经连续多次为这个文君榕无视他了,忽然起身,语气僵硬道:“时间不早了,休息吧。”
柳杨没觉得太晚啊,但怕路夜白累了,所以也起身道:“好吧。”
路夜白将柳杨拦腰从房顶上带下来,然后松开手先回房了。柳杨可没觉得这是有脾气了,而想的是:果然是累了,想快点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