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河夜船, La symphonie pastorale
他在我毫无防备的时候,邀请我和他一起出门。
早已习惯这种平凡的邀请,我自以为是地理解着他的心理。很平凡的事情啊,为什么要用这么庄严的神情说呢。
“哦,这种事情群里说一下就好了。”
他的脸上透露出无奈的苦笑和略感踌躇的神色,看起来像是有什么难言之隐。直到这时我才意识到,这次的邀约和以往都不一样。我收起漫不经心的态度,用眼神催促他继续说下去。在这样的注视下,他显得有点局促不安,偏薄的嘴唇微微颤动,确实配得上帅气这个词的面庞上写满了犹豫。
我逐渐感觉到,事情可能比我想象的还要不妙。
正是这种不安感让我保守地后退一步,这个时候大概是逃跑最好吧。然而我的动作却刺激了他未说出口的话,即便支支吾吾,还是传到了我的耳中。
“不……没有他。”
话语中的“他”指代的对象毫无疑问,刚才方从这件活动室里走出去的人,就是“他”。话语中把“他”删除在外,言下之意就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如果再进一步说的话。
再也不敢进一步想下去。
我把惊讶的目光投向他。他显示出成熟地点点头,表示自己是经过了深思熟虑。然后又像一个未涉世事的男孩一样露出了纯真又腼腆的笑容,一边挠着自己的头。
把最棘手的选择权交给了我吗?
当然我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脑海里不禁又想起那个“他”,口中总是些令人不快的话,从来没有让人舒服过。相比起来,面前这个人不论怎么样都比“他”优秀。长相也是阳光帅气,声音温和,性格也没什么棱角,总是为别人考虑,朋友也很多。就我所知道的片面信息而言,都已经是无数女生的憧憬对象了。
不经意间似乎比较出了结果。但就连“比较”这间事本身都让我恐慌。从什么时候开始,已经在把他们两个列成清单,变成比较中的一点一点了呢?
罪恶感侵蚀着我。
至今为止的关系是否让人感到满足呢?我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常常这样想着。在床上翻来覆去依旧从来没有找到因由。每次想提出这个问题,一进那间房间,就被扑面而来的烘豆气味感动得一塌糊涂,心就被无限地软化,什么都说不出口。只能和他们一起打打闹闹,开无关紧要的玩笑,从来不提及我们。
有限的几次提及,也是让我难以忘怀的尴尬气氛。
然后逐渐的,我以为我们避开这个话题已经成了约定俗成。不管是我和他和“他”,都从来没有跨越过这条界限。我们细心呵护着脆弱而又举步维艰的关系。
直到那天,似乎是被那张带有挑衅意味的纸条上的那个“逃避”点醒。他顾不上氛围和周遭,虎头虎脑地向我发出邀约。而我清楚的知道,或许“他”根本没有走远。
然而我问自己。自己是否对他也有过那样的憧憬呢?
再次看向他耐心摆着的期待的眼神,我还是决定确认一遍。
“真的……可以吗?”
如果你给出一个犹豫,或是否定,我们就可以刹车,我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毕竟这么久了,我们不都在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吗?然而你却丝毫没有犹豫,显然是已经说服了自己,坚持的声音闯入耳畔。
“我已经给出我的答案了。”
是啊。你给出来了。是我太犹豫了吧?
我清楚地知道,否认是不可能的。因为我对他,确实有着憧憬。在认识他之前,就和好多普通的小女生一样,默默地憧憬着他的身影。
既然这样,为什么我还会这么犹豫?为什么还会心痛?
想不清楚这一点的我。决定不再考虑这些。再让他等下去,大概会不耐烦的吧。
“……好吧。”
“同意了?”无缝衔接的提问,让我感觉到他的兴奋,从他眼中透露出的光也在证明着这一点。
“嗯。”
“那时间地点我再联系你。”语气中的欢乐已经开始变作跳跃的词句。
“嗯。”
心乱如麻。只能这样发出最简单的拟声词。做着最简单最模糊的应和。
好像有点站不住了。我迈开步子决定赶紧离开这里。从转角处扭过头,正对上那双眼睛。时常充满忧郁,似乎能够洞察一切的,深邃到直击人心的眼神。
似乎有种被抓住考试作弊时的不安感。从他眼神中看到了一闪而过的悲哀,随后又被浓密得透不出光的深邃所遮挡。一向是这样的。他的感情从来都是隐藏过的。把最浅白的最无关紧要的放在外面,包裹起来,像是一种自我保护。只不过这样的外壳,在那一刻碎掉了一瞬间。
我意识到自己也在难过。我说不清这种感觉从何而来。就像是面前这个家伙,在用钝器一下一下地叩击我的心脏,让我有些呼吸困难。
这是,什么。我努力地隐藏住快要满出来的痛苦。但是下一秒他就闪进了活动室。说着什么“有东西忘了拿”。而我也只是嗯嗯哦哦地回了几声。
完全不在状态呢。
没有关注身边那人的表情。估计也是戴着笑容面具吧。我迈开步子仓皇离开。
似乎连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呼吸急促起来,走得也越来越快。最后,我意识到我已经跑了起来。
***
鼻尖蓦地一酸。异样的不适感让我从回忆中回到现实。眼前依旧是那个家伙突然正经起来的脸。比起上回去星巴克的那次,似乎衣品又提高了一些。大概是有在好好学习吧。
“所以。”他依旧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你的回答?”
突如其来的疑问让我意识到,之前不合时宜的走神让我错过了些什么。而且似乎是很重要的东西。心脏跳动的速度略微快了起来。我略显不安地看向他。
依旧是那种很温暖人的形象。他温和地笑笑,似乎在原谅我的走神。随后他清了清嗓子,又调整了一番面部表情,使之更加正式。
“那我再说一遍。”他看向我的眼睛,“余知秋,我喜欢你。”
他温和的嗓音就像浪潮一样一波一波地拍打着我的心,再次对上他诚恳的目光,我的心脏开始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并且逐渐走向失控。并且可以察觉到,我的脸正在不受控制地发烫起来。大概已经红得不成样子了吧。
那么为什么不回应他呢?我到底还在被什么样的道德束缚着?明明在很早的时候,他就已经成为我的憧憬了吧。
但内心还是隐隐有点不安啊……我用温度逐渐升高的大脑中的剩余部分努力地在思考怎么样做出一个完美的回复,最后还是因为过载而一片空白。之后的答话就像是很久之前排练过的肌肉记忆一样。我把目光移开,再也无法对上他那发烫的眼神了。我只能乖乖低下头,目不转睛地盯着铁板上逐渐冷却的牛排。
“罗非语,”我听到自己的声音都在颤抖着,“我不讨厌你。”
罗非语满意地笑了笑。而我只感到天旋地转。我的意思应该依旧朦胧吧?“不讨厌”大概也不能和“喜欢”划上等号吧?但愿所有的意思都能传达到。我感到全身都在发烫,这到底是在害怕还是在害羞啊……我自己都搞不清楚。脑子里其实什么都没有,我只是自顾自地盯着脑中的空白。用肌肉记忆和他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着。
似乎在某一刻用餐结束了,打开餐厅的门,深秋的冷风一下子灌进我的领口。什么时候这么冷了,之前都没感觉的啊。我不禁打了个寒战。
身边的家伙很细心地看到了这一点,一边说着“叫你多穿点”,语气里多了几分以前不敢表露出来的亲昵,一边把外套披在我的身上。我拉紧了他的衣服,很干净的外套,有一股衣物柔顺剂的清香。
是啊。这么做了。我这么回答了。算是开始交往了吗。
这样想着。大脑已经从之前的状态恢复了不少。外面的树叶枯黄了好多。在我没有关注的时候已经落了一地。踩上去会发出“咔嚓咔嚓”很清脆的响声,配合上一点风声、略微嘈杂的人声和身边那个人均匀的呼吸声,听了让人身心都会放松下来。
脸上的热度好像已经褪去了不少,心跳也慢慢平和了下来。我重新恢复了思考的能力。一面跟着他漫无目的地散步,一面看着四周满树金黄逐渐秃颓。
似乎在我注意力流失的那一刹那,冬天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