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cchiato, The Catcher in the Rye
活动月和十一月的冷锋一样如约而至。楼道里操场上的闲人逐渐多起来的同时,大家也都换上了冬季校服。正是这样秋末时节,是阳光还能给人带来温暖的时候,活动月带给行将腐烂的高中生又一份新的激情。
文学社的社刊正好卡着百团大战的dead line完工。最终的内容除了上次讨论的四个标题之外,再加上了琥爵和岛上书店的组合。至于“未来”的话题,再也没有人提起过。所以最后这五个板块分摊给我们三个人,我和罗非语各执笔两章,同时我又兼任编辑和校稿的工作,罗非语则负责联系打印社,而余知秋则另外负责序跋和版面设计。这样一番折腾,终于在我家里的速溶咖啡将要耗尽时,一本看着还过得去的社刊总算是成型了。当然,我们也有讨论过打印几本的问题,最终决定70本,为了防止销路不畅的情况。每本打印所需的成本是25元,而我们最终定价30元,也就是说,如果这批社刊可以售罄,文学社净收入就会有350元,平均每个人可以赚120元左右。
看起来还不赖?这样想着,我把书搬到了活动室。顺带一提,活动室的牌子已经翻新,现在外面的人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这个活动室的所属社团“文学社”了。调整了一下桌子的朝向,我把书分成三摞堆在前段,自己则坐在面对着门的方向。这样安排完毕,要做的似乎只有等待了。我点了点头,似乎对前景很是满意。
但显然没有这么容易。过了十分钟之后,盯着依旧无人问津的门口,我才突然想到,这里是四楼最偏僻的角落,人员流动也仅限于那边的绘画社和手工艺社吧……那这样干等着坐一天的话,我们可就血本无归了。
“吱呀”一声,门突然向我们打开。我满怀期盼地看向门口,发现进来的人后不禁气愤地叹了一口气。
“社长好……”我慵懒地打了个招呼。
“怎么了?”余知秋把手上挎着的帆布袋放在桌上,随即便拿起我们的账本看了一眼,“这是……一本还没卖出去?”
“嗯。”我点点头,随即解释道,“不是我传销技能不过关,是这里根本没人来啊。”
余知秋绕过桌子坐在我身边,一边翻起了自己花了不少心血的社刊。“不应该啊。”她说,“明明这么好看。”
我叹了口气。“罗非语人呢?”我问。
“好像是朋友那边有事吧,”她漫不经心地翻起了自己的帆布袋,“没见着人。”
我的眼神不经意间瞥见了她的帆布袋里面的东西。“喂,身为社长大人,”我看见了那里露出来的画稿的一角,“你之前都在做些什么啊。”
“啊?”她本能的压住帆布袋,“没有啊。我做了好多事呢,就像,有……”
“画的一角露出来了。”
“诶?”她往手下看了一眼,随即做出认命了的表情,“好吧,我去隔壁绘画社看了一眼。”
“您这是看了一眼?”我说,“我搬这些书累死累活的,你们俩人都没有?!”
“不好意思嘛……”余知秋盯着自己的脚尖,“苏沐青都在那里叫我了,都是熟人嘛,总不好意思拒绝啊……”
“……那给我看看苏沐青的杰作?”趁着余知秋放松的瞬间,我眼疾手快地抓住画稿的一角,把它整个抽出来。
“诶诶!等等!”余知秋慌忙阻止,但是已经太晚了,帆布袋里除了那个画稿,还有好多东西哗啦啦地跑了出来。看到这些,余知秋绝望地用手盖住眼睛。
“……我的天。”我只能发出一声感叹,这一瞬间涌出来这么多东西,从拍立得照片到明信片,一些书签和贴纸,还有些从未见过的小物件,这家伙的包难不成是四次元口袋?
趁着余知秋慌忙捡起这些东西的时候,我仔细地看了看她的这些战利品。画稿上是一只素描的橘猫,照片上则是余知秋,背景好像是操场。
“你喜欢猫啊。”我漫不经心地问道。
“对啊,”她把那些东西重新塞回帆布袋,顺手整理了一下散下来的刘海,“这种毛茸茸的懒懒的东西,我实在没有抵抗力啊。”
“嗯……”我又看了一眼那张拍立得照片,“你去过摄影社了?这张不是自拍啊。”
“这次真没有,”她很慌张地摆了摆手,“有一个学姐帮我拍的。不过她没有穿制服,我问的时候她说‘你叫我学姐就好啦’,她还拍了两张说是自己要留一张,我当时赶着回来就没管……其实感觉她挺面生的,不像是高二高三的哪一个学姐,可能是毕业生吧……”
毕业生?我的心里忽地一颤,想起之前某个人和我说过的话。“她长什么样?”我问。
“……虽然我不觉得你会认识。”余知秋想了想,“短头发披到肩膀的位置,眼睛很大,好像蛮喜欢笑的样子,涂了口红,身上有柠檬香氛的味道……嗯,反正就是那种标准美女了。哦,身高和我差不多。穿搭要我描述吗?”
“……不用了。”我说。现在事情已经很明朗了。我的老姐,许易箐,已经成功潜入了这个学校,我已经不再安全了。从现在开始,我要做好防备。
看着我紧绷着的身子,余知秋露出了疑惑的神情。“你怎么了?”她问,“不会真的认识她吧?”
“嗯?”我回过神来,赶忙摇头,“没有没有。”随即我起身准备出门,毕竟自己去找她也总比她找上门来要好,要是让她发现余知秋和我一起坐在这里,指不定要弄出什么风波来。“我出去一下。”我说,见她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很好心地补充了一句,“快点想想办法怎么把你面前那堆书山解决掉啊。”
关上活动室的门,要想的第一件事就是去哪里。按照老姐的习性来说……糟了。这家伙没有习性。她肯定是那种逮到什么算什么的玩法。遇到余知秋,大概也只是一件巧合吧。总之不管如何,先去拍摄那张照片的操场碰碰运气吧。
为了防止她走得太远,我选择了一条近道。直接过空中走廊到高三教学楼,在下两层楼到直通操场的小路。在二楼的拐角我不经意地向旁边瞥了一眼,发现了一张熟悉的脸。是吴忆学姐,站在女厕所门口的露台上,和一个学姐在聊着什么,那个人背对着我,我没能看清她长什么样。不过吴忆学姐的表情我倒是看得一清二楚,似乎是前所未有的严峻。
大概发生什么事了吧。我本能地想停下脚步,但转念一想许易箐这个妖怪还在学校里横行霸道,我就实在没有心思再去凑热闹。正准备继续走,我猛地听到不认识的学姐的话。
“这回你肯定赢不了的。”
最终我还是停下了脚步,靠在柱子后面,试图偷听这场对话。
“拜托,你能不能不要这么固执。”这是吴忆学姐的声音,“我准备好走了,之后你想怎么样随便你啊。能不能不要再揪着高二时候的旧账不放了?”
“凭什么你想当就当想走就走?”陌生学姐的声音大了一点,“为什么我就得失败?”
“苏昭月,你想清楚一点。那件事最后变成这样我也没有想到,我又不是没和你说过对不起。”
苏昭月?我突然回忆起来,就是那个柳若谣的“上级”吗?听她们俩这口气,得是有一年的宿怨的样子啊。
“你这像是对不起的态度吗?”
“对你我而言这种态度已经是仁至义尽了。你也别忘了你做的那些事。”
“我怎么了?我们都是在竞争,只是方式不一样而已。你怎么就自认为优越了?”
“苏昭月……”吴忆学姐的语气出现了颤抖,“我就不该来找你。”
耳边响起了脚步声,大概是吴忆学姐在走过来吧,希望她看到我时不要惊讶。
“吴忆!”苏昭月突然大喊一声,声音十分尖锐刺耳,“好好当你的主席吧!”
楼道间传来苏昭月似乎很开怀的笑声,吴忆从拐角转过来,正好对上我的目光。不过幸亏她只是微微一愣,便转进了右手的教室,一边伸出手示意我进去。这是一个小型的备用教室,所以才放在厕所旁边,里面一般用来堆杂物。我走进去,轻轻把门带上。
备用教室的环境比较封闭,顶开的小窗射进来几缕光线,让我看清吴忆因为争吵而微微泛红的面颊和紧张地起伏着的胸口。似乎刚才的话题给她带来了真实打击,这是我从来没见过的情况。等到苏昭月的脚步声啪嗒啪嗒地远去之后,我才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幸卷入了另一宗公案。算了,希望许易箐不要给我闹出什么乱子。
平复了一会儿呼吸之后,吴忆开口道,“从哪里开始听的?”
嗯。一语中的。很有学姐的风范。“从‘这回赢不了’什么的开始。”
“啊……这里。”吴忆的眼神闪了闪,披散下来的长发在微光下隐约,“那就没办法了。想知道吗?”
“与其说想知道,不如说想帮忙。”我看向她,“说起来,我还欠学姐一个人情啊。”
吴忆突然愣了两秒,然后温柔地对我笑笑,“你还记得啊。”她说,“真是小瞧你了。”
“这么说起来,我也从来没有被‘大’瞧过。”
“噗。”学姐笑出了声,“这话说的。”
“那么现在,学姐可以轻松地和我讲这件事了吧。”
“……啊。当然。”她的表情又一次沉下来,但比刚才的紧绷,似乎要放松很多。真是的,你不是以可怕著称的吗,不要突然给人展现柔弱面好不好。这种反差感倒是直击人心啊。
“……我和苏昭月本来不认识的,那时候还没有社联,我们都在学生会工作,高一的后半个学期我和她都进入了学生会核心,那时候我认识了她。”吴忆缓了口气,“看到她我就知道她一定是我最强力的对手。”
“那时候想当学生会长?”
“……嗯。”吴忆苦笑,“高二的时候就是学生会长竞选,我和她,很不幸,就是最后候选人。在能力差不多的基础上,我们就要开始拉拢学生投票。苏昭月也很清楚的知道,我的人脉比她广,她必须想到其他的方法来打败我。”
“所以就是制造流言?”
“是的。”吴忆说,“这些流言对当时的我……确实造成了很大伤害,就和……”她顿了顿,“余知秋那个时候一样。但我撑过来了。我再次动用我的关系网,恳请他们所有人帮我辟谣。”
“最后成功了。”我接话道,“可以预想到。可之后苏昭月怎么了?”
“……这件事。”吴忆的呼吸又急促起来。我正想开口说不如就到这里吧,吴忆还是深呼吸两口气,继续说道,“是我的错。我当时非常生气,也没有考虑后果,就昭告天下是苏昭月为了和我竞争才造我的谣……这样就让大家都开始对苏昭月另眼相看了,她这一年肯定也不好过。”
“……这就是言论的威力吗?”我不禁又回想起《乌合之众》的话,果然是这样,在我们这群智商情商都不完善的傻孩子构成的学校里,更是前所未有的应验。
“……最后苏昭月自然是败下了场,而我也对学生会长失去了兴趣,但好在我还是当时外语社的社长,就向校办提了个要求,于是就有了社联。”
这就是社联的由来啊……还真是腥风血雨。不过和孙成舟当初说的好像有点出入,看起来他口中的那个学长也不是什么可靠角色呢。
“不过,那个时候……”我回想了一番,“苏昭月学姐说的‘这次’又是在说什么?”
“……过几天不就是换届选举了吗?”吴忆揉了揉太阳穴,“我这个社联主席当了一年,总算是把什么恶心的事都经历过了,上次那个柳若谣,和她一样难缠的家伙太多太多,我已经不想再继续做下去了。但是苏昭月一看就是早就谋划着报复我的,她这个人性格里就是有那种固执,就是一定要让我不能如意一回。”
“意思是,她在暗地里想办法让你只能继续当这个主席?”我惊道,这个人的脑回路我还真的是没看懂。
“……差不多吧,”吴忆说,“就是不知道怎样实现的。我都已经有差不多的候选人了。”
再回想起苏昭月教给柳若谣的那些手段,我心里又不禁一阵发麻,这一定是有点心理畸形了吧。对凌驾于人的过分渴求,算是青春期的一种特征吗?
“……这样说来,”我挠了挠头,“不知道她想干什么的话,我不知道该干什么啊。”
“这倒是没什么关系啦。”吴忆学姐抬头注视着透过小窗洒进来的阳光,像是竭力要从这个黝黑的空间里一跃而出似的。
“好吧。”我率先打破这种沉静的氛围,“我还要找人。之后有机会再来找你。”
“找人?”打开小教室门的一瞬间,吴忆似乎就恢复了平时那种潇洒的状态,“许淮安学弟竟然还能找人?”
“……你这,”我一阵咬牙,“我找我姐,行吧?”
“你姐姐?”
“对啊。”我漫不经心地说,“一个毕业生,不知道跑回来搞什么鬼……”说着我突然发现吴忆的脸色又有些变了,“怎么了?”
“你姐姐……是叫许易箐吗?”
“对啊,你认识?”我想了想,“是哦,你们高一的时候她正好高三。”
“是啊……”吴忆叹了口气,“而且也不止认识了……算了。她刚才还和我聊过来着。”
“诶?”我惊道,这下歪打正着还和她擦肩而过了,“那她去哪里了?”
“哝,”吴忆指了指楼道的方向,“往你们段走了。”
糟了。她似乎在逐渐逼近我的生活圈。而我到现在还只是在追着她的脚印走,这样我永远也找不到她。我和吴忆道别,顺着她指的方向赶回去。
回到高一楼,折向上,我和正在下楼的罗非语撞了个满怀。
为了保持平衡,我急忙扶住握手,“你这是去哪里?”
罗非语看到是我,赶忙把我往楼上推,“你出去一趟这么久,余知秋都要急了,你快上去。”
“诶诶,等下,”我握住栏杆停下,“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没什么啊。”罗非语放开了我,“就余知秋想到一个主意,说我正好可以去广播站投放一下文学社社刊的广告。”
“这倒也是个办法,”我说,“就让赵琪琪还你个人情。”
“……她是需要还余知秋一个人情。”罗非语眉头微蹙,又想起了令人不快的事呢。
“还谁人情都无所谓了,你走吧。”这时我突然注意到罗非语右手食指中指之间夹着一张纸片,“等等!这是什么?”我指了指他的右手。
“哦,这个。”他把那张纸条递给我,我发现那是一张拍立得照片,里面是罗非语在走廊的阳光下笑得灿烂。“忘了和你说了。许易箐学姐是你姐姐吧?她来找过我的。”
我的天老爷。我不禁有种被玩弄于股掌的感觉。从余知秋到吴忆再到罗非语,似乎算准了我的行动轨迹,给我安排好了剧情一样。
“她和你说了什么?”
“没有啊。就问了下我和你什么关系,然后问了两句文学社的情况。”
完了。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个。作为一个如此了解她的人,我知道她超越凡人的发散性思维已经构筑好了我身边所有的人物关系,甚至可能还添油加醋地添加上许多能让她get到爽点的纠葛,像是什么三角关系、世代纠葛、暧昧不明等等,都是她最乐在其中的元素。
不行,我得赶紧找到她。匆匆与罗非语告别,我飞也似的奔上四楼,闯进文学社。心想着这次,我总该抓住她了吧。
然而也没有。活动室里只有余知秋一个人在百无聊赖地翻看着社刊。看起来我终究还是斗不过许易箐,老姐毕竟是老姐。
看到我来,余知秋立刻招呼我坐下。“你去哪里了?”她嗔道,“我以为你去上厕所,结果一个小时没回来。”
“……一言难尽。”我只能这么说。
“罗非语已经去执行我的Plan A了,你现在赶紧给我想出一个Plan B来。”余知秋戳了戳我的手臂,“要不然今天午饭就是你来犒劳我们了。”
“……唔。”一瞬间我的脑子里同时挤进了三个进程,苏昭月和吴忆的纠葛,许易箐在学校的哪里,这堆社刊该怎么解决,除了这些,一大堆在对话中透露出的小小线索也不停地在我脑中冒泡,我实在承受不了,“这个早上信息量太大了,让我休息一下。”
“喂……喂!”余知秋摇了摇我,但是空前的疲倦还是袭击了我,再加上昨天晚上因为社刊的事又忙到很晚,我一个不稳,脑袋昏昏沉沉地支上了什么东西,下一秒就失去了知觉。意识依稀的时候,余知秋似乎还很小声地和我说了些什么。
什么呢……听不清楚啊……
*
“……呼。”意识像是涨潮一般慢慢回到我的身体。大概这几天真的太累了吧。坐着就这样睡着了,还真是前所未有呢。
“醒了?”耳边传来余知秋的声音,离我很近,近得连她微微湿润的吐息和身上淡淡的香味都感觉得一清二楚。下一秒我意识到,我似乎在枕着她的肩膀。
“诶?”困意顿时尽数消减,我迅速弹开,感觉脸都要烧起来了,在女孩子肩膀上睡觉,这也太丢人了吧。“不不不好意思,我……”
“没关系,”余知秋摇了摇头,然后松动了一下肩膀,“好在你的头还挺轻的。”
“……我睡了多久。”
“还好吧,也就……”余知秋抬起手表看了一眼,“二十分钟。”
“诶,这样真的没关系吗?”我还是觉得十分丢脸。
“啊,都说了没关系了啊。真是的。”她继续揉着右肩,“还是说,你想给我靠回来?”
“嘛……”看起来你在开玩笑方面还不是很擅长了,这脸红已经把你出卖了啊,余知秋同学。“也不是不可以。”我活动了一下左肩,看起来就像在做准备一样。
“你这家伙……”余知秋的脸更红了,“想让谁睡得着啊,说这样的话……”
我把双手枕在肩后,真是的,这感觉为什么让人心情愉快呢。我都不自觉地哼起了小调。
“你这家伙就没有一点反省吗?”余知秋对我怒目而视,右脚猛地踩住我的左脚。
这时广播发出了“咔咔”的杂音,随后罗非语柔和阳光的嗓音响了起来。
“同学们好,这里是L中文学社。作为一个初生的社团,我们给大家带了的活动是由我们精心设计和亲自撰稿的社刊。对于那些还没有听说过文学社的同学而言,这是个很好的机会来认识我们文学社的三个人,感受文学社的独特氛围。而这些都可以从我们的社刊当中读到,希望我们的社刊能够带给你们一些别样的体验。文学社活动室在四楼,门外有‘文学社’的牌子的那间教室。谢谢。”
“嗯……”余知秋点点头,“声音真棒。”
“当然的啊。”我懒懒地回了一句。“凭着罗非语的粉丝力,这70本总该不愁了吧?”
“话是这么说了。”余知秋略显忧愁地盯着账本。
不一会儿罗非语便笑嘻嘻地回来了,一边关上门一边说,“怎么样?我说的不错吧?”
“就差没有说‘我是你们的罗非语,快给我滚去买社刊’了。”我说。
“这样对我还真是刻薄啊,许淮安同学。”罗非语笑着坐在我身边。他刚坐稳活动室的门就被打开了,四五个剃着板寸的男生鱼贯而入。这么快,我不禁感叹社交之花的号召力果然非比寻常。
“啊,你在这里啊,Girl Hunter。”领头的那个男生穿着红色的套头卫衣,看起来和罗非语很熟的样子,而且这个诡异的外号是什么玩意儿。
“足球社没有活动吗?”罗非语与他攀谈起来。
“结束了。”红色卫衣男孩说,“踢了一场球赛,那帮打太极的就吵着来占场地了。真是的,现在有谁还做那种老年运动啊。……不说了,你看我的辉煌战果。”
男孩向前走近两步,把卫衣的胸口向罗非语展示了一下,上面写着几个名字,还画了一个爱心。
“可以啊,”罗非语拍了拍他的胸口,“小迷妹上身了这都。”
被夸奖的男孩则骄傲地抬起头。真是的,有些女生可以这么轻浮吗?你说要偶像签名还能理解,自己把名字签到别人身上算是什么意思啊。罗非语对着男孩傻笑的时候,余知秋在背后狠狠地捏了他一把,罗非语一个激灵,赶紧拿起一本社刊。
“来都来了,拿一本走呗。”他说。
“好啊。”红色卫衣男生倒是答应地很爽快,一边还招呼了一下在后面聊天的几个兄弟,“喂,都拿一本去吧,今天赢了球,大家都高兴一回。”
几个兄弟似乎还挺听他的话的。他们一帮足球社的走后,我们的库存里总算是少了七本。但是这样还远远不够。
“……少了七本。”余知秋在账单上画起了正字,“算了。就当是个开始吧。”
又过了几分钟,一个女生先是从窗户那边探了个头,似乎是看清我们里面的状况后就带着三个姐妹一起走了进来。
“哟,”罗非语挥了挥手,“欢迎。”
那个女生立刻停住脚,用脚尖钻地钻了一会儿之后,才支支吾吾地说,“我来……买社刊的……”随即便被几个姐妹推到了罗非语面前。
喂喂喂,好歹看一眼我啊。我可是坐在中间的啊。怎么看也像是管事的好吗?而且,我不禁开始回忆自己的长相,罗非语有比我好看很多吗?没有吧。
“那个……给我一本……可以吗?”女生低着头红着脸说道。
这显然醉翁之意不在酒啊。在上演琼瑶剧情吗?罗非语,你看清楚一点,她们不是看上你的口才或者文采的,她只是馋你身子啊。快拒绝她!
“好啊。”罗非语温柔地笑了笑,这一笑把那群女生全笑懵了。这也未免太夸张了,这家伙要是女的绝对是红颜祸水级别的人物啊。罗非语保持着营业性的微笑,从社刊里抽出四本,一本一本递给她们。接到的女生则都是一样地先愣一秒,再把它抱在胸口,就很珍宝似的那种抱法。
“一本三十。”我很适时地出现打断这种油腻的氛围,这只能让我想到《泡沫之夏》。她们倒也听见了,只是交钱的时候根本没看我一眼就直接把钱递给了罗非语。
“……我真的比罗非语丑那么多吗?”我终于忍不住别过头去问余知秋。
“……噗,也没有。”余知秋捂住嘴笑了一声,“也就一点点吧。重点是别的方面。”
“别的方面?”
“对啊,‘社交白痴’。”余知秋对着我挑了挑眉。
“嘁,性格恶劣的家伙。”我转过头去。
“我就说的是这一点啊,许淮安同学。”
余知秋接过罗非语递过来的钱,在账本上又划了四笔。罗非语和四个女生漫长的告别结束之后,我看了看表,就快中午了,按照这个进度下去,下午能不能卖完一半都是个问题。
“先吃饭吧。”余知秋说,起身时她拍了拍我的肩膀,“下午可要靠你了,Plan B。”
这个句式让我觉得我像是个计划。我随即起身,跟着两人走了出去。告诉她我还没有想出Plan B是不是不太好呢?之前还让我占了二十分钟的便宜,这家伙应该早已对我怒气值点满了吧?要抓紧时间想了,我锁紧了眉头。走向食堂的过程中人多了起来,恍惚中似乎有个熟悉的人影闪过我的身旁,我慌忙回过神来,四处张望。可到处都是看起来差不多的人头,那种熟悉感又转瞬即逝。
看错了吧?这么想着,我又蹙起了眉头。
*
“所以说你到现在还没有想出来吗?”下午的时候,余知秋总算是发现了这一点。
“……那也没办法啊。”
“唉,”余知秋叹了口气,她竟然没有发火,“算了,这次能卖多少本就看天吧。”她从座位上起身。
“要去哪里啊?”
“出去逛逛。”余知秋说,“这里有你就够了啊。作为惩罚。”
这才是你的真实目的吧,余知秋。我目送她走出门。转眼看到她的帆布袋还放在桌上,便提起来想叫住她。但是我的目光却落在了之前露出一角的那张橘猫的素描上。
绘画社……我抽出那张画,仔细地端详着。
有什么方法能比广播更具有宣传效力呢?因为大家都在专注于手上的事,而且学校里也有好几处没有装广播,所以在广播上说两句也仅仅能吸引早上的罗非语粉丝而已。要有一个所有人都会去看的地方,所有人都会去看的地方……有了!我想到了大厅里的宣传栏。这是个由社联和新闻社共同管理的项目,活动月期间的通知和快讯都刊载在这里,自然大部分人都会选择抽个时间去看一眼。
只要做好一张宣传报,张贴在宣传栏里,规模效益就会更大了吧。至于宣传报的事……我看向手中的画。余知秋,不得不说这回还是得感谢你呢。
事不宜迟,马上开始行动。我抽出一张纸条,写上“社刊一本30元”贴在圆桌前面便匆匆离开。虽然我不敢保证所有学生的人品,但是,至少少一本是一本。
到了绘画社我立刻找到了苏沐青。向她简单说明来意之后,我付了50元让她帮忙尽可能地设计得“文学社”一点。苏沐青也没有推辞就直接接受了,她的性格变得直爽了好多,和之前说什么都是隐晦的迂回的完全不同了,果然是受了孙成舟的影响吗。
“孙成舟呢?”我问。
“他呀。”苏沐青一边飞快地绘制草图一边说,“篮球社一会儿要打比赛,在准备。”
“……你不去吗?”
“我?”她笑笑,“赶得上的。”
“实在不行可以简单一点啊,或者找别人嘛。”我说,破坏别人好事可不是我干的事,“我觉得孙成舟会希望你去看的。”
“没事没事,”她摆摆手,“我能赶上,还有四十分钟。”
我又看了她一眼。这家伙还挺自信的。希望四十分钟的效果还行。我眼神往旁边一飘,看见她的笔盒边上摊着一张照片,依然是熟悉的拍立得胶片,照片里是苏沐青拿着笔在素描纸上作画。
这回我已经见怪不怪了。许易箐连这里也想到了吗?既然她来过这里,是不是说明我的路线是正确的呢?我想。许易箐可能真的是编剧吧。这家伙虽然很奇怪,虽然总让人摸不着头脑,但好歹也是我姐,勉强算是个值得信赖的角色吧。一直以来都是。
宣传画的事情解决了。接下来是宣传栏的版面要去哪里争取。其实这根本就不算是个问题,因为从一开始我就知道,我肯定又要去找那个人麻烦了。真是的,明明早上才见过,下午又要求她帮忙,又做出了很没有男子汉气概的事呢。我叹了口气。
也罢,毕竟俗话说得好——“遇事不决,吴忆学姐。”
好吧,你就当我在说疯话吧。
这回的吴忆学姐应当是在社联室里好好地坐着的吧。这样想着,我走上行政楼四楼的社联室。正想推开门,里面就钻出一个汉子,我定睛一看,发现这不就是好久没见的“筋肉副社长”吗?不过这回他脖子上挂了个社联人员的牌子,我总算是看清楚他叫什么名字了。
王思瑞……嗯。怎么说呢。感觉这名字和他不配套啊……算了,不配套的何止他。
我向他微笑着点点头,他也……大概是向我微笑了。稍微平复了一下身上的鸡皮疙瘩,我重新推门进去。
这回的社联室和上次的状态不大一样了,虽然还是很乱,但是百叶窗全部打开了,让整个房间都很明朗,没有之前那种昏昏沉沉的氛围。吴忆把外套的帽子扣在头上,前额的刘海很利落地夹在耳旁。
“是你啊。”看到是我进来,吴忆放下手中的文件,然后摘下兜帽,甩了甩头让头发松散地垂下来。“让我猜猜,”她做了一个“嘘”的手势,“你是又来求我帮忙了吧?”
“也不能说‘又’啊,学姐。”我摊了摊手,“上回求你都是三个月之前的事了,而且总共不就一次吗?”
“喂喂,许同学,你先搞清楚,”她用食指指着我,“上次的事可真的是除了苏昭月之外我见过的最麻烦的事了,不要说得那么轻松好吧?”
“……那也不是我的事啊。我有什么办法。”
“余知秋,余知秋。”吴忆促狭地笑笑,这家伙又在想什么啊,“我知道了。说吧,这次什么事?”
“我们社的活动是社刊出售,但是因为没什么人气……早上的广播有听见吧?”看她点了点头,我继续说道,“就我们做了一张宣传报,希望能张贴在宣传栏里。”
“哦……我懂了,”吴忆学姐快乐地拍了拍手,“你这是让我以公报私啊?真有你的。”
“我也没什么好让你‘报’的,”我说,“就像让你帮个忙罢了。”
“嗐,这种事,”吴忆说,“会帮你办的。毕竟你们社还是我撮合的,况且宣传栏的版面不是也很大嘛……”
“那就谢谢学姐了。”
“那当然了。”吴忆勾起一边的嘴角,“为了余知秋学妹嘛,都是应该的。”
“学姐不要开玩笑了。”我无奈地摇摇头。“对了,”我突然想起了什么,“之后你还见过我老姐吗?”
“诶……没有啊。”吴忆想了想,“你不会一直找到现在吧?”
“……差不多。”我摊手,“这人就是这么神出鬼没。”
“还很厉害。”吴忆补充道。
我看了一眼吴忆学姐,她的眼神又变得复杂起来。“确实很厉害。”我附和道。
走出社联活动室,时间差不多过了半个小时,想起孙成舟还有篮球赛,我想着就去看他一眼。篮球场离行政楼也不远,我过了一个空中走廊和栈道就看见了体育馆。篮球赛好像在体育馆旁边的露天篮球场举行,我绕过铁丝网朝里面看,一眼就看到人群中那个熟悉的斜刘海,孙成舟和一班兄弟混在一起有说有笑。他今天特地穿的黑色紧身衣外面套上无袖篮球服,脚上蹬一双欧文五。身材还不错。我在内心评价道。
走上前去,我和孙成舟打了个招呼。他似乎有点心神不宁的样子,是在想什么呢?我马上明白了,赶紧告诉他苏沐青很想看你的比赛但是手头有事,她做完了马上就会过来。孙成舟的脸上稍微安心了一点。这家伙的喜怒哀乐可真容易看出来。
比赛马上就要开始,孙成舟等不及了便把外套脱了扔在一边,匆匆上场。他的口袋里又有一张熟悉的照片露出一角。我不禁露出微笑,弯腰把它抽出来。照片上孙成舟迎着午后的烈日,笑得像个傻子。
但是,真的很自在。说真的,从何矣到余知秋,我认识的所有人里面,没有一个人能有他那么自在。也许,这就是我们明明都很想逃离,但又舍不得逃离的懵懂吧。
比赛的哨声刚刚吹响,我看到远处苏沐青匆匆地跑了过来。她气喘吁吁地把手上的宣传报塞给我,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向场地边。
我看了看那张宣传报,还不错啊。女人恋爱起来都这么旁若无男人的吗?我自嘲地笑笑。既然她已经来了,我就没有继续留着的必要了吧。离开的时候,我回头看了那边一眼。孙成舟的眼神慌乱地在边上找寻着什么,看到一个方向的时候,那种不安顿时消去了,转而露出腼腆而又憨厚的笑容。而在那个方向上,苏沐青也是带点羞涩地时不时抬头看向孙成舟,双手不安地来回交错着。
不安情侣说的就是你们吗?我笑笑。真是般配啊。
*
打道回府的时候我经过了大厅,便把宣传报交给了社联在那边的宣传部。那个管理员似乎已经从吴忆学姐那边听到了消息的样子,很自然地就拿了过去,说了声“交给我吧”就走了。而我想了想左右没什么事干,于是就直接回了文学社。
和余知秋罗非语简单地说了说我的“Plan B”的顺利实施,他们则对没有参与这件事情深表遗憾。……虽然我没看出来他们是真的遗憾就是。余知秋的购物成果十分显著,从桌上又多了一个满满当当的编织袋就可以看出来。这家伙还真能买啊……以后谁要是娶了她,钱包肯定会被榨干的吧……想想都令人害怕,我只能为那个不幸的人默哀。至于罗非语,倒是带回来什么东西,但从他疲劳的程度来看,这一定是异常丰富的一天,大概有结交了不少迷妹吧……这么说来,我才是全社最苦的那个搬砖狗?想到这里,我只能自怨自艾。
在我不在的这几个小时内,社刊又卖出去了十本。现在共计剩余49本,而时间仅剩下两个小时。我不禁捏了一把汗。
每个小时得卖出25本,而且要考虑到百团大战结束前的那个小时,大家都玩累了,购买力下降,于是这一个小时将成为决定性的一个小时。
一个小时之后,我只想说吴忆牛逼,苏沐青牛逼,哦还有,许淮安牛逼。
大概等待了十分钟之后,就先出现了一批十个人的团体,紧随其后的就是络绎不绝的顾客。我之前已经吩咐过余知秋去做一些咖啡给他们喝,余知秋为了省钱自然做的是浓度最低的美式。不过即使是这样,在这边购物还能喝到咖啡的顾客已经是及其满意了。关于这边买社刊可以有咖啡喝的消息就这样传开,在最后一个小时里面吸引了一些疲惫的顾客。
最后等到百团大战结束前的五分钟,所有社刊里就剩下五本还没有卖出去。
余知秋兴奋地在账本上写下了“65×30=1950¥”,说道,“我们已经把本赚回来了!现在我们每人可以赚……108左右吧。”
“可以啊,”罗非语笑道,“人生第一桶金啊。”
“现在我就要祭出法宝了。”余知秋笑着从咖啡机后面端出两杯咖啡,“当当!”
“这是什么?”我拿起看了咖啡杯里面一眼,乳白的奶泡在上面飘散,“玛奇朵?你什么时候做的?”
“刚刚啊,”余知秋笑了笑,“你们一门心思数钱的时候。想着正好之前给他们做美式的咖啡豆还有些剩下来,就做了这个,反正也比较小杯,正好用完。”
“嗯……”罗非语啜了一口咖啡,便整个人瘫在了椅子上,“今天好累啊!被咖啡救活了!”
“喂,有点自知之明好吧?”我瞪了他一眼,“我才是你们最大的功臣好吧?”
“是是是,功臣。”余知秋抓住咖啡杯往我眼前送,“赶紧喝,凉了就不好喝了。”
一瞬间,就那么一瞬间。仿佛回到了最开始,那个互相还陌生的,喝着涩而无味的美式的那个黄昏。我的眼前不禁恍惚起来。
“咳咳。”一声咳嗽打破了这样的氛围,我接下余知秋递来的咖啡杯,抬头一看,不禁愕然。
衬衫的扣子揭开两个,露出里面白色的打底衫,水洗牛仔裤,酒红色匡威。果然这一天我一直在追逐着她的足迹,却始终没能找到她,最终还是要她来找我。
“诶,学姐?”余知秋惊道,“你怎么来了,活动已经结束了啊。”
“我来找我亲爱的弟弟的,”许易箐笑了笑,“一整天没找到你,原来你躲到这里来了啊。”
余知秋向我投来疑惑的眼神,我只能略显无奈地点点头。
“胡说,”我挑了挑眉,“你本来就决定好最后才来这里的吧?”
“诶呀……被看穿了。”许易箐睁大了眼睛,我知道这惊讶也是伪装的,“不过我已经把你身边的这些都看清楚了哦。”
“这些?”
“对,”许易箐的眼神在罗非语和余知秋之间来回,“这些。”她又把目光投向剩下的五本社刊,“卖出去这么多了啊。吴忆还真是厉害呢。和以前一样。”她喃喃道,随后把这五本抱了起来,甩下两张一百元。
“诶?你干嘛?”我惊讶地问道。
“干嘛?”她抱着那五本社刊朝我拱了拱,“这些我都要了。大学里说不定还有姐妹对咖啡感兴趣呢。”
“诶……”我话还没说出口,她就从门口闪出去了。“找钱啊……”我剩下半句话最终变成了自言自语。
罗非语只是温和地笑着,自顾自喝着咖啡,什么都没有说。
余知秋若有所思地盯着她离去的方向,“你姐姐还真是……独特啊。”
“是啊,”我说,“可独特了。”想着许易箐离开的背影,我又不禁想起这几天在网上搜着咖啡常识时看到的信息,“就像玛奇朵一样。”
“你也懂咖啡物语了吗?”罗非语抬头看了我一眼。我只是对他笑笑,没有搭话。
“Macchiato……”余知秋喝了一口手中的咖啡,随即闭上了眼,似乎是在感受它的风味,“‘烙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