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了吗?魏星策面色沉了沉,忽地拂袖转身离去。
十一不解其意,只觉得面前这人翻脸如翻书一般说变就变,简直莫名其妙。
“这位善人,雨势如此之大,山路湿滑,还是先在观中避会儿雨再走吧......”
是守一的声音,只不过一会儿的功夫,他便从道观取回两把油纸伞从长廊折了回来。
“师姐,刚才那位善人是怎么了,我看他脸色不是很好。”守一挠了挠头,伸手把怀中那把油纸伞递给了十一。
十一无所谓地耸耸肩,“谁知道呢。”这师叔也见过了,景也赏的差不多了,是时候该回去了。
这秋日的雨,总是绵绵不绝令人烦闷的很,十一一手牵着马,一手打着伞,慢慢悠悠地走在山路上,走前瞥了一眼空地上唯一停着的车架,一个黑衣侍卫正板着脸,抱剑守在马车旁,岿然不动。
看来他还没走,十一想道。
茶室,香炉里正燃着柏子香,幽然的气息与水汽混合,充斥着整个房间。还是那壶茶,入口却已微凉。
魏星策毫不在意地将手边那盏茶一饮而尽。只听元虚子道:“寒室简陋,恕贫道招待不周。”
魏星策早就变回了那副散漫慵懒的模样:“无妨,是本侯今日唐突造访,多有冒犯。”
“不知侯爷今日来访,所求为何?”
“既入了白山观,自然是来求卦了。劳请道长替我卜上一卦。”
元虚子那双似能看透万物的眼睛望向他,似乎是想直击他的灵魂深处。可面前这人目光似浮沉汪洋,深不见底。
他面色平静,不紧不慢喝了一口茶,“贫道的确擅长些观相算卦的本事。只需观侯爷面相,便是大富大贵的命格,虽偶有波折迂回,却也是无惊无险。何须贫道再卜?”
他暗自摇了摇头,今天怎么一个两个的都上他这来了,当他这白山观是大街上十文钱一卦的麻衣神相不成?
这分明又是一个不信命的。
“谁说,我问的是自己的前程?”
“那是.......?”元虚子有些不确定:“那侯爷所求为何?”
“我所求的,是这天下的命格。”
只听外面轰隆一声,只见外面一道电光闪过,刚小了的雨势又有变大的趋势。
元虚子那只拿着茶碗的手一僵,略微失神了一会儿,好半晌回过神来,面色微恼:“侯爷所求,无能为力,贫道道行尚浅,您还是另请高明吧。”
魏星策垂下了眸,羽翼一般的睫毛遮住了他眼底的情绪。他望着桌上那碗碧绿的茶汤,茶色透亮,清香弥漫。
“我曾听闻家中旧仆说过,家父在临去北疆前,曾求道长给他卜上过一卦。”
“确有此事。”元虚子并不否认。
“敢问家父所求为何?”
“令尊在北上前夜,来白山观寻贫道卜上一卦,他只问了一句,此行可归?”
五年前的一个夜晚,忽有北疆信使八百里加急冒死送消息进京。
在两国即将议和的关头,当时的北狄四皇子突然带着自己的亲兵连夜发起政变,杀了自己的亲爹北狄王。并趁夜色带领大军大举侵犯禹朝边界,此时北疆虽有十万大军驻守,可是群龙无首,被打了个促手不及。
此时边关告急,圣上震怒,连夜召老成安侯进宫,归还兵符,御赐银枪一杆,并命三百禁军连夜护送北上平乱。
老成安侯临危受命,对于此行深感不安,便一人一马,穿着甲胄,提着银枪,夜访白山观。
元虚子有自己的规矩,不见急客,夜不卜卦。可看着老成安侯一身戎装即将远赴边关,终究不忍,为他破了一个例。
“此卦:大凶之兆。”
魏星策并不意外,眼睫轻颤,望着茶盏中自己的倒影。
元虚子低念一声福寿无量天尊,苦笑道:“贫道劝过他,此行迷雾重重,不知前路,恐有折戬沉沙,荒野埋骨之兆,不如明哲保身是为上策。”
修长的手指把玩着那只白瓷盏,像是在品鉴什么名家玉器一般。魏星策冷笑一声:“可他还是去了,终究是把自己也折在那了。明哲保身?呵,那一战若是北疆失守,边城三十万军民将会成为砧板上的待宰羔羊,北狄将直入中原,不出半月便可直捣燕京,一举拿下。他何来明哲保身一说?”
这是个死局,可老成安侯却还是毅然决然的踏上了北上的道路,大半辈子的征战沙场磨灭了他的傲气,一颗心肠却愈发柔软。既然此战避无可避,倒不如殊死一搏,北疆战场不能因他失守沦陷,他不能做这千古的罪人。
元虚子还记得老成安侯离去的情景,他安安静静地来,也安安静静地离开。他的鬓边不知何时已生出白发,背影也稍显佝偻。一人一枪一马,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魏星策良久没有开口,低着头一言不发,周围的气氛越来越沉重。
直到元虚子从内室捧出一只匣子,在他的眼前打开。映入眼帘的是一枚通灵剔透的刻着并蒂莲如意卷草纹样的玉指环,被一根红绳细细系着,只是那红绳显然有些年头了,被莹润的白玉环一衬,显得更加陈旧暗淡。
魏星策一眼便认出了那是亡父生前从不轻易离身的物件。
他怔住了一瞬,原本以为这枚玉环是在战场上弄丢了,没想到竟然在元虚子这里。
“令尊行色匆匆,并未带着钱财傍身,又不肯再因为自己坏了规矩,坚决要给贫道报酬,全身上下却只摸出脖子上用红绳系着的那枚白玉环。说若是他此行能活着回来,必当捐赠一笔香油钱,再来拿回白玉环。没想到,这一别,竟是天人永隔。这枚白玉环,如今终于可以物归原主了。”
玉环小巧秀气,这是母亲的遗物,他握紧了失而复得的物件,最终低声道了一句谢,便这样离开了。桌上放着一颗拇指大小的紫色珍珠,这是魏星策的卜金。
“本侯还会再来的,届时恳请道长解惑。”
元虚子无奈地摇摇头,转身便吩咐守一把那颗价值千金的珍珠收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