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王子并不是史佳或沈程,而梅兰或史静也不是公主。真正的王子是那个朝九晚五,每日为生计奔波的父亲,而自己这个公主,她住在王子用爱围筑的城堡,安然无恙。
当史佳礼貌得与同伴道再见,慢慢走来与小夏打招呼时,小夏再也忍不住,晶莹的泪珠一颗颗掉落。
史佳手足无措:这小丫头,多年前被几个男生围住都不曾落泪,太平盛世的今天,她却哭了。
小夏却忘不了,这个男人还是男生时留下的点滴。当公主被父亲带离现场时,她分明看到这个男人在远处关切地观望。然而,他确实只是观望,也许只是来不及出手而已。不过,这一切都不重要了,第二天,她就收心,做一个名副其实的乖乖女。
但是,当这个早被删除出自己记忆程序的男人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他说:“小夏,别来无恙。”
原来当年及时收心的还有史佳,现在,是高小夏的学长了。
当小夏再次见到史佳的时候,又恢复了没心没肺的可爱模样:“哥哥,邀请您参加我的颁奖典礼。”
没有问史佳是否有空,就蹦蹦跳跳离开了——其实,比起梅兰,她更霸道。
当她站在舞台上,穿着千里挑一的公主裙时,舞台边打来的强光让她看不见观众席,但是地灯一关,她就看见了父母,史佳,史静以及梅兰。当年锋芒毕露的女子而今却温顺如水,不时笑嘻嘻地与史静交谈着什么,俨然很疼人的大嫂。
自己那两记耳光,总是赚了的。
想起当年的种种,看到观众席上的种种,站在舞台上准备做特邀演讲时,高小夏甚至有时间问自己:已步入中年,身材走样的母亲年轻时是否也和梅兰一样,是一个极为精致的女子呢?尽管现在在母亲身上只找得到唠叨而非风韵犹存。可是,他们,一定是有故事的。
却见主持人走到舞台中央:“下面,有请我们的演讲冠军高小夏同学为我们带来《你是王子,我是公主》!”
当高小夏拖着长长的裙摆,公主般姿态优雅地缓缓走向舞台中央的时候,她听到,观众席上响起的热烈掌声。
秋长。
暗晕的灯光,随着一声突兀的叹息,猝然灭了下去。满屋的黑,只余透过碧纱窗拂到地上的月光。
银白,如霜。
浅碧刚想推开静室的门,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充满质疑的眸子,丫鬟晓竹托住茶案,问她:“你是谁?可懂得在连府的规矩?静室是夫人修养心神的地方,平日里也只允许我一人来伺候。”
浅碧欲要申辩,连博望及时走过来替她解了围:“这是府中新进的丫鬟,我派来照顾夫人的。我这会儿要赶去觐见皇上,好生伺候夫人。”
说完,身影迅速隐逸在空茫的夜色中。
晓竹细瞧浅碧:“行,你跟我进来吧。”
待亲眼见到织金纱后浅睡的女子面容,浅碧不禁向后踉跄了两步,差一点跌在地上——
那女子面上沟壑横生,口中喃喃,似害怕,又似感到迫近的威胁,迟迟不肯醒来。晓竹替她整好被褥,又用温热的绢帕擦拭她的面庞,不知是不是错觉,浅碧竟然看见有泪轻轻地从她面上滑过。
然那绢帕上即使沾染了泪,却仍带着焦灼的火焰气息。
南景历来好佛,三年前栖霞寺的那场大火不仅烧毁了寺中数座菩萨神像,更让进寺还愿的景绫公主丧身火海,而侥幸生还的连府夫人宿青荼却因不肯透露实情而负上谋害皇亲的罪名。
此案由帝君亲自审问,饶是宿连两家打点各方关系连她一面都未见到,正在大家惶惶不可终日之时却又听闻帝君将其赦免,只说公主托梦,述是寺中的小沙弥打翻了琉璃灯惹来大火。青荼无辜。
却同时亦有传闻,是帝君见得青荼所写的一封遗书,心中起了怜悯之意,所以放下报仇之心。
“夫人,夫人……”
晓竹进到静室见宿青荼正对着香案上景绫公主的牌位静静发呆,不由唤了两声,犹觉徒劳,心里一发急,忙不迭摇了摇她的臂:“小姐!”
青荼闻言一怔,秉香的手一抖,被香灰烫了手:“哎呀,你想吓死我?”
晓竹刚要答话,连博望已带着浅碧进来:“青荼,今日陛下犒赏全臣,封我二品顶戴,你猜怎么着,我还在殿上遇见栖霞寺前为人卜卦算命的瞎道士,今时不同往日,他已被陛下请为座上宾,国内一切大事裁夺都要看他的卦象吉凶行事,想起他当日在栖霞寺前潦倒落魄,却言中我必金榜题名,一生荣华富贵,得伴美娇娘,竟真的一一实现。”说罢来挽青荼的手,“爹来了,你该是见见他的好。”
宿海杰携礼登门时青荼并没有出外迎接,这几年她从未见过他,毫无半点父女之情可言,宿老爷对此追悔不及:“当日我嫌你身无长物,以断绝父女关系相挟,她如此烈性竟真的应允,可我那是气话!我养了她这许多年,即使她再恨我,这么多年也该气消见见我啊……”
连博望忙不迭劝慰:“岳父大人不要介怀,我也知为人父母,自然希望女儿能衣食无忧有个好归宿,若岳父大人真狠心,当日公主捉拿我们之时岳父大人不会力挺而出;大火之后也不会耗尽家财为她疏通打点,只是青荼的心性自那场大火后便生了变,你知道,她的面容……”
虽然火灾已过了三年,府里也请了御医日夜为她诊治烧伤,然而那些疤痕却无法根除。其时浅碧正垂立一旁,忽然见宿海杰的眼神向自己飘了飘,又想起昨夜见到宿青荼时的骇怕,不禁低下头去,再不敢望他一眼。
——她是宿海杰雇来照顾宿青荼的“娘家人”,皆因为宿海杰担心连博望嫌弃青荼。但这几日,连博望的一举一动都表明他对她是多么地关心,照顾。
衍化为眼中的情愫,便是深爱。
青荼常呆在静室之中,每日深夜连博望总会伫立于门外静静等候,那一场大火如今说来不过是坊间的饭后谈资,但当日景绫公主毙命,连赤金的菩萨像也被烧化成金水,到底是巧合抑或阴谋?而景晟帝要拿青荼抵命,后又放过青荼,只说景绫公主一生向善,栖霞寺之火是命中注定,若以此犯下杀孽,必让公主亡魂不安,后来更是念着公主对连博望的旧情愈发对其赏识而步步高升。
这一切的一切,都似谜团,牵扯不开。
也化不去。
“要说起这段纠葛,大概要从我与博望的相识说起。”
那一日,浅碧正在擦拭供案,再转身,静室之中已燃起袅袅的香,使得整个静室如同古井幽潭般深远。
房中最沉默的那一刻,浅碧听见青荼的叹息,恍如一阵风在微茫的回忆中穿行。
彼时,月中天。
这样的夜最适合吟诵些风花雪月、才子佳人美故事;或者与父亲在院中烹一壶酒,围炉吃蟹。
然而青荼却佯装不适早早歇下,又瞒过家人蹑手蹑脚从府中出来,待穿过街巷来到城郊,大青山下茶庐里已坐满了人。
暗夜中一棵木樨树流转出五彩光芒,明明不是花季,却有奇香飘散——因其四季常青,被奉为神树,便常有人将许愿纸条藏在五彩丝带中,将其抛至树上祈求如愿以偿。也因前来祷告之人多为青年男女,渐渐有因此而结良缘成为夫妻者,所以每逢良辰美景,常有怀了春心的男女前来。
青荼将手中的锦带攥紧,轻轻一抛,便见那系着五彩石头的锦带接连地跃上了枝头,待要接着抛上第三条时,腰肢被人狠狠一撞,几乎要摔倒,蓦然抬头,见着一张清秀面。
便是连博望。
此时身边围上来几个人,原是疑他偷了钱。哎,可惜手中这一条藏着期望的锦带被踩脏,已是不能用了。青荼见他身单势薄,忍不住抬手一拦:“到底是不是他偷了你们的钱尚不可知,即使如你们所说他偷了钱你们也不该对他如此,你们少了多少银子?我给就是了。”
她虽没带着钱,然而宿府小姐宿青荼的名号在桂郡却不止千百两银子。
那几人哪里认得她,继续纠缠不清时有一人掠过,如轻盈的雀鸟翩然立在众人面前:“这是我家小姐,城中宿老爷的独生女儿,怎容得你们冒犯?”
宿海杰广交朋友,在桂郡颇有威望,黑白两道皆要看他几分面子,那几人纷纷收手作揖道:“得罪了。”
青荼这才知道仍然没瞒过父亲。
次日风和日丽,青荼早早起身,来到连博望居住的悦来客栈,却被小二告知并不在房中。
“听说栖霞寺门前来了个摆摊算卦的盲道人,专替人占卜前程、姻缘,连公子温书累了到外边散心,没准是去那了。”小二对她极恭敬,“要不然小姐在雅座里叫上酒菜等他?店里刚请了素膳名厨,药补不如食补,小姐又是信佛之人,菩萨一定保佑小姐快快好起来。”
“就你嘴甜,不知道我爹被你们讹了多少银子呢。”她笑着轻轻一跃,平稳地从二楼落到街市上,吓得小二圆瞪了眼——传闻中有恶疾将不久于人世的宿府小姐竟然有这等身手?
她在熙攘的人群中穿梭,远远看见一个影子,大叫道:“呆书生,呆书生。”
人潮拥挤,他离她那么近,却不知是在唤他,待她穿过人群再向前看时,他流连于桂郡的繁华,目光也被那“道半仙”的褡裢杆子吸引了。
在这栖霞寺前摆摊算命似专门和寺内解签的和尚做对,但短短几日,便有人风传盲道士深藏不露,字字珠玑,所言之事一一应准,青荼一琢磨,顿时有了主意。
“这位公子是阴月阴日阴时出生?可是难得一见的命格。”那算命先生抚着须对连博望笑道,“命中注定公子有贵人相助,虽有磨难,此后却必步步高升,飞黄腾达。”
青荼在连博望的眼中看到喜悦的光芒。
她为此十分满意,待连博望离开后到那盲道士面前,给了一锭银子。
“小姐与我有缘,不如我赠你一卦如何?”那盲道士抚须,青荼想了想:“好啊!”寻思着你不过拣好听的说,正待告知自己的生辰八字却见那盲道士指了指身旁一株含苞欲放的昙花,不语。
那昙花,名月下美人,每回开花不过转瞬。
正如她之零丁生命。
“哼,瞎道士,我宿氏女子均有恶疾,天下药石无解,怕你是故意如此说,若非我刚才授意,你能看出连公子是阴月阴日阴时出生?”她不怒反笑,挑眉问道。
“小姐不必揶揄我,方才你确实用银钱让我说那样的话使公子信心倍增,然而却未曾透露自己便是宿青荼宿小姐。”盲道士缓然浅笑,“姑娘本是知命之人,更应该惜命。”
宿海杰在月下徘徊,脑海中盘桓着无数错杂的事,目光越过红棂窗似见着青荼正握着一干物什,竟是她五六岁间的衣物,哎,三年未见面,如今见面会不会难堪,尴尬?思忖间见她已开门出来:“老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