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盏象征着萤族生命和尊严的小灯,自雪莹出生以来便附着于她的腹部而生长。人类看见的点点光亮,是从萤灯里发出,雪莹不能生育的秘密,亦是因为失去了这枚萤灯。
那是族中姐妹万般劝阻之后也无法阻止的结果——她爱上了一个人间的男子,而她要修炼成人,解开与幻界的契约,就必须付出这样的代价。
“什么?”
果真是诡计多端呐……
银芯苦笑着摇头:“若真如你们所说,不是你们盗走萤灯,那么幻界为何会陷入萧条?”有无尽恨意从银芯眼里溢出,“就是你们盗走萤灯,让幻界失了灵力依赖,才让幻界落得如此地步!他带你走就是了,为何还要盗走萤灯?致使幻界众生灵无庇佑之力,陷入困境?”
若非几位长老因为庇佑族类耗费了大把精力,蝶衣又怎会派她出来夺回萤灯?而如果不是她不谙世事,被韩敬涛轻易骗取了信任,又何至于会落入如此地步?
“不,莹雪没有撒谎。”柳长青将手覆于韩敬涛的伤口,那伤口渐渐止住了血,银芯的脸色随之变为讶异:“你到底是谁,为何你一个凡人,竟拥有这般强大的灵力?”
还是她真的孤陋寡闻,竟不知道这人间还有能起死回生的异士?
“其实,我就是你口中的光明之神啊。”
自己觉醒了有多长的时光?又是如何成为幻界的光明之神?想来不过可笑,所谓的光明之神,在灵力被点醒的最初,不过只是合欢树下,被负心的女子强烈执念的化身。
而无论自己来到人间多久,一阖眼便会梦见那个夜晚——
那夜,是百花之神生日,幻界与人间的通道打开,有许多生灵结伴去往人间游玩,那也是他能脱离幻界的唯一时刻,就是在月光下的一片角落深处,他遇见了刚刚修得人形的莹雪。
数千年来,他在幻界中只知修炼,从未对哪一个女子动过心,即使是当年赋予他生命的女子怨灵,他也只是感激,而非爱意。
“我后来偷偷尾随她去往人间,却遇到一阵急雨,她被雨水溅湿了翅膀……”
就在他急急飞身上去,准备救下她的时候,有双手,轻轻将她覆于掌心。
他晚了这一步——
她爱上人间的男子。
“我第一眼看见韩敬涛,就已经明白了这一点……”柳长青微阖起双眼——当时韩敬涛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然而当他的手指抚上莹雪的身躯,小心翼翼将那翅膀吹干,他便在莹雪的脸上看见了欢欣。
他知道,她的心,已在那一瞬遗落。
“于是,你以夺去萤灯为代价,试探夫人是否会为了将军而放弃?”浣碧也隐约听闻了当年的传闻,只是如今当当事人亲口诉说这故事的真相时,还是感到不可思议。
她从未想过温儒尔雅的柳先生就是传说中的光明之神,而她受莹雪嘱咐,去寻那一个向银芯送药的机会,也不过是试探他是否在每日给银芯的药中掺入了能使她成为治愈莹雪药引的成分。
“不错。”
柳长青无奈地点点头,那是四五年后的时光,她来求一次机会,而即使作为合欢神,他也不能更改这样的解约方式,只好,眼看着莹雪舍弃萤灯离开。
而后,当他突发奇想,想去看看她在人间是否安好时,他附身于舒园里那株合欢树,却听闻她因为不能生育而生活得并不好。
化身为柳长青的初衷,未尝没有一点自私与侥幸——人间里的男女之爱,无非一见钟情与耳鬓厮磨,前者他已输给了韩敬涛,却依然希冀于莹雪能在被他医治的时光里,对他生发不一样的感情。
多么傻,多么卑微。
而他认定的佳人,却偏偏就是这个可爱又懵懂的小妮子。
从前是,现在也没有一点更改。
他的灵力既可庇佑幻界,却也依附于幻界,在离开幻界后无法再增长,而本身的法力又在每日的汤药与合欢花香中被输送到雪莹体内——于是幻界,也因无法受到他的灵力庇护而日渐萧条……
“不!”银芯摇着头不敢相信,“蝶衣姐姐明明说,莹雪是幻界的叛徒,是韩敬涛闯入幻界,盗走了萤灯,她,她不会骗我!”
“其实蝶衣,就是当年被那秀才抛弃的女子怨灵啊,她仇视一切男女欢爱,也认为我该一直守候她到永远。”柳长青苦笑着叹了一口气,“如果幻界萧条,她的灵力也会逐渐减弱,甚至消亡。你是被她利用的棋子,银芯,如果你还怀疑,不如思量一下,自己的记忆是否有千年之久?”
一语惊醒梦中人,银芯想起,在神魂俱裂的痛楚里,有男子声音淡淡想起:“莹雪,这是你为人必须付出的代价。”
“这是你为人必须付出的代价。”
惊恐从银芯的眼里流露出来。
她确实是从那一刻才有了记忆,而她这才知道,自己之所以对自己所谓的千年道行深信不疑,不过是作为莹雪灵魂附属而幻生的零星的记忆——她只有短短数年的“生命”,又如何能记得幻界那段“浩劫”?
“那么……你快救救他!”她扑上前去,“你是光明之神,定有办法保他周全!”
“已是来不及了,他在云郡之役中早已受了重伤,若非柳长青强借灵力帮其续命,我怕是连他最后一面也不能见着。”莹雪的声音,像从古井幽潭中发出,“其实,我的生命也不多了,这样的结局,不是刚刚好吗?”
她怀抱着韩敬涛的身子,深深地埋下头去。
只是一瞬间。
那一瞬间,有无数萤火虫从莹雪身上飞出,又在天边缓缓流过。
静谧的院落里,浣碧与玉童相携而立,光线照射在花间,没有人知道,这里曾发生过什么事。
柳长青轻轻走过去,头枕着绿茵阖上了双眼。隐约间他像是做了一个梦,漫长的梦中有娇俏的女子,笑颜如花。
而他曾经以一种怎样的绝望来凝视她不顾一切离去的身影,因他明白她想要的永远无法是自己能够给予的。
夜深露重,在绿茵之上,开始有合欢花瓣漫无边际地飘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