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光洲
疯了的老韦常常把自来水龙头、茶杯、油条或者其他随便什么东西当做麦克风。
木器厂的阿顺忽然疯了。
疯了的阿顺逢人便讲“有道理”。说起阿顺,人们总是摇摇头:“老实人啊,想不开!”末了多有一声长长的“唉……”
晚上,木器厂的副书记老韦来到阿顺家。阿顺娘像盼到了救星似的:“您可来了!您不来俺也得去请您。阿顺最听您的。您说俺阿顺好好的,咋去厂里开了一次会就住进了精神病医院呢?”
“别太难过。会有办法的。要相信组织!”翻来覆去劝了几句,老韦也没什么新词儿,只是声音越来越小。阿顺娘终于止住了哭,或许是觉得自己的哭可能影响了领导的情绪,阿顺娘又忙不迭地给老韦评功摆好:
“阿顺这孩子是您看着长大的呀。他16岁没了爹,进木器厂上班,您可没少操心教育他。他常说您的话有道理。”
“那都是应该的嘛!”老韦不居功自傲,一副仁厚大度的样子。
“阿顺刚参加工作时,厂里说俺家有木器雕花图样,让交到厂里做贡献。阿顺这孩子死活不肯交,说他爹临终前有交待,这是传家宝。有了它,再加上手艺,几辈子都会吃喝不愁。可您叫他去谈了一次话,他就把图样交到厂里,还对我说,自己进了公家的工厂,就是公家的人,一切都要靠国家,靠集体,大河有水小河满。人家韦书记讲得就是有道理!”
“这事你还记着?”老韦有些不好意思了,停了停又说,“照那些图样加工的木器可没少给公家赚外汇呀!”
“到了1972年,阿顺不知咋的又鬼迷心窍,跟着厂里几个师傅趁下班时间偷偷合伙做家具卖,厂里知道了,他们一伙的其他人都乖乖地写了检查,交出了私下挣的钱,可阿顺既不作检查,又不缴钱,还说凭力气,靠手艺挣钱,一没偷二没抢,凭什么检查?又是您找他谈了一次话,他检查了,缴钱了。后来上边让这些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分子们挂牌游街,当众交代自己的问题,别人装病、托关系不游街,阿顺主动去了。他说,资本主义尾巴不割不行。自己发展下去非脱离集体不可,最终掉进泥潭那就谁也救不出来了。要割资本主义尾巴就得从思想上割。游街检讨自己的错误,又能教育别人,有什么不好?人家韦书记讲得就是有道理!”
“这事还提它干啥?”老韦脸有些涨红。
“前两年您又推荐阿顺当了先进。报纸、电视上都说他是老黄牛,一年干了好几年的活。他上班早出晚归,说要和时间赛跑,以厂为家。还说这几年就要退休了,现在不奉献啥时候奉献?人的价值就在于奉献,而不在于索取。韦书记讲得有道理!”
红着脸的老韦没再说什么,起身要走。阿顺娘把老韦送到门口忽然又想起了自己最初的问题:“阿顺在厂里开了一次会咋就不正常了呢?”
疯了的阿顺在精神病医院里逢人便讲:“减员增效,自谋职业,不当厂里的包袱,韦书记开会讲得有道理,有道理!”
过了没几天,老韦也住进了精神病医院。他老伴哭成了泪人:“厂里决定让他第二批自谋职业。他得到消息后去找第一批自谋职业的阿顺,准备一同向上反映情况讲道理,可从阿顺家回来就……”
疯了的老韦常常把自来水龙头、茶杯、油条或者其他随便什么东西当做麦克风。老韦一本正经地对着这些东西作报告,报告完了又露出一脸神秘的坏笑:“有道理吧?有他妈的什么道理!俺在骗你呢,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