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料胡亥一听却是哈哈大笑起来,道:“徐福本姓嬴,后为秦皇赐徐姓,始得天下方士之首。”
恶童倒吸一口凉气,起身行礼,“先生果然有测知天地术数之人,在下彻底服了。”
胡亥道:“最后一道倒不是在下测出来的,只是当时赐封时在下也在秦宫。”
胡亥也不能算撒谎,赐姓时宫中胡亥有十四岁了,已经懂事了,就算不懂,这些家族秘辛他也该多少清楚。
恶童惊讶,“莫非先生也是……”
胡亥撒谎撒到底,点头道:“当时在下正是随堂方士,首次东海之行后曾随徐福先生一同进官,进献《鲛鱼录》。”
这话一出,恶童霍然起身,向胡亥单膝跪倒拜服,“果然是鬼谷门人,先生大才,万望恕小子言语冒犯之举。”
恶童为何一听《鲛鱼录》态度立马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这牵涉到一个非常神秘的故事,或者说一个历史上惊人的巧合。
当年徐福耗费大量人力财力出海找药,长生之药自然是找不到的,回来没法和秦始皇交差,便谎称行船途中被一条大鱼阻拦,到不得仙山,称其为“鲛鱼”。
巧合的是,秦始皇刚好做了个梦,梦见一条大鱼把自己的马吃了,以他的霸气自然容不得这种事,亲自率大军出海,还亲自弯弓搭箭守在船头,日日寻找,连找三月,总算在东海找到一条倒霉的大鱼,捕杀后徐福才重新启航。
这个巧合让秦始皇对徐福更加信任,该故事也流传甚广,以讹传论再加上过度神化,“鲛鱼”成了人们口中了不得的怪兽,甚至有大人拿来吓唬不听话的小孩。
在故事各版本中,有一个是说徐福自己对这只怪兽都束手无策,便求另一位世外高人指点,这位高人便和他一起向秦始皇进献《鲛鱼录》才得以顺利找到大鱼。
所以胡亥这话一出,无形中把自己又拔高一截——连徐福都要求我帮忙,你还不相信我?
而且这个谎撒了也不会被戳穿,现在的徐福说不定都到日本开荒去了,你能怎么考证?
所以他坦然受了恶童一拜,还道:“若大官人还有怀疑,待徐福海外瀛州归来,一问便知。”
恶童哪还会不信,只是连连道欠,说自己有眼不识泰山,并马上让人大排宴席,隆重接待。
何家父子自然也是得意洋洋,因为恶童这人一向眼高于顶,表面虽待人有礼,其实傲气十足,今天见胡亥三言两语把他降服了,觉得挫了他的锐气,甚是欣慰。
待得晚宴招待时,胡亥吓了一跳,这恶童果然奢豪无比,晚宴上居然有一百零八道菜,招呼他们的下人婢女有五十人之多,排场浩大,又精致华贵。
要知道那时张骞还未通西域,巴蜀虽说物产丰饶,但食物品类不多,能做出这么多道菜来真不知花了多少人力物力,多少心思。
恶童一来表示对胡亥的尊敬,二来也想摆摆阔,上桌前问:“先生,这些菜式可还满意?”
胡亥毫不掩饰他的惊讶,“大官人平时都这么吃吗?”
“那倒不是,难得贵客盈门,又有亚父和仁杰老弟到来,当然要尽我地主之谊。来来来,请坐。”
胡亥也不客气,正好品尝秦代的各色美式,这张桌子上可以说集中当时秦代能做出的所有菜式,各有风味,色香味俱佳,令他赞不绝口。
当然为了保持风度,他的吃相还算文雅,何仁杰则不管不顾,大快朵颐,吃得满嘴流油,腰带都松开了。何舒嫌恶地看了他一眼,在下面踢了他一脚,“斯文点。”
“爹,斯文不能当饭吃。”何仁杰大嚼着道:“这又不是外人家,我亲哥哥家里,斯文什么?”
恶童哈哈大笑:“正是正是,亚父不用客气,就当自家一样。”和胡亥一样,虽然他看不起何仁杰不学无术,但还是喜欢他的率真性情。
敬酒后,何舒道:“胡坚公子现有金竹紫砂八颗,售予童儿,意下如何?”
恶童问:“可知先生售价几何?”
“就按市价,二十金一颗。”
恶童略一沉吟,唤来手下低语几句,不一会手下抬进一个箱子,打开是满满一箱赤金,道:“此处有赤金千两,请先生笑纳。”
胡亥拱手,“使不得,大官人给太多了。”
“先生莫急,此处千金不光是收先生的丹砂,还望先生在枳县多留一段,助我修炼长生之药。”
这一点胡亥早有预料,道:“大官人误会了,鬼谷门人研习道家纵横之术,并非修仙长生之术,在下只卖丹砂,修炼之事须另请高明。”
恶童疑道:“可大甲子与鬼谷先生一同飞升成圣,是实实在在的仙人啊。先生虽说只是大甲子门徒,少不得宗师之位,如何不修长生?”
胡亥道:“在下当然不是不想修行,但自追随恩师至其飞升,不过十载之期,光是学阴阳纵横一道都只是堪堪入门。那长生大道乃逆天之术,何等精深博大?在下略懂皮毛,不敢误了官人修行大事。”
言下之意不是我不想学,是还没学会。
但他这么说反而更让恶童觉得他够坦然,不像别的方士一来就把自己吹得神乎其神。
便问:“依先生之见,长生之道该治何经典?取何门路?”
胡亥道:“万般法门,皆有飞升之道,若依简炼之意,当以‘仙、魔’二字便可概括。”
“愿闻其详。”
“仙者,本修德行,去伪存真,以全真之道入修仙之体……”
胡亥又开始大吹法螺,听起来高深无比,其实就是把唐朝后道士的修炼法门简化了一下。毕竟要说对长生修仙的追求,没哪朝哪代比得过唐朝的道士,体系完整,思路明确,连李白这样的大知识份子都能忽悠进去,何况是秦朝一个商人。
“魔与仙,一阴一阳,一正一邪,不比仙道修得年深日久方见奇效,但稍有差池,便易遭邪心反噬,弄得走火入魔,人不人,鬼不鬼,不为正道中人所容。但不乏有急功好利之徒铤而走险……”
胡亥还说了几个修仙故事,大抵便是把后世一些修真小说的仙魔二道的人物简化一下,什么昆仑悬圃,蜀山剑侠、魔道至尊等等,都成了他要么见过,要么听过的仙魔二道中人。把三人唬得一愣一愣,听到后面直接把他当成神仙一级的人物,敬畏之心越来越重。
“所以,官人欲向在下求问修仙之法,以在下如今的学识,实在有感于山外青山楼外楼,光是人间道就学之不尽,岂敢以有限之身盲目追求无上法门?倒是听闻官人于修炼一道浸淫日久,须向官人学习才是。”
胡亥如此作了结尾,恶童听得长舒一口气,感叹:“好一句‘山外青山楼外楼’,得遇先生前,学生自以为天下事就算不在我掌控,也难离我所见所闻。听得先生所言,方知不过是井底之蛙。先生所言及是,以有限之身窥天地无尽之事,实在自不量力。”
他站起来向胡亥行礼,“但求随先生研习精修德习,去伪存真,散尽身外之物,望先生不弃。”
言下之意,身家都可以不要,愿意跟胡亥一起修行。
胡亥没想到恶童“中毒”这么深,倒是出乎意料。
不过仔细一想也能理解,想那佛祖如来当年不也是个王子吗?在享尽人间富贵后大彻大悟,开始修佛。看来人都差不多,吃饱喝足了就开始思考人生意义,普通人看来就是吃饱了撑的。但也是这种人,出过真正意义上的思想家。
便道:“官人之意,可是要拜我为师?”
恶童道:“正是。”
“愧不敢当。在下自己都在行商谋生,学无所成,岂可误人子弟?”
“先生大才,学生学之不尽。先生莫要推辞。若先生为身家俗务所累,尽管开口,无论多少金银,弟子双手奉上。”
胡亥忽悠了半天,终于等到自己想听的这句话。
便笑道:“收徒我是不敢,但官人有修行之心,在下倒有一经典相赠,学而习之,可保官人受用,助益修真。”
恶童大喜,“求先生赐经。”
胡亥掏出早已在船上写好的一卷经书递上,恶童看到上书《内观经》。
没错,这就是晋魏时期的《太上老君内观经》,道家著名经典之一。原本胡亥是打算用来忽悠那些道学中人时派用场的,现在正好用上。
至于他怎么记得这本书的全文还能默写下来?要感谢他中学老师,一位道学爱好者。当年他犯了错误,这老师罚他抄此经一百遍,愣是背下来了,毕竟全书不到千来字,背下来不难。
恶童翻开竹简,看第一句便震撼了,念道:“天地媾精,阴阳布化,万物以生。承其宿业,分灵道一……”
《内观经》是第一本真正意义上把“道”与“阴阳”区分开来讲解的经书。早期道经不管是老子的《道德经》还是《系辞》等经典,都并没有对道与阴阳作出较为明确的解释,意思全靠阅读者自行解构。
但《内观经》直白地讲叙了“阴阳化生”是事物存在的物质基础,“道”是运动变化的依据。这对当时的道学家而言,无疑是对整个道学体系进行了概括,而且全书是对道家祖师列子的养生思想进行继承发展,又不至于让恶童这个秦朝人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