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她从来不知道我在想什么,可每次把手放在她的手中时,我的心是安宁而沉稳的。这个我看不见的女子,给了我一种生命的安全感。
我开始对安有了很深的依赖感,只是她不会说话,我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我们只能用我们的手指传递对彼此的那份喜欢、信任和温暖。
安一天天改善着我的心情。我开始对安说一些话,说我成长的一些故事,说我和凯文的相识相爱。但是我不说我和他的分开,不说爱丽丝。安总是安静地听着,偶尔用手梳理我的头发。我喜欢安成为我的快乐、我的眼睛。夏天过去了,我开始对安无话不谈。我说到了爱丽丝。我告诉安,我曾经和另外一个女子,也有过这样好的时光,我说:“后来我们分开了,因为有一天,我和她之间,有了伤害。”说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还是疼了一下。安的心在想什么,如果她是我,她会怎么做?第一次,我是那样迫切地想听到安的声音。可是没有,依旧没有声音,我们离得很近,我听得到她的呼吸,不知道为什么,我越来越觉得和安似曾相识。
冬天过去的时候,我终于恢复了视觉。我脑部的淤血在我心情的逐渐舒畅中慢慢散去,那天早上,我睁开眼睛时,忽然看见了阳光。那种不真实的感觉,让我疑心自己是在做梦,我大声喊着安的名字,却没有看到她。我打电话给父亲:“我能看到了,爸爸,我能看到了。”父亲在十几分钟后赶过来,他一把抱住我,我们相拥而泣。
“爸爸,快点告诉安。”我说,“现在,我要好好看看她。她一定会很高兴的。快点告诉她这个消息。”父亲看着我:“别激动,孩子,我会告诉她,我现在就去告诉她。”
那天我等了安整整一天,她没有来。第二天,第三天,安都没有出现,父亲说安去给另外一个人做护理了,没有时间。可是三天后,出现在我面前的,竟然是爱丽丝。我难以置信地看着她,她的目光里有深深的歉疚。
“不,不会的,不会是你。”我喃喃自语。“茜,你听我说,”爱丽丝垂下头去,很长的时间,然后仰起脸来,“对,不是我,可是,你能给我几分钟的时间,让我解释吗?”几分钟以后,我听到了当初伤害我的那件事的原委。那天,爱丽丝失恋了,她无助地哭着去找我,可是那天晚上,我不在。凯文不知道如何安慰她,他们拼命的喝酒。但喝酒不过是借口,凯文也承认,那是人性的缺口,那一刻,他同情满脸泪水的爱丽丝,试图用酒精帮她抵抗痛苦。他拥抱了她,吻了她,用他的身体温暖了她。事情发生以后,他们彼此都对我充满内疚。凯文一直乞求我的原谅,而我是那样固执。
知道我出了车祸,他立刻来请求我父亲的允许,让他来照顾我。爱丽丝说:“一直照顾你的人,是他。现在,你还想见到安吗?”
我握在一起的手指,一根根松开来。茫然中,一切开始慢慢变得真实,安的手指,“她”的呼吸,“她”走路的声音……我是刻意让自己忽略了细节的相似。我根本不会想到,“她”会是凯文。我看着父亲,父亲冲我点点头。
“安,不凯文呢?”我说,“他现在哪儿?”“他依然没有勇气再见到你,可是他愿意用一切来换回你的光明,他说如果你一生都看不到,他愿意一生做你的眼睛。现在,他就在你的楼下。”
我走到窗前,看着窗外蔚蓝的天空。然后,缓缓探下身去,我的眼泪模糊了窗外凯文的身影。
系在瓶口的红丝线
◎文/木儿
再见,杜昭明。再见,爱情。
四年来,她留给他恒久不变的,只是这样一个背影,只有这样一个背影。
一
杜昭明记得很清楚,大一那个夏天,过得有些混乱。经常逃课睡到下午,然后去操场踢球。杜昭明踢球的姿势很漂亮,接传球、过人、破门一气呵成。
每当这个时候,操场旁边围观的人群都会爆发出喝彩和掌声,中间夹杂着女孩子欣喜的声音。杜昭明只是微微一笑。在学校里他是一贯的风云人物,因而有着高傲的脾性和飘忽的眼神。这样的男生大都眼高于顶,很多女生暗恋他,却不敢轻易接近他。只有哲哲例外。
哲哲身材玲珑、脸庞姣好,是无数男生晚上卧谈时都会提到的校花。
杜昭明一直记得,第一次见到哲哲,是在球场上。他弯腰的时候正好看见坐在看台右侧的哲哲正朝他微笑。那一抹微笑灿若朝霞,不知道萦绕在多少男生的心头。
那时候有很多男生都明里暗里地喜欢哲哲。骄傲如杜昭明,即使心里雪亮,却从来不表现在脸上,只是偶尔在校园里遇见了,客气地点头。反倒是哲哲,自习时坚持要坐在他身边,杜昭明踢球时她逢场必到。渐渐地,校园里也就传开了。杜昭明对于流言只是置之一笑,从不辩白。哲哲却是满脸欢欣。
圣诞节,哲哲鼓起勇气递给杜昭明一张卡片,约他晚上相见。杜昭明因临时有事,赴约时迟到了半个多小时。匆匆赶到时,却见哲哲身边有另一个女孩。见杜昭明来了,那个女孩便很快地走开。杜昭明走过去,简单说了自己迟到的原因。哲哲并不在意,只是搓手轻呵着气,微笑着说好冷。杜昭明见她冻得鼻头通红,却无半句怨言,心中也是感动,伸过手去,轻轻握住了哲哲的手。
两个人终于成为校园里最引人注目的一对。杜昭明后来才想起那个和哲哲一起等他的女孩,哲哲说:“她叫夕晴,是我最好的朋友。”杜昭明微微侧头,才发现自己根本想不起来夕晴的样子,只记得她转身离开的背影,很是单薄。
二
因为哲哲,终于渐渐也和夕晴熟识起来。
夕晴不漂亮,是那种过目之后转身就会忘记的长相。肤色微黑,并且瘦得厉害,单薄得像是一阵风就可以吹走。她和哲哲在一起,总是属于被人视若无睹的那种。哲哲的脾气略显任性,而夕晴却是温和得出奇,说话也是轻声细语,声音温婉,让人熨帖到心里。
夕晴话很少。有时候杜昭明在楼下等哲哲,她拎着热水回来,经过身边的时候轻轻说:“我帮你催她。”不等杜昭明回话,已经转身走了,只留给他一个瘦弱的背影。
初春的时候哲哲想去踏青,邀了夕晴。夕晴婉拒不得,还是去了。一路上哲哲神采飞扬,拉着杜昭明说个不停。杜昭明一边应着她,一边侧眼去看夕晴。夕晴却是旁若无人的样子,自顾自地低头走路,神色平淡,想是早就习惯了哲哲身边的热闹和自己的冷清。杜昭明看着,心中竟无端地生了怜惜。
夕晴办事极为妥帖,什么东西都带得齐备。离开的时候,杜昭明帮着收拾东西,哲哲却趁着空闲跑到一边去玩水漂。夕晴的背包里突然掉出一盒胃药来,杜昭明拾起来递给她,随口问了句:“你的胃也不好?”夕晴沉默了一会儿,才说:“我听哲哲说你经常胃疼,出门在外,多预备着总是好的。”
杜昭明心头一暖,想说谢谢,但话到了嘴边,不知为什么却没有说出口。在微凉的风里,杜昭明觉得自己的心渐渐柔软了下来。
三
转眼就是大三,日子过得平淡如水,和哲哲却也平实如常。有时候吵架,最后多是哲哲让步,杜昭明则安之若素。每个周末哲哲都要回家,她不在的时候杜昭明并不觉得孤单。很多男生在他面前说起哲哲,都是艳羡的表情。杜昭明开始微笑,原来自己也是个虚荣的人,喜欢被人仰视和羡慕。
有一次在图书馆里看到了夕晴,抱了大摞的书,低着头疾走。杜昭明追出去,正要叫她,图书馆的灯突然灭了,然后他听见夕晴的低呼,她手里的书本掉了一地。他走过去低声问:“你没事吧?”夕晴不说话,黑暗中杜昭明只能听见她急促地呼吸,似乎受了极大的惊吓。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手,这个瘦弱的女孩一直在发抖。
夕晴慢慢定了心神,轻轻挣脱了杜昭明的手。这时图书馆里的灯终于亮了,杜昭明俯身帮她把书捡了起来。夕晴接过来,低声说了谢谢,转身走了几步,忽又站住了,转过头来说:“对不起,刚才……是我怕黑。”
夜风微冷,拂起了她单薄的衣衫。杜昭明心头不忍,轻轻说:“我送你回去吧。”夕晴固执地摇了摇头,然后独自转身离开。
杜昭明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她越走越远。夕晴的影子被路灯拉得细细长长,脆弱得似乎随时都会断裂。但直到消失,她也没有回过头来。
那一刻,杜昭明忽然难过起来。这个怕黑的女孩子,是需要有人来疼爱的,可她总是固执地独自背对他。她瘦小的背影仿佛是一根刺,扎在他心上,疼痛就这样细细地弥散开来。
四
以后再和哲哲讲起夕晴来,杜昭明都暗自留了心。他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关心她。那个并不出众的女孩,仍是低头走路小声说话,遇见他的时候她的眼神还是那么纯净。倒是杜昭明,常常想起那个停电的夜晚,她的手指在他的掌心里微微颤抖。
杜昭明踢球的时候,哲哲照常每场必到。夕晴有时候也去,但只是安静地站在哲哲身边。中场的时候,哲哲体贴地递过一瓶矿泉水。杜昭明见瓶口系了一根红线,略微有些诧异。哲哲解释说是夕晴家乡的习俗,系上红线代表胜利。杜昭明转头去看夕晴。她只是温柔地笑着,什么都不说。但从此以后,每次哲哲带来的矿泉水瓶口都系着红线。哲哲笑着说,夕晴说这样你就会无往不胜。
某一天深夜,杜昭明从梦中醒来,翻来覆去再也无法入睡,突然就想起了夕晴和哲哲。可是自始至终觉得混乱的都只是他自己。而夕晴,她从未身陷其中,连她的神情都明明白白。对他,她从无相关的喜悦或难过,抑或是袒露自己的喜悦或难过。即使在最无助的时候,她依赖过他的温暖,但也仅仅只维持了短短的时间。
而杜昭明虽有迷茫,却也始终犹豫着没有伸出手去。
五
毕业的时候,杜昭明顺利地留在了上海。他和哲哲,并没有像大多数校园情侣那样分手。夕晴却坚持要回到四川的家乡去。哲哲挽留不得,叫上杜昭明一起去为她送行。
那天晴朗微风。在校门口夕晴站住,说自己走,不用送到火车站,就这样分别。
杜昭明站在原地,看着她走过来逐一拥抱送行的人。走到他面前的时候,杜昭明那一刻竟有错觉,仿佛身边的人都来去如风,空旷寂寞,实在的只是面对面站着的他和夕晴。而夕晴沉默片刻,只是说:“再见。”便转过身去,连话亦不再多说一句。杜昭明默然,低头见自己的双手微微伸出,想要拥抱的姿势突然僵硬,手心渐渐冰凉。而哲哲已经依偎过来,哭倒在他怀中。
杜昭明伸手轻轻搂住哲哲,抬眼去看夕晴。她向众人道别完毕,转身离开。她的背影和四年前并无不同,单薄瘦小。杜昭明看着,心中忽然酸涩。四年来,她留给他恒久不变的,只是这样一个背影,只有这样一个背影。
六
以后的日子更加平淡,转眼毕业已是三年。哲哲的工作是文职,很轻松。而杜昭明的工作很忙,后来更是经常出差,但他从无怨言,甚至愿意这样无休止地在外奔忙。不知道为什么,每次看到哲哲,都觉疲倦。很多时候,他都在怀疑自己,为什么突然不愿面对了?
于是一直争吵不断。某一天终于因为一件小事彻底爆发,谁也不肯让步。杜昭明是一贯的强硬,眼看着哲哲往外走,他只是沉默地抽烟,不说一句温软的话。哲哲走到门口,突然回转身来:“夕晴曾经说过,只要我凡事多忍让,你定会婉转相对。可是她说错了,你这样骄傲的男人,只有一颗自私的心,从来都没有足够的温情。”
瞬间,杜昭明仿佛被人当头棒喝。他怔怔地看着哲哲摔门而去,黑暗中只有烟头的火光,起伏着忽明忽灭。他突然站起身来去打电话,给夕晴。这一刻,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想听见她的声音,也不知道电话接通后要说什么。
拿起听筒,才想起自己根本就没有她的号码。夕晴走后,固执地断掉了和所有人的联系。杜昭明站在窗口,突然惊觉自己脸颊上有了微微的凉意。
重新点燃一根烟,打电话给哲哲,响了许久她才接听。两个人固执地沉默。杜昭明终于开口:“哲哲,我们结婚吧。”
婚期定在十月,哲哲无疑是最漂亮的新娘,认识的人无不羡慕。那天晚上来了很多昔日的同学,大家讲起当年的事,笑声不断,却再也没有人提起那个毫不起眼的夕晴。杜昭明脸上挂着笑,直喝得烂醉如泥,心里却无比悲哀:他们怎么能够如此轻易地就把夕晴忘记了呢?
婚后的日子很平静。哲哲是一个好妻子,生活平实而幸福。杜昭明想,这样的结局,也算是美满的吧。爱情,有多少幸福是跟爱情有关的呢?
七
后来有一次出差去四川。会议提前结束,杜昭明走在成都人来人往的街头,突然想起夕晴瘦弱的背影来。即使一切不再,但他仍未有半刻忘记过。
他停下脚步举目四望,想着或许上天可怜他,会让他和夕晴突然相遇。可是眼前人潮汹涌,都是陌生的脸和陌生的气息。那个温和瘦弱的女孩子,其实早在三年前就从他的生命里完全消失,连寻找的痕迹都不曾留给他。杜昭明想着,突然难过得在街头弯下了腰。
在一个不知名的小寺庙里,他看见了红墙一隅放着七盆葱绿的盆栽,上面都系着细细的红线。杜昭明好奇地走过去看,旁边一个老婆婆招呼说:“给你最爱的人祈一次平安吧。”他恍然地回过头来:“平安?”老婆婆微笑着说:“是啊,红线祈平安。这是一个女孩子每年亲手栽的。”
杜昭明突然眩晕,他急忙问:“她是不是叫夕晴?”老婆婆有些惊讶:“你认识她吗?”杜昭明点头:“她现在在哪里?”老婆婆摇摇头:“她今年没有来,听说,是嫁了。也不知道嫁的是不是那个她等了七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