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我就看到我那张大卡片了,用红色的圆珠笔写的笨拙的字体,还有那些拼拼凑凑的幼稚的画面。一张用普通的图画纸折成四折的粗糙不堪的卡片,却被我母亲仔细地收藏起来了,收在她最珍贵的箱子里,和所有庄严的文件摆在一起,收了那么多年!
卡片上写着的是我早已忘记了的甜言蜜语,可是,就算是这样的甜言蜜语也不是常有的。忽然发现,这么多年来,我好像也只画过这样一张卡片。长大了以后,常常只会去选一张现成的印刷好了的甚至带点香味的卡片,在异国的街角,匆匆忙忙地签一个名字,匆匆忙忙地寄出,有时候,在母亲收到的时候,她的生日都已经过了好几天了。
所以,这也许是母亲要好好地收起这张粗糙的生日卡片的最大理由了吧。因为,这么多年来,我也只给了她这一张而已。这么多年来,我只会不断地向她要求更多的爱,更多的关怀,不断地向她要求更多的证据,希望从这些证据里,能够证明她是爱我的。
而我呢?我不过只是在14岁那一年,给了她一张甜蜜的卡片而已。
她却因此而相信了我,并且把它细心地收藏起来,因为,也许这是她从我这里能得到的唯一的证据了。
在那一刹那里,我才发现,原来世间所有的母亲都是这样容易受骗和容易满足的啊!
在那一刹那,我不禁流下泪来。
痴心石
◎文/三毛
真正的爱,并不要求互惠的。——尼采
许多年前,当我还是一个13岁的少年时,看见街上有人因为要盖房子而挖树,很心疼那棵树的死亡,就站在路边呆呆地看。树倒下的那一瞬间,同时在观望的人群发出了一阵欢呼,好似做了一件值得庆祝的事情一般。
树太大了,不好整棵运走,于是工地的人拿出了锯子,把树分解。就在那个时候,我鼓足勇气,向人开口,很不好意思地问,可不可以把那个剩下的树根送给我。那个主人笑看了我一眼,说:“只要你拿得动,就拿去好了。”我说我拿不动,可是拖得动。
就在又拖又拉又扛又停的情形下,一个死爱面子又极羞涩的小女孩,当街穿过众人的注视,把那个树根弄到家里去。
父母看见当时发育不良的我,拖回来那么大一个树根,不但没有嘲笑和责备,反而帮忙清洗、晒干,然后将它搬到我的睡房中去。
以后的很多年,我捡过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回家,父母并不嫌烦,反而特别看重那批不值钱但是对我有意义的东西。他们自我小时候,就无可奈何地接纳了这样一个女儿,这样一个有时被亲戚叫成“怪人”的孩子。
我的父母并不明白也不欣赏我的怪癖,可是他们包涵。我也并不想父母能够了解我对于美这种主观事物的看法,只要他们不干涉,我就心安。
许多年过去了,父女分别了20年的1986年,我和父母之间,仍然很少一同欣赏同样的事情,他们有他们的天地,我,埋首在中国书籍里。我以为,父母仍是不了解我的——那也算了,只要彼此有爱,就不必再去重评他们。
就在前一个星期,小弟跟我说第二天的日子是假期,问我是不是跟父母和小弟全家去海边。听见说的是海边而不是公园,就高兴地答应了。结果那天晚上又去看书,看到天亮才睡去。全家人在次日早晨等着我起床一直等到11点,母亲不得已叫醒我,又怕我不跟去会失望,又怕叫醒了我要丧失睡眠,总之,她很为难。半醒了,只挥一下手,说:“不去。”就不理人翻身再睡,醒来发觉,父亲留了条子,叮咛我一个人也得吃饭。
父母不在家,我中午起床,奔回不远处自己的小房子去打扫落花残叶,弄到下午5点多钟才再回父母家中去。
妈妈迎了上来,责怪我怎么不吃中饭,我问爸爸在哪里,妈妈说:“嗳,在阳台水池里替你洗东西呢。”我拉开纱门跑出去喊爸爸,他应了一声,也不回头,用一个刷子在刷什么,刷得好用力的。过了一会儿,爸爸又在厨房里找毛巾,说要擦干什么,他要我去客厅等着,先不给看。一会儿,爸爸出来了,妈妈出来了,二老手中捧着的是两块石头。
爸爸说:“你看,我给你的这一块,上面不但有纹路,石头顶上还有一抹淡红,你觉得怎么样?”妈妈说:“弯着腰好几个钟头,丢丢拣拣,才得了一个石球,你看它有多圆!”
我注视着这两块石头,眼前立即看见年迈的父母弯着腰、佝着背,在海边的大风里辛苦翻石头的画面。
“你不是以前喜欢画石头吗?我们知道你没有时间去拣,就代你去了,你看看可不可以画?”妈妈说着。我只是看着比我还要瘦的爸爸发呆又发呆。一时里,我想骂他们太痴心,可是开不了口,只怕一讲话声音马上哽住。
这两块最最朴素的石头,没有任何颜色可以配得上它们,是父母在今生送给我的意义最深最广的礼物,我相信,父母的爱——一生一世的爱,都藏在这两块不说话的石头里给了我。父母和女儿之间,终于在这一瞬间,在性灵上,做了一次最完整的结合。
与母亲的联系
◎文/莫小米
一个人总有些事情,是只能与父母联系的,没人可以代替,哪怕他对你再好。
我与母亲已经失去联系很久——她离开我已经三年了。
那时我每天都要和她联系,照例,处理完一天的工作,下班之前,我给她挂一个电话。通常她会对我说上许多话。
而这天的例行电话,没人接。
这天下午,打电话之前,我正好和一个年轻的作者谈天,谈到他与父母的关系。他和父母总是无话可说,他为之苦恼,做过很多努力,但没有丝毫改善。我在和年轻作者谈话的时候,怎么也不会想到,我的母亲正离我而去——她就在那时突发脑溢血——我与母亲就此失去了联系。
我和弟弟找了一处青山环抱的墓园,将母亲与先她而去的父亲一同安葬了。
父亲去世时,我几乎没有感觉到与他中断联系,因为母亲还在;现在母亲也不在了,我还怎么与他们联系?
要知道一个人总有些事情,是只能与父母联系的,没人可以代替,哪怕他对你再好。
母亲的电话号码我依然能脱口而出,曾在梦里拨打过,只是,连梦里也没人接。
当然,她留下不少相片、日记供我翻看,但那只是想念而已,想念过去我们共有的时光,而并非联系。今天,我和她还联系得上吗?
多年以来的人际交往,积攒下许多名片,除了即发即扔的一次性名片外,其余的按常用与否分门别类,保存在诸多的名牌簿、名片盒、名片夹里。日前我发现,父母所安葬的华侨公墓那帧褐黄色的名片,仍在我最常用的随身携带袖珍名片夹里。这帧名片一度是很常用的,在造墓立碑之初,画图纸,选石料,定字体,做照片,我和弟弟跑了一趟又一趟,我们有多少事情需要联系啊。墓早已完工了,这号码早已不用了,我留着它,是不是在冥冥之中,幻想着与父母的联系呢——这是唯一的联系方式了。
一位同龄女友的母亲,亦是我们报社的离休干部,我的前辈同事,突发脑溢血抢救过来了,恢复得相当不错,只是记忆力稍稍欠缺。从革命年代过来的人,作风曾是那么硬朗,连偶然与儿女肌肤相触都是不甚习惯的。我去看望她,想起从前她是谈笑风生的,而现在表达已经有所障碍,我想与她拉一拉手,就可以省略很多很多的表达。令我惊诧的是,一个病弱的老太太,一双瘦小的手,居然有那么大的力气,她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一直握着,握着。
后来对女友叙述这个细节时,我差点没流下泪来,忽然间,就有一种,与母亲联系上了的感觉。
学会坚强
◎文/防弹武僧
苦难人唯一有价的资本,就是学会坚强!
去年年初,姐姐打来电话,说要把女儿送到北京。
孩子才17岁,大约是因为高考无望吧,姐姐不想让她就此呆在农村。她说:不想让她和我一样。
外甥女进京,我没有去接她,她是哭着找到我家的,找到的时候,天黑了。后来姐姐说,孩子上火车时是哭着走的。
我让外甥女自己玩了两天。两天时间,她给自己买了4件衣服。第三天我问她还有多少钱,她说,还有一百多块。我告诉她,你可以在一天之内把所有的钱花光,但后天的钱,你得自己去挣,我不会给你一分钱。
她听后睁大了眼睛。我问,你到北京来干什么?她说,就是想找个工作。这样说的时候,她的眼神里开始有了忧郁。
第四天,我通过朋友给她找了个临时工作。然后,她就上班去了。
10天之后,她的心情开朗起来,当她拿到工资的时候,已经变得活跃了。正在这个时候,我叫那位朋友开除了她。朋友很直接地对她说,你不能胜任这份工作,你舅舅的面子也只值一个半月。
外甥女一夜无话,她的沮丧我是知道的。第二天,她的眼睛红肿。我说,你现在可以选择回家种田。外甥女摇头,眼泪横流。
那么念书呢?我问。她还是摇头。
我又问,那你觉得你现在能做些什么呢?
她说,我不知道。
那你将来最想做的是什么呢?
她说,想开个店。
那好。我说,你现在就去买报纸,报纸会让你首先找到工作,你目前最大的任务是糊口,你知道,我不会给你一分钱。她再一次瞪大眼睛看着我。
不久后,外甥女找到一份导购的工作,她回来跟我说时,我摇了摇头。
一个多月后我出差,11天后当我回来时,外甥女哭诉她想死我了。我皱眉,问她为什么。她说,说不出来,就是心里空落落的。
第二天,我给她租了房子,让她搬出去住,离我较远。我跟她说,在北京,你没有舅舅,今天有,明天不一定有,今年有,明年不一定有,人生是无常的,你赤条条来到人世本无依靠,要学会坚强,自己的路,一个人去走。她听完后,表情极为复杂。
两个多月后,她再次失业,来到我家时,人很消沉,说,想挣一份工钱真不容易。
我说,你失业,我祝贺你。她惊诧地看我。我说,其实你已获得比钱更珍贵的东西。
第二天,我带她到地铁站口,我跟她说,对面就是现代城,是中国人均工资最高的商务区,这边暂时还是贫民区,你就在这里站一天,看人,尽量多地看人,记住,思考最重要。
晚上回来她跟我说,人和人是不一样的,有穿皮鞋的也有擦皮鞋的,有做饭的也有讨饭的。我不知道卖玉米棒子的一天能挣多少钱,但我能算出来他们一天要花多少钱:租房、吃饭、坐车、买玉米,一天至少要花20块!看他们的神色,他们能生存!
我点了点头,并把乞丐和卖玉米的做了一点比较,我说,卖玉米的商业成本一天大概是一百块钱,而乞丐的商业成本是每天都要付出他的尊严!
我还是让她多看报纸。
两天后,外甥女又找到了新工作。
4个月后,她来吃饭。她高兴地告诉我,她已存了四千块钱了,想都不敢想自己能有这么多钱。我笑着问她,这么多钱,准备做些什么呢?她回答:寄两千块钱给妈妈;另两千块钱,我准备辞职,做小生意去。
我笑,对她说:妈妈的钱暂时别寄,她还能过,也没老;把这个钱存起来,做第二次创业的储备金。
做生意之前,我让她分析市场,她说她看准了,要去卖库存衣,把过时的衣服卖给外地来京打工的人们。我笑着鼓励她。
一个月后,她血本无归,很茫然地看我。我说,别哭,学会坚强!
去年冬天的时候,她拿出储备金,再一次走上创业之路。这一次,她卖的是水果,算是有一点儿利润。
之后就“非典”,萧条的市场让她皱紧了双眉。我又说,分析市场。她问,怎么分析呢?我说,非典会弄死一批行业也会兴旺一批行业,此消彼长是大自然的规律,你去想,去看报。
她很认真地分析了一天一夜,然后决定卖口罩,去人流比较多的地方。五天下来,她赚了两千多块钱。回来向我展示她的骄傲。我笑:五天你本有可能净赚两万的。她眯起眼睛来看我,像看一个神话。我说:去印名片,带上样品,去敲每一个公司的门;注意质量、信誉、礼貌;自己去推销,有业务了,再花钱请两个送货的人,都要有手机。
20天后,外甥女说,她赚了六万。
去年8月,外甥女去了南方。临走的时候,她跟我说,大舅,我今年最大的收获不是赚钱而是学会了坚强,初来的时候我曾恨您,怪您冷酷,但现在我明白了,您没给我一分钱,但您给了我一生都享用不尽的“坚强”,现在我已经拥有了最强大的资本——坚强!今后任何一条孤独的路,我都会有信心以最为强悍的姿态走下去。
那天,外甥女把我请到三里屯酒吧,她用她的泪水将我灌醉了。我知道,她和我一样,都出生在一个苦难的家庭。
目送她在车站中的背影,我在心里说:苦难人唯一有价的资本,就是学会坚强!
三句话的不同顺序
◎文/小冰
有时候,爱就隐藏在几句话的不同顺序中。
姐姐和姐夫是经人说合,见过几次面后结婚的。姐姐说,那个时候没有爱情,两个人凑合着过日子而已。
婚后,他们经常吵架,有时候还动手。这种吵吵闹闹的情况一直持续到姐姐怀孕,那时候他们已经结婚两年有余。
姐姐临产时,我和父母都在医院。当然,姐夫也在。我和父母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坐着聊家常,时而看看产房的动静。姐夫在那里坐立不安,不时地走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