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和哑巴妈唯一的儿子夭亡,堂嫂并不惊讶,她知道迟早有这一天,当丫头告诉她四老爷儿子死了,说是睡觉时被被子堵了嘴,憋死的。堂嫂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在骂:死老太太,办法还挺多的,她也下得了手。
但骂归骂,堂嫂和这个名义上的婆婆关系还是蛮好的,堂嫂挺感激三大娘,当初若不是摊上这么个想得开的婆婆,她怕走不到今天这一步。吃水不能忘了掘井的,没有利害冲突,堂嫂不想得罪三大娘。
三大娘来到堂嫂新屋,堂嫂少不得倒茶递烟拿点心,不管三大娘抽不抽得惯烟卷,喝不喝得惯苦茶,堂嫂的礼数一点不少。
三大娘照例拒绝了堂嫂迈上文明生活的标志,也不吃点心,吧嗒了一气自己的旱烟袋,才向堂嫂说了家里的情况,问堂嫂这个家到底分还是不分,堂嫂自己抽着烟卷,干脆说:分呗,不是有那么句话吗?千里搭帐篷,没有不散的筵席,谁的家早晚都得分。
可分了家,这份子家业就拆了。吉发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说要分家,家里的地和东西就得一扒两半。
吉发很公道,要分就得那样分。堂嫂不以为然。
三大娘急了,急赤白脸地说:你……连你也这样说,那……那你们不如要了我的命算了。
三大娘气得两手发抖,想再抽一袋烟,可怎么也点不上火。
你个老太太,堂嫂笑着替三大娘点上烟,你就怕家拆了,家拆了怕什么,拆了也是一时,以后不管房子还是地,还不都得回到你的手里。
这话怎么说?三大娘不明白。
我说老太太,你怎么精明一世糊涂一时,四婶疯成那样,还能再生孩子?就连人还不知能活几年呢,她一死,就我四叔那窝囊样,他还能再续上一房?续不上,四叔这份人就绝了,等四叔老了的那天,所有家业还不又都归了你。
哦,是这样……三大娘如醍醐灌顶,愁心顿时大悦,说:你说得还真在理。
堂嫂得意地说:我说话什么时候不在理了?再说,住家过日子图个安宁,不分家,哑巴婶子你就得一直留在屋里,你愿意留个疯子在屋里搅和得整日不得安宁?
叫堂嫂这么一铺排,三大娘的心敞亮了,立即站起来说:老四这个窝囊废,平时干什么也没见他有个主意,这回分家倒狗咬板凳,一定的章程,他要分就分吧。我这就回去分家。
这就对了,别那么想不开,家到该分的时候就得分。堂嫂把三大娘送出门外。
三大娘回家的当天就把家分了,老孙家过到那个时候,已有了三十多天土地,三大娘并没有按吉发和堂嫂所说把地一扒两半,她把三十多天地按三大爷、吉发、父亲三份三一三余一地分了,父亲和吉发各十天,剩下的都归了三大娘。
对这种不合理的分法,父亲没有提出异议,父亲不是贪财人,有了十天地,他已经很知足了,他把十天地大都租了出去,自己一心在家照顾病情一天比一天重的哑巴。但不管父亲怎么尽心,已病入膏肓的哑巴妈在分开家后只活了一年,就带着一肚子的冤屈离世了。
父亲从伙里搬出那天,三大爷哭了,说:兄弟,哥对不起你,没帮你照顾好孩子和哑巴……
三大爷哭着哭着吐出一口血,父亲大惊,说:哥,你病了。
三大爷剧烈咳嗽起来,又吐了一口血说:还能不病,天天出的是牛马一样的力,吃的是猪狗一样的食,我怕活不了几天了。
父亲也哭,说:哥,别那么说,以后少干点活,告诉嫂子叫秋红多给你做点好吃的,凭咱家现在的日子,吃也吃起了坐也坐起了。
三大爷长叹了一口气:没用,你就是说破天她也不会舍得,一辈子穷伤了,一花钱就像动了她的心,让她攒着吧,等她死了好带进棺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