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嫂去看我母亲的那天中午,母亲洗完衣服,就开始做午饭,贴饼子,疙瘩汤,大葱大酱……母亲见春天活计累,特意给姥爷蒸了碗鸡蛋糕,母亲把鸡蛋糕端到姥爷面前,姥爷不高兴了,说:丫头,别再蒸鸡蛋了,留着鸡蛋卖俩钱。
母亲说:爹,春天活计这么累,你就吃点吧。
姥爷越发不高兴,说:吃,吃,光知道吃,咱过庄稼院的日子,一根菜一棵草都得省,别说鸡蛋了。听着,以后不许动鸡蛋,攒够二三十个我就拿集上卖了。
母亲只好说:知道了。
吃过晚饭,母亲拿着洗好晒干叠得平平整整的裤褂送进曹长顺屋里。这套裤褂还是母亲亲手为曹长顺做的,布也是母亲亲手织的。上午堂嫂对母亲的警告,母亲非但没在意,反倒促使母亲更想亲近曹长顺了。母亲生性善良本分,没有堂嫂那样的野心,在母亲的思维里,一辈子能找曹长顺这样一个勤快能干,心肠又好的男人,粗衣破履不寒,粗菜淡饭不饥就行了。母亲可能还想,如果能嫁曹长顺,无亲无故的曹长顺就不用离开他们家再到别处讨生活,她也不用离家再去找一个陌生男人在一个陌生环境里过日子,姥爷没有儿子,如果能嫁给曹长顺,曹长顺既是女婿又是儿子了,以后,两个人孝敬老人,让老爹晚年有靠,这是多美的事情。
母亲进了曹长顺屋里,曹长顺正准备睡觉,春天活计累,庄稼人大都是吃了饭赶紧休息,第二天天一亮,他们就又开始一天的忙活了。
曹长顺见母亲进来,就从炕上坐起,问:今头晌来的那个女人是不是李月红?
母亲不知道堂嫂的大名叫李月红,说:什么李月红,她是红姐,就是小时候经常上咱家来的那个小红子,你忘了?
曹长顺说:我没有忘记,就是那个早早就去当童养媳的小红子。
母亲问:那你怎么说她是李月红?
曹长顺说:有一次她来这儿玩,我叫了她句小红子,她恼了,说我一个小伙计也敢叫她的小名,我问她那我叫你什么,她让我也叫她大小姐,还说不叫大小姐叫李月红也行,我就记住了。
母亲笑了,说:无怪呢,连我还不知道她的大名叫李月红,屯中像我这样的女孩,不上学都没有大名,红姐还能有大名,真稀罕。
曹长顺说:那丫头挺刺的,不像你好说话。
母亲说:红姐从小就要强,别看家里穷,心可大了,她对我说她以后一定要过上有钱人的日子,让所有的人都不敢小看她。
心是不小,可她能过上吗?
母亲想起了上午的事,说:谁知道呢?不过红姐的心眼子多了去了,别看人家早早就当了童养媳,在婆家可能说了算呢。
你怎么知道?
今头晌红姐来了还没说上几句话,就叫她婆家打发人来叫走了,红姐不在她婆家说了算,又能办事,婆家有什么事,还用得着一个媳妇了?还用大老远的特意来找她回去?
曹长顺说:可能是吧,反正,我觉得你那红姐不是善茬,我一直没忘了,当年我就叫了她句小红子,她就翻了脸。
母亲把两个煮熟的鸡蛋塞给曹长顺,说:睡觉前吃了,春天活计累,补一补。
当家的有吗?曹长顺关心着姥爷,可能从十岁就进了这个家庭,曹长顺虽然仍然叫姥爷是当家的,但内心已把姥爷当成长辈,当成亲人,长辈不吃,自己偷着吃,他觉得有违天理。
一提姥爷,母亲又气又笑,说:别提了,蒸了碗鸡蛋糕给他当菜吃,还被他说了一顿。再给他煮鸡蛋,还不把我骂死了?你说,像俺爹这样,吃不舍得吃,穿不舍得穿,是不是瞎活一辈子?
曹长顺半叹息半开玩笑:你爹大概前世就受穷,穷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