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隐随军回到南宁的时候,已经是五月底,此时,王守仁的奏报已经送到了北京,自兵部送到内阁,再摆在了隆德皇帝朱厚洐同志的案头,短短几日之间,满朝皆惊。所惊者,不是王守仁半年平定叛乱,而是断藤峡坑杀数万。
王守仁在奏报中对自己的功劳只字不提,却对江隐的功绩大加宣扬,并明着为江隐请功,请求皇帝赐江隐铁券并封侯,简直是在狮子大开口。
一时间,内阁在商议是赏是罚的同时,御史言官们的弹劾折子已经如雨点般打向了皇帝的案头,内容千奇百怪,但主旨却非常的一致,矛头全部指向了江隐坑杀数万灭绝人伦一事,甚者说江隐年仅七岁便如此残忍,简直是天煞灾星,不趁早杀之谷国必因之而遭天谴,顺便再扯上王守仁御下不严已至酿此大错,总而言之,要求皇帝必须严惩王守仁和江隐。
风雨欲来风满楼,短短几日之间,江隐的名头便传遍了大江南北。而处于风暴正中心的这一老一少两个人此刻正在进行一场短暂却意义非凡的谈话。
“为什么选我?”
“作为一个生而知之的人,你理应有些担当。”
生而知之,四个字再度让江隐深感王守仁的智慧,他没有归根溯源却直接得出了结论,并且以一种笃定的语气说出,让江隐自然而然的觉得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的必要。
但王守仁口中所谓的担当却得不到江隐的认同,谁说穿越者就得以天下苍生为己任的,快快乐乐的过一生岂不更好。但事实是,王守仁没有替他做选择,抉择是他自己做的,不论当时犯了什么失心疯,结局已经注定。当然,他也可以选择不继续下去,选择权仍旧在他的手上。
可悲的是,不继续下去是有代价的,代价是他此生不得入朝为官,可在这个世道,想把自己的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入朝为官似乎是唯一的选择。
所以,江隐在踌躇良久后终于问:“我以后该怎么做。”
王守仁笑答:“高筑墙,广积粮,缓称王。记住这九个字足矣。”
这九个字,是当年朱元璋成就霸业最重要的战略方针,王守仁说出来,自然不可能是想让江隐去走朱元璋造反的老路,他想要让江隐明白的,是这九个字的主旨,因时制宜的用。
江隐点了点头,表示自己明白。
王守仁也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很满意。
六月初的时候,朝廷的决定还没有下来,王守仁却受了点风寒,继而病情急速恶化,眼看着撑不了几天了。如此一来,顿时把江隐急坏了,能不急吗,一来王守仁对他来说是如师如父的存在,二者朝廷那边还每个准信呢,王守仁要是在这个时候撒手了的话,江隐要么带着冯泰去亡命天涯,要么去给王守仁陪葬,绝没有第三条路可以走。
于是乎,江隐跟疯了似的派人遍访名医,别看他才七岁,可此时的他在这南宁城,基本上可以说是一人之下,大家都知道王守仁对他的看重,更知道这小子的秉性,所以根本就没人把他当孩子看。
此时王守仁管不了事情了,江隐简直是无法无天,眼看着南宁城内所谓的名医束手无策,他直接颁布了黄金百两的高额悬赏,当然,他根本就没这么多钱,别说他没有,王守仁也没有,军队中也没有,可他就是这么颁布了。
所谓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很快就有人自己找上门来了,不过让江隐更加担忧和气愤的是,来的这些人全是些不知所谓的庸医,气的江隐连续打了十几个想巧的混蛋,所幸没有让这些家伙给王守仁治病,要是把王守仁治出个好歹,只怕江隐杀人的心都会有。
这天夜里,王守仁悠悠醒转,看起来精神似乎还行,江隐更加怕了,这显然是回光返照啊。
看着憔悴之极的江隐,王守仁淡笑问:“怎么?怕了?”
能不怕吗?所以江隐没好气的说:“你可不能死,你死了我怎么办?”
王守仁:“别慌,杨阁老当政,就算我死了,也不会把你怎么样的。”
说是这么说,那内阁首辅杨三贤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江隐一点都不了解,把自己的小命交给他显然不如交给王守仁妥当。可眼下别无他法,江隐也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转机总是出现在山穷水尽之时,眼看着王守仁就要在这两天撒手了,又有一个人到来,要给王守仁看病。江隐已经不抱什么希望了,可想了想还是让来人进来了。
通报姓名后,得知来人名叫李言闻,江隐没听过李言闻的名头,却得知李言闻乃邑中名医,还在太医院任过职,这可算是名副其实的名医了。于是,江隐将所有的希望全部寄托在了这李言闻身上。
施了针,用了药,王守仁的情况暂时稳定,江隐在安心之余满怀希望的问李言闻可有痊愈的希望,然而得到的结果却仍旧是失望。于是,江隐再问王守仁还能活多久,得知最多两年。
不得不说,对这个结果江隐还是相当满意的,也由此对老祖宗的医术有了一个直观且深刻的了解。
王守仁还没有醒来,李言闻身有要事,所以留下药方后便想走,江隐自然百般挽留,可人家去意已定,实在是留不住,而且人家直到离开,都没有提过一句悬赏的事情。
江隐本想装糊涂,可想了想后还是追了过去,诚恳对李言闻说:“先生,小子确实没有那么多黄金,先前的悬赏只不过是意气用事,但既然承诺过,便必须兑现。这样,小子现在没有,但之后一定有。小子给先生打个欠条,他日先生来取,小子必不推脱。先生高风亮节,想来不会来取,但他日小子一旦有了钱,必寻到先生,给先生送去。”
将欠条硬塞进李言闻的手中,后扬长而去。回去的路上尚还得意的自言自语:“黄金百两结个善缘,这买卖划算的很。不错,不错。”
瞧,这么一个身无分文的穷光蛋,俨然已经不将百两黄金放在眼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