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个人建议你跟我走,眼下的情况是你一个人没有办法自保。”桌对面坐着和她说话的男人叫武罗,声称父亲生前和他做了买卖,并且答应在父亲死后的一年内保护她人身安全。
“我......”莉兹意识还恍惚。
五分钟之前,她还刚把车停好,不紧不慢地穿过花园,眼看就要到家,就被人猛扯地踉跄了一下。还没仔细辨别出刚刚擦过耳边的声音是什么,而她方才所处的位置后面的天使喷泉雕塑,即使在夜晚少灯的情况下,肉眼能辨识的:天使的肚脐眼变得比往常看起来更深邃——已经被子弹击裂。
只听得脑袋上方一声“走”字,一阵天旋地转,她就被人扛大米似的扛在肩上,身后是各种物品碎裂的声音,莉兹似乎还听到了子弹钻入肉里的声音,那块受伤的肉的主人还发出了呜咽,哦,还有肉体跌在花园青石板路上的闷声,莉兹因为颠簸膈得胃疼,很快也没意识了。
再醒过来,就是趴在这家小酒馆角落里的桌子上,对面坐着个肩披大衣的胡茬男。莉兹很难想象,他身上的那件没完全扣上扣子的白衬衣是有怎样的韧性,才能被眼前这个看起来健壮地能扯下他们头顶这60公斤重吊灯的男人穿得没有一点皱褶,更何况,这还是个中国男人。哦,中国男人——像她表哥或是经常和表哥在一起玩儿的那群高中同学,倒是满身中国式书卷气,但同时也是那么孱弱,他们似乎没有想过要制定身体塑造的计划,似乎去健身房的习惯也没有。数学,嗯,尽管在数学方面表哥的思维总是要比她要灵活许多。
“嘿!伊丽莎白小姐!我希望我和你说话时你能保持专注,尽管之前您所经历的十分凶险,但我想说的是:我敢保证您即将面对的比五分钟前所遇到的要刺激百倍。”他皱着眉头,将左手食指与中指之间的那支烟头摁在烟灰缸里摩擦。
是的!莉兹想,这才过了五分钟!简直就像过了几个小时,枪林弹雨虽没打到她的身上,但背脊后头消音枪械的子弹划过空气的声音莉兹发誓会在她入睡之前一直在她脑袋里循环!她很快打了个冷颤。
“那么——我该怎么做?”莉兹并拢双膝,放在酒桌上的双手互扣在一起。
“很好。”男人眉头稍有松弛。“不幸的是,您的家,以及您父母一下所有房产我都建议你不去使用了,如果你的灵魂不想在您入住任何一处的第二天报纸上看到“柯林斯家二度遭遇洗劫,孤女伊丽莎白确认身亡”的头条的话。”
他又衬衣口袋中抽出一支烟,他身后的人为他点燃,又说道:“据我所知,为我们掩护的我的兄弟们没能从你家的花园里走出来,那么这意味着盯上你的人依然在活着盯着你。我希望接下来你能自愿听取,并且顺从我的安排,为了诚信,我答应过你父亲让你活下来。”
莉兹偏着头凝视着酒桌上的木头花纹,几秒钟后她抬起头:“当然,先生。我还没来得及感谢您冒死从阎王手里扯回来。”莉兹特地用了“阎王”一词:无论眼前的男人是否值得信赖,但眼下她的确无依无靠,黑发黑眸却异常强壮的男人必须和母亲生前给她讲述的各种来自中国的故事一样亲切;无论这个男人是如何无礼地交谈,尤其是在他轻松切换敬语“您”和“你”之间那种戏谑的语气。
“我知道您必定放不下心中的猜疑,但我们没有多少时间了。”武罗扯了扯嘴角,再次捻熄手中的烟,食指与中指并曲,敲了敲方才他的手下放置在桌上的暗红色护照封面:“这是您的护照,五分钟后我们会坐飞机回到中国。”
说完他站起身来,莉兹手足无措,下意识地也做了同样的动作。而他的确高大威猛,需要仰头与他对视的莉兹确信男人至少有英尺。
拿起护照,莉兹跟在武罗身后,和他站在酒馆门口,看着一辆黑色奥迪停在他们面前。
外面下起雨来了,莉兹回家时夜色还是晴朗,星星清晰地挂在花园那面天空之上,一切发生地那么快。
她的高跟鞋尖头部分很快被暴雨打湿,幸好在她衣服没被顺着风刮过来的雨浸润时,武罗迈出步打开黑色的车门,邀请莉兹上了车。
酒馆似乎就在机场附近,很快的,莉兹就被安排上了一架中国国航飞机。
“私人飞机太容易被搜寻,尝试混入人群中吧,小姐。”说着,男人在她头上扣了顶牛仔鸭舌帽,并拉低了帽檐,直到他认为莉兹绝大部分无关已被藏在阴影之下。
“你不觉得奇怪吗?先生,牛仔帽配西装?不是更引人注目吗?”顺着武罗示意的方向,莉兹坐在靠舷窗的某个座位,而他靠着过道。
坐定后他侧过身,认真打量了一番莉兹:“伊丽莎白小姐的容貌和身材姣好,对此我认为不必过多纠结。何况我这里只准备了鸭舌帽。”说完便正身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莉兹咧了咧嘴,慢慢习惯了武罗对他的揶揄。
“就我们两个人?”莉兹又继续发问。
男人没睁眼,从嘴角处吐了个“嗯”字。
没一会儿睁开的那一只眼睛斜视着她:“怎么?不怕我身后跟着三四个人了么?”
“这...这倒不是...”莉兹不得不承认,自从母亲和兄长相继遇害后,这种“身后跟着几人”的阵仗也被父亲安排在自己身上,但这往往会让她感觉更加不安,仿佛真真切切时时刻刻都有危险一样。
父亲病逝前在床边对她耳语:危机或许会随着他的离开而解除。她也在那两年后获得了安宁而遣散了保全,造化弄人,一切的平静只不过是为了卷土重来。
“要飞十个小时,而这里似乎不适合谈论这些了,劝您还是趁此好好休息吧。”他向空乘要来两件毯子,一条递给了莉兹,另一个盖在腿上,调节椅背后双手抱胸便闭上了眼睛,再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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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美啊——”武罗炽热的手掌贴着莉兹的脸颊,拇指轻轻摩挲着她右眼翘长的睫毛。身下的女人五官立体,眉却又和东方人的柳叶般娟秀,还有铺散了一床的继承了她母亲的乌黑秀发。
莉兹不自觉的抖动眼睑,身体传来一阵一阵的颤抖。
“莉兹——”男人低头埋在莉兹的脖颈,顺着她脖子上的血脉跳动而呼吸,低哼出她的昵称。
他有力的双腿禁锢着她的,即使她回过神来也没有任何力量可以抵抗和抽身。
“回答我,伊丽莎白。”亲昵的下一刻,他抬手捏着她的脖颈,力度让她呼吸困难,羞涩的嫩颊开始泛出涨红。
男人只见松开了力道:“回答我?”他的脸就贴在她的脸侧,放开了手时,她能清晰地听到他。
“混账!”莉兹捏着拳,恼怒使得她的脸色一变再变。“起开!”
半年来的“躲藏”在武罗的庇佑下让莉兹觉得即便脱离了以往奢侈的生活起码是安逸的。这一刻男人的不怀好意让她终于醒悟过来她手无缚鸡之力,处境不是在狼口,就是在虎穴。
这是一个舔着枪口生存的男人啊,伊丽莎白!莉兹手臂压着眼,却也没避免眼泪滑下来。
怎么就这么放松了呢?这是一场逃亡啊,傻瓜伊丽莎白!
“伊丽莎白小姐——”端详着莉兹:“您真是被保护的很好呢。”他似乎嗤笑了一声。
“看来往后,除了保护伊丽莎白小姐您之外,还要小心呵护您的心了啊。”武罗扶额的双手再次捧住莉兹的脸庞。莉兹瞪大了眼睛。
......
一切仿佛发生在昨天。
然后快如闪电地离我而去。
莉兹想。
或许从柯林斯家和黑手党沾上关系之后,一切想要解脱的办法都是空谈了。
他们去了日本,正好赶上了日本的烟花大会。两个人身型虽然比亚洲人偏高,但黑发和黑眼穿着浴衣的样子又是那么妥帖。
尽管武罗的恐吓让莉兹再不敢想“安逸”二字,但在他身边的每一天比前一天让莉兹觉得舒适和满足。
他们双手握在一起。
花火绚烂,升空,散开,落下,消失。
人群中莉兹又听到他们相遇的那个夜晚一直回荡在她梦中的声音,尽管消音后声响极其微弱,但她就是知道。
子弹旋转着穿透莉兹的腹部,她起初没感觉到疼,只是抬手去摸一摸,眼到手指之处皆是血红,在烟花绽放的时候,光亮照着莉兹的手指上的血也一样在泛着光。
这时候莉兹才想起来,抬头看向满脸惊怒眼里充满泪光的武罗,微微喊了一声“疼”。
这疼和着眼框里的泪水,莉兹闭上了眼睛。她依稀还能嗅到一丝极淡的烟草味。
啊,一年没吸烟了吗?
她在他怀里呢喃着:“一年已经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