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在我身后合拢了,房间里只剩下了我与阿来两人。
我侧着耳朵,听着大家各自散去,终于泄下气来,潸然泪下。
鸾天明,我做到了……你让我最大限度的发展盟友,我做到了……
阿来艰难地挪过来,轻轻拍打着我的后背,“丫头,你做得很好!”
“不,”我绝望地说,“阿来,不好,我们斗不过媱姬的,更何况鸾天明的妻儿还在她手上……”
“啥?妻儿?鸾天明哪来的妻儿?”阿来一脸的莫名其妙。
我简短地给他描述了一下鳄嘴峰上的情景,除了我谁也不知道的情景。
阿来听完之后,没有我预想中的暴跳如雷,反而叹了一口气,神色黯淡地看着我,“这可怎么办啊,你和鸾天明才刚刚开始……”
我摇了摇头,打断了他,“可是我们没有以后了,无论结局是什么,我们都没有以后了……”我拭干了脸上流淌着的泪,“眼下最重要的是要找到除掉媱姬的办法,不能让我们的人去白白送死!”
“阿来,”我一把抓住他的手臂,“你不是一直在找么?有没有办法?”
阿来迟疑着,没有马上回答。
我的心中燃起一丝希望的火苗。
“是不是有什么头绪?”我激动地说。
“有……跟没有也没什么两样。”他叹了口气。
“那你倒是说说看啊。”我着急地说。
“你还记得咱提过的那段野史么?”阿来得到我的眼神确认之后,继续讲道,“咱和鸾天明顺着这个方向调查下去,最后确实找到了涂氏的后人,找到了他留下的记载。”
“据记载说,他穷其一生探寻术法,牺牲了自己的性命,发现了杀死妖妃的方法,可惜他已经没有办法自己完成了。他留下记载,希望子孙可以帮他完成梦想。起初的几代人确实继承了他的遗志,踏上了寻找妖妃的道路。但是媱姬神出鬼没,又岂会轻易露出马脚。后来,这项家族使命就慢慢地被淡化了。如今的涂氏子孙秉承着祖训,将记载代代相传,只是再无人知晓其中的涵义。”
“咱几经辗转,终于见到了那张记载。由于年代已久,又曾在文化斗争中险遭烧毁,如今只剩了半幅残卷,其中字迹大多已经无法辨认。与记载一同流传下来的,还有一件奇特的物什。据涂氏子孙说,他只知道这件物什很危险,一直将它妥帖收藏,至于干什么用的、怎么用,一概不知。”
说着,阿来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锦囊,倾倒在红木桌子上,滚出一粒豌豆大小的种子。
“这是……种子?”我莫名其妙地看着阿来,实在琢磨不透这跟杀死媱姬有何关联。
阿来蹙着眉头,“咱也百思不得其解,只想着或许有一天能派上用场,就将它带在身边。直到有一天,咱给小熠念童话故事的时候,突然……”
“等等,”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阿来,你给小熠念童话故事?你什么时候变成奶爸了?”
“……这,这是重点么?”阿来磕磕巴巴地说。
“好吧好吧,你继续。”
阿来又恢复了常态,“有一个故事叫《杰克与豆子》,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我翻了个白眼,“我小时候可没有爱心奶爸给我讲睡前故事。”
阿来无奈地看了我一眼,决定不理会我,自顾自的讲道:“故事讲的是一个孩子捡到了一颗神奇的豆子,遇水就发芽,瞬间长成参天大树。咱脑中突然灵光一现,既然是种子,就一定是要让它生长的。咱照着这个念头,再去对那卷残缺的记载,推出了以下文字——”
“……此种遇血肉便生长,以灵力为养料,顷刻间即可破皮而出,长成参天大树,直至吸干术师最后一丝灵力,方能枯萎。”
我目光灼灼地盯着阿来,“也就是说,只要让媱姬吃下这颗种子,就能从内部摧毁她!”
阿来的脸上依然是阴云密布,“即使记载是真的又如何?媱姬现在都不以真身示人了,更别提骗她吃下种子,简直是痴人说梦。”
“至少我们还是有了杀死她的方法,”我慢慢在屋里踱着步,喃喃自语道,“现在只要能够接触到她的真身就有机会。她的真身……谁能让她毫无防备的……”
我脑中有很多零碎的信息,一时间还没有头绪。等到完整的想法浮出水面,连我自己都被吓了一跳。
“她想要我的手臂。”我按捺住内心的狂喜。
“什么?”阿来没明白我的意思。
“她想要我的手臂,”我重复道,“种子不一定要让她吃下,记载里只提到接触血肉便可生长。我们都见不到她的真身,但是我的手臂却可以见到,把种子藏在我的手臂里,就能让她自己安在自己身上了……”我语无伦次地描述着。
“不行!”阿来喝道,“你想把自己的手臂给她?别做梦了!咱是不会允许的!”
“哎呀,谁说要真给她我的手臂了,”我劝慰道,“你难道不能用术法做一条假的么?”
阿来迟疑了一下,“但是,你怎么能确定她要你的手臂是要装在自己身上呢?或许只是为了报复你……”
“不不不,”我打断他的话,“阿来,你跟媱姬交过手,你说过她失去手臂之后法力受损是吧?”
“是,有的法术单手实施效果会降低。”
“以媱姬的术法修为,给自己再造一只手臂没有问题吧?”我又追问道。
“是……”
“但是她为什么迟迟没有给自己再造手臂呢?宁可法力受损也不愿如此?”我激动地说,“因为我断了她的手臂,她恨我,觉得是奇耻大辱。没有什么比撕掉我的手臂装在她身上更能让她解恨的了。所以我们就把种子放在我的手臂里送给她,等到种子生根发芽,便是她丧命之时!”
也是我跟鸾天明恩断义绝之时,我在心中默默地补了一句。
“可那种子见血肉便生长,根本坚持不到装在媱姬身上。”
“这个很容易解决,”我摆了摆手,“用个什么胶囊一类的包住它,设定好时间就可以了。媱姬给我三天之期,三天一过,两军必然交战。她一定会想要在那之前装上我的手臂,在我面前耀武扬威。”
阿来摇了摇头,“还是不可行。媱姬老奸巨猾,随便给她一条手臂,她不会轻易装在自己身上的。即使我用术法做的再逼真,她仔细查验,还是能发现端倪。”
我早就料到阿来会有此疑问。
“如果这条手臂是她亲眼看着我从自己身上扯下来的呢?”
“你疯了,”阿来目瞪口呆地看着我,“你,你想……”
“是的,”我从容地说,“预先把我的手臂扯下来,保管在你这里,然后给我装上一条藏着种子的假臂。我去找媱姬,当着她的面扯下来给她,她应该就不再会有戒心。”
“你!”阿来气得说不出话来,“你怎么能想出这么狠毒的招数来,还是用在自己身上。”
“我没有关系的,我的伤口能够自愈,不会有性命之忧的。”我劝慰道。
阿来面露难色,“即使伤口能够自愈,可痛苦却是真实的。这断手之痛,很多汉子都未必能忍受,又何况你区区一个女孩家。”
我苦笑了一下,“还有什么痛会比心痛更痛么?总好过让我们的亲人朋友去送死吧……”
“那就能置你的安危于不顾么?”阿来提高了音调,“你知道么,你这个计划里有一个最重要的环节,就是咱!咱宁可战死沙场,也不会帮你实施这么疯狂的计划的!你还是好好休息,准备三天后应战吧!”
阿来说着,已经踉跄地往门口走去。
“那战明月母子呢,”我在他身后轻轻说道,“你忍心看她们去送死么。”
阿来的背影僵住了。
“我知道你喜欢他们母子,我能看到你们之间的眼神。阿来,这不是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你会是一个好丈夫、一个好爸爸。你们会一起看着小熠长大,小熠长大了会像你,长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我的眼眶湿润了,“你知道这场仗我们打不赢的……媱姬不死,一切都不会结束,这是我们唯一的希望,”我小声地说,“阿来,求你了……”
阿来转过身,泪水在他脸上冲出一道道沟壑。他艰难地走过来,一把揽住了我。
“她们是咱的家人,可你也是咱的家人……你让咱怎么忍心……”他哽咽着,说不下去了。
我轻轻拍着他宽厚的背,“谢谢你,阿来,如果有下辈子,我一定要做你的女儿……”
“这个计划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叮嘱道,“我们着手实施吧,别再浪费时间伤感了……”
阿来果然不负我的期望,仅用一天时间,就准备好了需要的道具。
我一边警惕地注意着走廊上的响动,一边看着阿来用蜡做了一条栩栩如生的手臂。线条流畅、细腻自然,就连每一条血管和经络都清晰可见。
阿来屏息施展法术,往手臂里注入了我的生气。手臂上浮起一丝健康的红晕,皮肤吹弹可破。
阿来舒了一口气,拭了拭额上的薄汗,“好了,完成了。”
他用镊子把种子小心翼翼地塞在里面,又翻转过一只沙漏。
“咱用冰冻法术暂时封住了它,时效是12个时辰,也就是一天。一天之内如果媱姬没有把手臂装上,那这颗种子就失去价值了,”他皱着眉头问我,“丫头,你确定要这么做么?”
“你问了我无数遍了,”我执着地说,“我也无数遍的回答你,我确定。时间紧迫,抓紧开始吧。”
我清掉桌上的东西,躺在上面。阿来往我左臂上涂了些药水,凉凉的,一会儿就失去了知觉。
阿来颤抖着,迟迟下不去手。
“还是我来吧。”我说道。
我右手抓住我的左臂,用力一拽,骨骼分离、肌肉撕裂、鲜血喷涌而出。就连饱经风霜的阿来都禁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因为麻药的关系,我丝毫没有感觉,只觉得像是撕开了一个长条面包般轻而易举。
阿来将我的手臂浸在药水里,又手忙脚乱地将假臂对在我的伤口处,嘴里喃喃的念着咒语。
我看着我的断臂处仿佛蔓延出千丝万缕的纽带,一眨眼的功夫就将假臂紧密的联结在我身上。阿来取过一块温水浸湿了的软布,轻轻拭去上面的血迹,露出光洁平整的皮肤,丝毫看不出端倪。
“阿来,你太厉害了!这跟我原本的一模一样。”我惊喜地说道。
阿来看着自己的杰作,脸上却没有一丝喜色。
“麻药过了会有些痛……”他心疼地看着我,“丫头,你在媱姬面前扯断手臂的时候可是没有麻药的,那实在是……”
“好啦,”我冲他做了个鬼脸,“你真是年纪大了,这么啰嗦,帮我好好保管好我的手臂就行。”
我们开车溜出地宫,趁夜向叛军的边界行驶。麻药劲在渐渐消散,我活动了下左臂,虽然灵活自如,但是每动一下都撕扯着神经,痛彻心扉。我怕阿来担心,硬是咬紧牙关,没让自己哼出声来。
阿来将车子停在边界线远处的树林里,隐约能看见来回巡逻的哨兵。
他熄灭了发动机,在黑暗中对我说道:“咱只能送你到这了,再靠近就会被吸血鬼发现,你带上隐藏气息的符,可以悄悄地潜过去么?”
“小菜一碟。”我咧了咧嘴。
阿来看着沙漏,已经流逝了二分之一。
“丫头,如果沙漏流尽之前,你没有扯下假臂,种子就会在你身体里生根发芽,你可一定要……”他叹了一口气,没有再说下去,“你此行凶吉难测,要万事小心、随机应变,咱就在这里等你。”
我郑重地点点头,侧过身简短地拥抱了他一下,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