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已经蒙蒙亮了，我索性起床，吃过早餐，在湖边支开了画板画架。
刚起开稿，不知道怎的，就想起了我曾经做过的那个梦：我在湖边画着画，一滴血滴在了纸上……
我惊出一身冷汗，手上一抖，铅笔断成了两截。
只不过是一个梦而已，我安慰自己，已经过了这么久了，我的身体一点异样也没有，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我平复了一下心情，在画箱里翻找着铅笔刀。
“汀姐？你有没有看见我的铅笔刀啊？”我朝着屋里吆喝着。
汀姐转眼就出现在我面前，“少爷那天拿去用了，可能还在他的房间里。”
“鸾天明？他用铅笔刀干吗？”我奇怪地问。
“少爷以前留洋的时候也学过西洋画，不过不经常画，我去给你找铅笔刀。”汀姐温柔地说。
“哎，不用了，”我叫住她，“我自己去就行。”
我蹑手蹑脚地打开鸾天明的房门。说实话，我抢着自己来找铅笔刀，还是多少有私心的。跟他朝夕相处这么长时间，从未进过他的房间，感觉像是在窥探他的内心一样。
他的房间比我的大多了，是个套间，卧室连着书房，中间有玻璃隔断。卧室布置得很简单，灰蓝色格子的床单和窗帘，没有什么特别的。我又踱到书房，在书桌上一眼看到了我的铅笔刀。我拿了铅笔刀，却没有想走的意思。书桌后面有一整面墙的书柜，摆满了各种各样的书籍。有历史类、医学类的、还有一些晦涩难懂的科学类的……我随意抽出几本来翻看，不知道从哪掉出来一个速写本。
我的好奇心一下子被勾了起来，他也学过画画，这里面会不会是他的画呢？
我小心翼翼地打开封皮，第一页，空白，第二页，空白，往后翻了几页，都是空白……什么嘛，这个家伙懒死了，白浪费了一个本子。我随手把速写本折起来，从背面捋了一遍。
纸张在我的指尖快速滑过，等等，好像有东西。
我又放慢速度翻了一遍，在本子中间，果然有一张娟秀的小画。
画中是一个女子的背影，稍稍露了一点侧面的轮廓，看不清长相。她坐在藤椅上，抱着速写本，画一座藏在树荫中的古老建筑。画的右下角有一行小字像是新添的——“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签名是一个花体的“L”。
这幅画好眼熟……
这个角度……这个场景……
一阵电流穿过我了的大脑。
在我的背包里，躺着一个速写本，里面也有这么一副画，同一个角度，同一个场景，只是没有这画上的女子……
这画上的女子是我！在荫城，小学对面的咖啡店，我坐在藤椅上画着学校古老的建筑，他在身后的咖啡店里画着我……
原来我们的初次见面比我知道的更早……
不知道我呆了多久，“多雨，你在里面么？找到铅笔刀了么？”汀姐在门外招呼。
我回过神来，“哦，找到了，汀姐我想在这看会儿书，你去忙吧，不用管我了。”
汀姐离开了，我听着她走进厨房，然后拎着篮子上山了。
我呆呆地盯着面前的小画，画风细腻，栩栩如生，一下子将我的记忆带回到了那一天盛夏。
就在这张画发生的不久之后，一群吸血兽袭击了我身处的地方。数十名无辜的孩童家长遇难，小熠瑟瑟发抖地躲在翻倒的桌子后面，我在最后关头跳下了车，折身回去救下了小熠……
而这一切，都被一个人尽收眼底……
不，不是人，是吸血鬼。
他出于什么原因出现在这里？在离他辖区十万八千里的荫城，在一个不知名的小咖啡店里，只为喝一杯咖啡？
他或许比我们更早注意到了吸血兽的来袭，他知晓我们即将身处险境，而他只是坐着，看着……
我突然觉得他很陌生……
我以为我们已经渡过了信任危机，我以为我们都了解彼此的过去和痛楚，我们可以相互信任，可以并肩作战，但是突然间，一切退回到原点……
那天在荫城的后山，他出现在我们眼前，告诉我们吸血鬼王的秘密。我想当然的以为，他是跟其他吸血鬼一样，感觉到了吸血鬼王的死亡，才赶到现场。但是我怎么没想到呢？他赶在所有吸血鬼之前，连西北将军都说他到得那么早，我怎么就没觉得奇怪呢？
原来他早在前一天，或许前几天就到了荫城，为什么他从没有提过，他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他一路跟着我们，躲在黑暗的角落里，看着我们一步步陷入苦战，我们竟谁也没有发现。
好几次我已经绝望，以为我们都会死在这里，没想到峰回路转，我们杀死了吸血鬼王，这时他才若无其事地走出来，佯装刚刚才到，然后引导我们，一步步走进他布好的局。
根本就没有什么上天注定，一切全在他的掌控之中……
我呆呆地坐在地板上，汀姐在门口唤我吃饭，我都推说不饿，搪塞过去。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直至完全黑透。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口突然响起电灯开关的声音，房间里灯火通明，鸾天明惊讶地看着我，“多雨，你怎么了？”
我一下子适应不了如此明亮的光线，下意识地抬手挡眼，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已是满脸泪痕。
“给你发短信你都不回，汀姐说你一天没吃饭了，你是怎么回事，哪里不舒服么？”他瞬间出现在我身旁，关切地问道。
“你当时在场……”我听见自己空洞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响起。
“什么？”他不明所以。
我慢慢地拾起掉落在身旁的速写本，打开到有画的那一张。
“你当时在场，你从一开始就在场……你一直在我们身后看着，看着吸血兽伤害无辜的人类，看着我们垂死挣扎……好看么？”我的声音颤抖着，“我问你导演的这出戏好看么！”我提高了音调，几乎是吼了出来，“你怎么知道我们就一定能杀死吸血鬼王呢？呵，对了，我们杀不死他对你也没有什么坏处，你依然是地位显赫的镇南王，你还可以在最后关头冲出来，杀了我们，在吸血鬼王面前立功！”
他没有说话，令人难堪的沉默。
“你让我有不明白的事就问你，我问了，你倒是回答啊！”
“多雨……”他抓住我的双臂，试图安抚我，“不是你想的那样……我确实提早到了荫城，但那天的意外真的与我无关，我是因为别的事情才去的……而且，以我当时的立场，确实也只能袖手旁观……”
我突然闪过一个念头，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我还傻乎乎地跟你形容圣泉水有多么厉害，你根本就亲眼所见了……偏偏在那之后圣泉水就干涸了，怎么会那么巧……”
他沉默了片刻，艰难地说道：“圣泉水的干涸确实有我的责任，但是不是你想的那种原因……这个牵扯到别人的秘密，我不能说……”
我激动地抓住他的衣领，“又是秘密，你知不知道，如果圣泉水还在，阿来的伤就能治好！我们对付媱姬也可以多一样武器！你到底藏了多少秘密？你到底有没有把我们当成朋友？”
他无言以对，脸上满是痛苦地神情。
我冷笑了一声，指着地上的画说道：“那天下午，你为何不救那些无辜的人类？就算地宫里那些人类没有思想，你尽可以牺牲他们。那荫城的这些百姓呢？这些孩子呢？他们个个都有血有肉，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死？”
他有些急了，不由得提高了音量，“那个时候吸血鬼吃人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是一个吸血鬼，我有什么理由出来阻止呢！”
我心里有一块东西碎了，硌得我生疼，“对！你是个吸血鬼！无论你伪装得多么像人，你都不是人！你怎么怎么可能把人类的死活放在第一位！我在你心中不过也是一颗棋子吧，为了成就你的大计，你也可以毫不犹豫地牺牲我，毫不犹豫地看着我死！”
我的眼泪喷薄而出，语无伦次地大吼，发泄着心中的怨恨，“是你让我吃下吸血鬼王的心脏的！是你让我走上这条路的！你凭什么这么做！你凭什么操控我的人生！”
我用力推了他一掌，他没有闪躲，重重地撞碎了玻璃隔断，倒在地上，碎片插进了他的身体。
我闻到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他是吸血鬼，他不会流血，血是从我身上流出来的。
我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身体像一个破烂的玩偶，布满了无数细小的裂痕。鲜血渗透出来，慢慢地染红了衣裳，又顺着我的指尖滴落到地板上、画上，触目惊心。
鸾天明哀伤地看着我，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我眼前一黑，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