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杜鲁门厉声说道,“不能写下来。如果一个人言而无信的话,写下来也无济于事。”
就在杜鲁门和艾德礼宣布他们关于使用原子弹以前美英应进行磋商的决定之时,艾奇逊和国防部的罗伯特·洛维特交换了一下痛苦的眼色。美国法律禁止总统做出任何这类承诺;此外,杜鲁门曾多次允诺说,他自己单独就能决定何时有必要使用原子弹。“我们要出大麻烦了,你必须把球接过来。”洛维特悄声对艾奇逊说。
艾奇逊和总统悄悄谈了几句话。对原子弹的使用共担责任,这将在国会引起一场对政府和英国“最猛烈的攻击”。艾奇逊说,更为可取的方式是对艾德礼做出承诺,在有可能导致世界大战的任何形势下与他保持接触。
艾德礼离开时确信,杜鲁门没有在朝鲜使用核武器的计划。但是他有所不知的是,就在会谈进行期间,杜鲁门就已下令把分解的核炸弹部件空运至远东,并储存在美国的一艘航空母舰上。杜鲁门的确不打算使用原子弹,但是如有必要以此防止美国的一场军事灾难的话,他是随时准备并愿意下令投掷它们的。
是一场六个月的战争吗?
在所有的会谈中,最为不确定的因素是对中国人的意图范围缺乏具体了解。回想起来,中国人“第一次战役”的目的显然是要警告联合国军走开。“第二次战役”使麦克阿瑟的部队惊慌失措,但是其目的仍不得而知。中央情报局12月7日送给白宫的一份高度机密的报告确实提供了一些线索。报告的内容(根据《信息自由法》降低密级后被大量删剪)表明,它来自一个靠得住的国外来源。据报告说:
中共认为,在朝鲜使用原子弹,以此在战术上支援联合国军,并不会招致战争,但对“满洲”腹地进行战略性的原子袭击却是另外一回事。在那种情况下,开战的决定将由苏维埃俄国做出。
然而,消息来源报告说,共产党官员“绝对有把握地认为”,联合国军不会使用原子弹。而且,联合国军如果被赶回三八线,或是会撤出朝鲜,或是会与中国人达成一项协议。
据中央情报局的消息来源说,苏联人“显然已使中共确信,美国在以后的六个月中将无力进行战争,而且朝鲜难题的解决必定会在那个阶段实现”。据说,中国人担心“把他们训练最有素和装备最精良的军队拴在东北和北部,而且中国人同意介入朝鲜战争,是在苏联做出了这样的承诺之后:即一旦中国与美国交战,苏联将提供30万人的苏联军队和海空支援”。
在杜鲁门直截了当地告诉艾德礼首相,美国不打算在朝鲜使用核武器后不到72小时的时候,中央情报局的这份报告送到了华盛顿。英国使馆中参加杜鲁门和艾德礼会谈的人当中有苏联间谍菲尔比和伯吉斯。会谈的报告径直送往英国外交部的美国司,该司由另外一个苏联特务麦克莱恩领导。
在华盛顿上上下下的言谈话语中,都弥漫着对麦克阿瑟战地报告准确性的极度不信任感。麦克阿瑟摇摆不定,天天有变。他会惊呼他的部队面临着灭顶之灾,要求得到增援部队和扩大轰炸的权力,以便控制局势。然后他又会对记者的报道吹毛求疵,那些报道说他的部队“是在退却”,而不是在进行有条不紊的撤退。如前所述,结果之一是12月1日华盛顿决定派柯林斯将军去远东。麦克阿瑟统管下的战地指挥官与国防部没有直接联系,电报要由东京审查,而且如果麦克阿瑟或其下属不喜欢这些电报,他们就会重写或者把它们丢弃。然而,即便是麦克阿瑟也不敢试图阻止陆军参谋长走访前线的将军们。
布雷德利将军为柯林斯提出了各种宽泛的可能性来与麦克阿瑟商讨,其中包括可能对鸭绿江以北实施海空攻击。起草的命令的第一稿要求柯林斯考虑安排一项停火的利弊得失。然而,布雷德利又感到把这一失败主义的选择带给战地指挥官的做法不甚妥当,因而勾掉了这句话。 他主要是要柯林斯弄清远东的确切形势。
柯林斯于12月4日飞往东京,并与麦克阿瑟谈了大约四个小时,但听到的都是在过去一周里麦克阿瑟每日电报中的老生常谈:联合国应“全力以赴”迎击中国人的挑战;“训令和战略规划”应该做出相应更改,也就是说,麦克阿瑟可以随心所欲地把战争引向中国。麦克阿瑟声称,他面临着一支由50多万中国人和10多万北朝鲜人组成的军队,这一大堆人能够包围任何固定的防御阵地,并迫使第8集团军退回汉城—仁川地区。只有在中国人不发起全面攻势的情况下,他的部队才能守住滩头阵地。
有没有现成的增援部队,或者可能会有?他向柯林斯提出了这个已经屡次得到答复的问题。没有,柯林斯答道。
因此,对麦克阿瑟来说,唯一的解决办法是“根据现有的(最佳)条件”,尽快安排一项停火。尽管麦克阿瑟从来不让自己直言这一点——他的狂妄自大不允许他承认失败,而总是谴责造成失败的外部原因——但他的意思是一清二楚的:他所指挥的部队不能在朝鲜立足并守住一条战线。除非华盛顿满足他的需求,否则他就准备退出战斗。
柯林斯寄望于敌人会给联合国军一个喘息之机。他说,参谋长联席会议“可能打算”命令第8集团军撤回日本,然后重整旗鼓。
他给参谋长联席会议发了一份电报,简述了麦克阿瑟的观点,然后飞往朝鲜,与战地指挥官直接会谈。他完全有理由期待看到一支遭到重创的军队,它无力顶住中国人,将被迫很快地撤出朝鲜半岛,并因而蒙羞受辱,因为这就是几天以来麦克阿瑟发往华盛顿的电报的主要内容。
柯林斯夜以继日地工作。他与麦克阿瑟会面后仅三个小时左右,就在汉城与沃克会谈。沃克的确有困难,他也承认困难。第2师受到“重创”,也就是几乎被全歼,正如土耳其旅一样。但由于沃克已经有几天时间来重新部署他的部队和估算损失了,因而情况绝非无可救药。第1骑兵师和第24步兵师、第25步兵师状况甚佳。韩国第5师的情况还不错,尽管其他韩国部队将不得不退出战斗进行休整。沃克认为他不能守住平壤,他担心中国人会在他的第8集团军和第10军之间的缺口中长驱直入。如果第8集团军试图在汉城—仁川地区一带坚守,它很有可能会被包围。他不希望被迫由仁川撤退,因为他担心那会使人员和装备损失重大。“另一方面,”柯林斯说,“他能够撤到釜山而不致遭受进一步的严重损失,而且如果他得到第10军的增援,便能够无限期守住原有的釜山防御圈。”
这便是麦克阿瑟在战场上半数部队的状况。如果必要的话,沃克准备再度与阵地共存亡,正如他在夏天所做的那样。柯林斯在战场上又待了一天后得出了结论:“尽管第8集团军的形势不妙,但并未惊慌失措。”柯林斯12月6日离开汉城机场时,记者问他美国是否会对中国人使用原子武器。“就我昨天看到的情况,肯定不会使用原子武器。”他回答说。第8集团军会不会被沿其右翼,即“第10军的缺口”南进的中国人包围?柯林斯答道:“我想第8集团军是能够照应好自己的。”
柯林斯接着飞往兴南会见第10军指挥官阿尔蒙德将军。这里的情况也喜忧参半。第7步兵师和第3师同样遭受了损失,但是在朝鲜东部作战的联合国军主力海军陆战1师正在从长津水库撤退,相对来说是完好无损的。“阿尔蒙德将军确信,而且我也同意,”柯林斯对参谋长联席会议说,“他能够在不遭受严重损失的情况下,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守住兴南这个桥头堡。而且如果必要的话,他能够成功地从海上和空中撤离这个桥头堡,而不致损失过多的人员和装备。”
这样,就有第二位战地指挥官对麦克阿瑟的战场评估提出针锋相对的异议。麦克阿瑟显然没有认识到他自己部队的能力,他深深卷入政治图谋之中。他要求把战争引向中国、使用中国国民党的部队,把他的麻烦归咎于英国和欧洲其他国家,以致他忽略了一位指挥官的首要职责:在力所能及的情况下,尽最大努力完成所分派的任务,而不去挑剔有关命令方面的问题。
柯林斯的资历和声望都不及麦克阿瑟,但他对前线的视察——麦克阿瑟自从11月27日发动他的“结束战争的攻势”以来就没有去过前线——使他确信,这位将军要么是对他的战区所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要么是指望通过扩大战争来实现其宏图大略,或者以此来挽救他的部队不致全军覆灭。
从某种意义上说,柯林斯的视察是麦克阿瑟命运的一个转折点。几个月以来,参谋长联席会议对麦克阿瑟干预政务、公开发表傲慢言论和在战略上耍花招一直疑虑重重。现在,柯林斯又准备对麦克阿瑟罪加一等:麦克阿瑟在战术上是失败的,而且不了解自己的战场形势。
12月7日,柯林斯在东京再次与麦克阿瑟和他的高级参谋人员会面。柯林斯提出了三种情形作为讨论的框架,前两种情形假定中国人继续全力进攻,第三种情形假定中国人同意不越过三八线进入南方。
在第一种情形下,假设的前提是,联合国军不对中国采取空中行动;不以海军进行封锁;不使用中国国民党军队进行增援;不增加联合国的地面部队,除了有可能在1951年4月动员四个国民警卫师;还有不使用原子弹。
麦克阿瑟“强烈地感到”,如果他受到所有这些条件或者其中大部分的约束,而中国人继续猛烈进攻的话,“这基本上等于投降”。停火是政治上的事,“它会有所帮助,但从军事观点来看并非必不可少”。美国军队将不得不撤出朝鲜,“但我们不应急于寻求停火”。麦克阿瑟倒是同意了他的战地指挥官们的意见(据柯林斯的报告说),即不管停火与否,第8集团军和第10军都能够安全撤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