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在第10军的地域,陆战1师在11月下旬继续在长津水库西岸附近的冰天雪地中小心翼翼地登攀。尽管中国进行了干预,爱德华·阿尔蒙德将军仍然指望陆战队员们横向出击,与西面的第8集团军衔接起来。行军开始时,该师部队在几乎无法通行的道路上排了40多英里长。这一纵队的先导位于水库中部以西约5英里的柳潭里,由两个加强团组成——霍默·利曾伯格上校的第7团和雷·默里中校的第5团。南面14英里处(道路距离为20英里),一个加强营扼守着位于水库南端的下碣隅里。切斯蒂·普勒上校指挥的第1团之大部仍位于南面11英里的古土里。古土里以南10英里的真兴里由唐纳德·施玛克中校指挥的一个营守卫,进山的道路在此骤然变得陡峭。
11月26日下午,陆战队进入柳潭里时,发现那里并无什么价值。炮弹炸毁了大部分房屋,只有几个饥寒交迫的朝鲜平民在废墟中挤作一团,他们或是不愿意,或是不能够逃离这里以避开战事。入夜,气温降至华氏零下17度,陆战队员们苦中作乐,说起了“冰碗” 的笑话。呼啸的北风席卷过结冰的水库,扑向蜷缩在山谷里和附近山上的帐篷和浅洞里的士兵。
柳潭里实际上位于一个宽阔山谷的中央,四周由五座山岭环抱。这些山岭按照该村庄与它们的方向关系,分别取名为北山、西北山、西南山、南山和东南山。每座山岭都起于该村边缘,向外伸延数千码,一路群峰突起,沟壑纵横。长津水库的一角经由北山和东南山之间向柳潭里伸延,始于该村的另外四条通道都是公路。
陆战队的任务是穿过这些山岭,向西部约55英里的武坪里出击。11月27日晚10点,利曾伯格在一座四处漏风的帐篷里,作为在场的级别最高的军官,主持了一次参谋作战会议。这座帐篷对蜷缩在里面的军官来说是形同虚设。他首先讲到了令人不安的消息。在这前一天,抓到了三名中共军队第60师的士兵。他们在审讯中说,中共军队第58师、第59师、第60师已于11月20日抵达柳潭里地区。这些俘虏都是普通士兵,他们说,中国人的战略是等美军两个陆战团通过以后,就向柳潭里南部和西南部运动,并切断美军的主要补给线。陆战师和第10军的情报部门都不相信这些报告,因为消息提供者的级别非常之低,尽管中国战俘过去提供的情报被证明是极为准确的。情报处认为,中国军队将继续向西撤退,主要战斗将在柳潭里周围的山岭中进行。陆战师的作战方案便是以此为基础的。
据后来缴获的文件证明,中国士兵所提供的情报是正确的。中共军队第九野战军 已经秘密地把12个师从“满洲”派到长津湖地区。指挥官宋时轮将军自17岁从黄埔军校毕业后就一直带兵打仗,1934年至1935年长征时担任过团长。他的部队在中共军队的总攻势中承担东路的攻击任务,他要从第8集团军和第10军之间的空隙中南进,然后挥师东海岸,并把第10军的10万多美军和韩军分隔包围起来。他要消灭长津水库东岸第7步兵师的部队,然后来收拾被分割的陆战1师。中国人显然认为陆战队是他们的劲敌。战斗打响以前,中国部队里散发了数千本名为《血腥的历程》的小册子,该书由一位名叫多伊扎什维里的苏联海军上尉撰写,对陆战队的昔日历史和他们在朝鲜的存在竭尽诬蔑诽谤之能事:
1950年夏,当美帝国主义掠夺者在朝鲜挑起血腥大屠杀时,华尔街的看门狗麦克阿瑟将军要求把美国所谓的“海军陆战队”立即置于他的指挥之下。这位职业屠夫和顽固不化的战犯打算把他们尽快投入战斗,旨在对朝鲜人民施以当时他所认为的最后打击。
麦克阿瑟提出这一要求是基于这样一个事实,即美国“海军陆战队”的部队比任何其他类型的美国部队受过更多的训练,以对爱好自由的英雄的朝鲜人民进行空前残暴、野蛮和掠夺性的战争。
强盗头子麦克阿瑟对海军陆战队讲了这番话:“一座丰饶之城就在你们前面,那里有无数美酒佳肴。拿下汉城,那儿所有的姑娘就都是你们的了。居民的财产属于征服者,你们就可以把它们寄回家去。”
这本充满诽谤的小册子指责海军陆战队几十年来“劣迹昭著、灭绝人性”,是一伙“强取豪夺之徒”。
在这一宣传攻势中,中国人小心谨慎地不露踪迹。对长津水库北部地区进行的空中侦察没有发现任何大部队集结的迹象,这是中国人善于伪装和夜间运动的又一杰作。但是,利曾伯格知道中国人就在这一地区,因而他绝不贸然行事。他要把强悍的巡逻队派往南山和西南山以及两山之间的山谷中,那里有通往下碣隅里的生死攸关的道路。如果主要补给线被切断,两个陆战团都会陷入危险之中。陆战队仅把一辆潘兴式重型坦克设法开到了柳潭里,因此其重型武器十分有限。
利曾伯格的作战计划要求哈罗德·罗伊斯中校率领的陆战5团2营首先向西发起攻击,该营的直接攻击目标是西北山和西南山的山峰以及两山之间通往西面的道路,其攻击距离约为1.5英里。与此同时,陆战7团在柳潭里进行环形防御,并准备紧跟着陆战5团发起攻击。利曾伯格认为,侧翼有了保障,罗伊斯就能够集中兵力在谷地挺进。
利曾伯格知道该计划有一个他所无法控制的缺陷。命令陆战队西进实际上是企图实施包围,这依赖于这样一个前提:第8集团军作为“阻滞力量”能够阻止敌军逃跑。但是,11月27日早上攻击开始时,第8集团军已经在后退;不到24小时,第8集团军便开始全线撤退。然而,陆战队仍然得到阿尔蒙德将军下达的命令,除了遵命外别无他择。
11月27日早上,冻僵了的陆战队员爬出他们的睡袋和掩体,为了恢复血液循环,他们不停地跺脚和戴着手套拍手。他们把野战食品放在油火上烤化,现在他们知道了,吃冰冻食物会导致严重的肠胃病。他们还给武器加热,以使零部件活动自如(一位机灵的士兵发现,野根牌发乳可以临时用来当优质的擦枪油)。8时刚过,陆战连开始运动。一个连向西,先下到西北山和西南山之间的土路上,然后登上道路周围的山坡;另一个连则向村庄北面和南面的山岭运动以保障侧翼。
位于最北部的第3营H连进展迅速,到上午10时,该连未遇抵抗便占领了其目标西北山主峰以远的1403高地。在南面,托马斯·库尼上尉(阿尔蒙德的“纸质银星勋章”还装在他的背囊里)指挥的G连几分钟后也未遇抵抗便夺取了西南山的主峰。这时,该连遭到大约500码以外的另一座高峰上敌人轻武器的猛烈射击,尽管由于距离远并不构成真正的威胁,但却令人讨厌。
被派往进攻两山之间谷地的5团2营遇到了相当多的麻烦。尤尔·彼得斯上尉率领的F连是该营的先头连,该连差不多刚刚离开在柳潭里的营地,就遭到轻武器的猛烈射击,接着便遇到了一连串坚固但无人防守的路障。F连在迫击炮火的掩护下离开公路,去攻击中共军队阵地的北侧。与此同时,第5营的D连继续沿公路前进。下午3时,正面的猛烈火力最终使两个连停止了前进。夜幕很快降临了,罗伊斯中校命令部队停止前进并掘壕据守。陆战队在第一天仅仅推进了1500码,而攻击的任务是55英里。
罗伊斯的执行军官约翰·霍普金斯少校在营指挥所拿出了一小瓶白兰地,并小心翼翼地把酒倒进两个行军杯中。“今天是我生日,哈尔,”他对罗伊斯说,“我从军医那儿讨来的。”
“祝你健康。”罗伊斯答道。
“致我们完成将要进行的最为漫长的55英里,如果我们能到达那里的话。”霍普金斯祝酒说。
在南面,塞缪尔·贾斯基尔卡上尉指挥的第2营E连在西南山的南坡建立了阵地,该连的任务是担负营的后方警戒。那里的地形极为糟糕:一条狭窄的南北走向的通道上散布着几座小窝棚、一些矮树和灌木丛,在山沟中间有一条封冻的小溪。贾斯基尔卡指挥他的部队很快地建立了环形防御阵地。他的阵地前是一片便于发挥火力的开阔地,任何可能出现的中国人都无处藏身。
陆战队和中共军队都不知道,中国人已经犯了一个战术性错误,这很可能使他们失去了在柳潭里消灭陆战队两个团的机会。如果中共军队的防御部队沿着道路后撤,比方说后撤2至3英里,陆战队便会被诱至远离他们柳潭里营地的地方,以致陆战队的包围行动无望进行。中国人在陆战队推进的第一天便进行抵抗,然而战绩平平——这也许是军事史上为数不多的战例之一,即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6时左右,黄昏来临,陆战队之大部已经离开山谷,进入了山区。10个不满员的步枪连部署在高地;第5团的两个营位于村庄附近的山谷中;第7团的C连和F连位于通往下碣隅里的公路旁孤立的阵地上,F连尤为孤立:一边距下碣隅里有7英里,另一边与C连有2英里山路。在北山,陆战7团的两个连——D连和E连——分别在两个山头占领了阵地,中间隔着一个500码长的马鞍形山脊。用陆战队的行话来说,它们的侧翼“空空荡荡”,双方除了偶尔有巡逻队往来外没有任何联系。这两个连的阵地前线合在一起,延伸约2英里。整个环形防御阵地也因很多小的间隙而受到损害。
陆战队所具有的一个优势是令人生畏的支援火器。40多门榴弹炮——30门105毫米榴弹炮和18门155毫米榴弹炮——部署在柳潭里平原的南端;还有75毫米无后坐力炮和4.2英寸迫击炮。但是弹药只有三天的储备,而且利曾伯格没有把握让更多的卡车沿公路进山。无论如何,陆战队已经为夜晚战斗做好了准备。
当他们后来试图描述当时的严寒时——不管是一周后与战地记者的谈话,还是一个月后的一封家信,或是三十年以后的一次访谈——陆战队员们都不得不费尽心思地寻找字眼,毫无例外。一位前中士说:“无论穿多少衣服都不能保暖,更谈不上舒适了。你被手套、风雪大衣、长男内衣、头兜和所有的东西捆得紧紧的,肯定会出汗。结果是,一旦你停止不动,汗水就会在你那该死的衣服里结成冰。冬天的早上在户外摸过冰冷的金属吗?噢,想象一下怎样好好对付一支M-1式步枪或卡宾枪吧。那件钢家伙是冰,你赤手碰它就会被粘住,甩掉它的唯一方法就是舍去一层皮。有一次我的嘴实际上被冻得张不开了,我的唾液和我的胡子冻在一起了。”海军陆战队耗费了几百万美元研制一种特制的冬季缚带防水鞋,但在华氏零下20度的严寒里,只要一个士兵几个小时不活动,这种靴子穿起来就很不舒服。正如陆战队史学家林恩·蒙特罗斯写道:“汗水湿透的脚慢慢肿了起来,疼得要命。”
武器亦是如此,尤其是构造复杂的卡宾枪和勃朗宁自动步枪。士兵们需要它们才能生存,然而很多枪支的零件冻得结结实实,以致无法使用。“我在战役开始时知道了,在枪支完全冻住的情况下,你可以往枪上撒尿使枪机活动,”一位名叫布伦顿·凯斯的二等兵说,“可是见鬼,你能有多少尿呢?你一晚上只能撒一次尿,但即便这样,过不了多久又会冻上。”
美国海军陆战队为了保卫自己而迫不得已,竟然到了如此水平:在风雪漫天的亚洲山野中,快要冻僵的士兵蜷缩在散兵坑里,他们的武器装备有赖于自己膀胱中的尿量。
中国人在夜幕中开始行动了。中共军队第79师和第89师的攻击营的任务是打击柳潭里及其周围的两个不满员的陆战团;与此同时,另一个师即第59师,则利用第10军和第8集团军之间的空隙,已经南进数英里并进入阵地,以攻击南山和德洞岭关之间的主要补给线,准备切断下碣隅里至柳潭里的道路。三个中国师对两个美军团,中国人还拥有比他们三对一的人数优势更为重要的优势:麦克阿瑟在几天前的公开讲话中,把陆战队的意图明确地告诉了中国人。这样,他们可以随心所欲地在任何时间和地点发起进攻。
在夜幕降临的头几个小时,小规模中国巡逻队对美军阵地进行了短促的袭击,好像是在寻找薄弱环节和空隙。偶尔传来的中国人说话声或脚在雪地上滑动的声音打破了沉寂——中国人肯定也在受苦,他们穿的是薄薄的胶底帆布鞋。
晚上10时过后不久,整个柳潭里山谷突然枪炮声大作。军号声发出了进攻信号,迫击炮弹猛轰美军阵地。中国士兵突然跃起,在近距离扔手榴弹,另一些人则用轻机枪射击。
几分钟后,战斗就变成一系列的小部队战斗,每场战斗都英勇壮烈,令人恐怖,且极为残忍。
在E连的防区,萨姆·贾斯基尔卡命令士兵在最后一刻才射击,因为他已经请求营里发射照明迫击炮弹,以便照亮中国人接近的地域。然而,照明弹却没有发射。幸运的是,一阵机枪射击引燃了E连阵地前约200码的一间茅屋。中国人遍布整个山谷,他们在若明若暗的火光中不停地冲击,成为机关枪射击的理想目标。翌晨,贾斯基尔卡清点出300多具中国人尸体,其中一些就在阵地前不足15英尺的地方。他清点时只走到100码的地方,便不敢再往前走了,但他可以看见远处还有敌军尸体。有人把他选择的防御阵地称为“轻松小径”,但是那天晚上,柳潭里的任何事情都不“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