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16日,情报处在另一份忧多喜少的报告中警告说,在11月的头两个星期里,中国人和北朝鲜人“大大加强了”他们的防御能力,使他们“在很大程度上不再易受”空中和两栖攻击。游击队的活动也得到加强,由多达1000人的部队进行了“精心计划和实施的”作战行动。“由于这些游击队攻击联合国军补给线的薄弱部分,因此对他们既不能不予理会,也不能留给新组建的警察部队去对付。可以作为宝贵的机动战略预备队的联合国部队因此被牵制在后方地区。”如果联合国部队要重新发动攻势,这支部队“每一次进攻也许都需要集中压倒性优势的兵力”。共产党的空中支援以及从12月至次年2月间近于华氏零度的严寒将“进一步妨碍联合国军的攻势”。
所有迹象表明,中国人已重新做好战斗准备——威洛比将军在东京的情报部门察觉了这些迹象,但麦克阿瑟却视而不见。
沃克小心谨慎
在第8集团军的区域,沃尔顿·沃克将军很担心会把他的部队派到曾经战败的战场去,特别是在中国人的意图不甚明了的时候。因此,他推迟了重开攻势的时间,违抗了来自东京的进攻急令。沃克希望能确保他的部队有足够的补给,翼侧得到保护。进攻的第一道命令于11月6日发出,当时第8集团军仍在清川江以南重新部署。该命令把进攻日期定在11月15日,但是第8集团军军需处的军需官小艾伯特·斯特宾斯上校却抱怨不已。第8集团军进攻时每天需要4000吨物资,这些补给还没运到。11月15日的时限到了,超过了,又重新定在11月20日,然后再定于11月24日。沃克过分关注战术细节问题,他希望在进攻中能互相密切协同,所有部队从始至终都要在第8集团军的掌控之下。陆军史学家罗伊·阿普尔曼写道,沃克的命令反映了“相当程度的谨慎和对敌军的某种敬意”。沃克对这次任务很有信心,他能够到达鸭绿江。然而,他在指挥部里与记者私下谈话时,却不是很有信心。他至少对一位记者说,他之所以对越过清川江犹豫不决,而且对麦克阿瑟和阿尔蒙德言语尖刻的电报保持沉默,是因为他知道他也许不得不准备撤退。在中国人的“第一次战役”中,同样的谨慎态度也许就解救了第8集团军。
沃克因推迟进攻冒了很大的职业风险。他在麦克阿瑟指挥部里的朋友悄悄对他说,由于第8集团军在中国人面前撤退,他差一点丢了官。麦克阿瑟从战争头几天起就不喜欢沃克。尽管没有人直接提出建议,但沃克知道,他必须按麦克阿瑟的计划发起进攻,并按麦克阿瑟的计划取得胜利,否则他的戎马生涯就会到此为止。
五角大楼惊恐不安地注视着麦克阿瑟结束战争的攻势。第二次世界大战中在欧洲战场身经百战的马修·李奇微每天都看军事态势图,对于沃克“危险地暴露”其右翼极为担心。沃克右翼的唯一保障是不甚可靠的韩国军队。李奇微也不同意麦克阿瑟的进攻想定:
尽管麦克阿瑟把这次向鸭绿江的推进称作“进攻”,但实际上不过是一次接敌运动。在未弄清敌人的位置以前,在未证实敌人是否真的存在之前,在敌军部队根本就未与你的部队接触之前,你是无法向敌人发起攻击的。
当野战部队的很多指挥官都深信强大的中国部队一定在什么地方伺机而动,而且也有一两位指挥官对那种罔顾侧翼安全、不与两翼友邻部队取得联络而盲目向前推进的做法心存怀疑时,没有一个人知难而退,很多人还表现出像总司令的那种过于乐观的情绪。
灰心丧气的陆战队
在朝鲜东部第10军的地域,陆战1师接到重新发起进攻的命令时情绪低沉。奥利弗·史密斯将军觉得,阿尔蒙德北进的计划“是基于我们正在追歼被打垮的北朝鲜军队这一假设,没有考虑到中国共产党军队的介入”。史密斯认为,更合理的进攻路线应是沿东北部的海岸前进,陆战队在那里可以依赖海上支援,还可使用两栖包围战术打击敌人的据点。但阿尔蒙德坚持认为,左翼地区是“进攻中最关键的地区,在那里可能会遇到敌方最顽强的抵抗”。阿尔蒙德希望陆战1师作为“该军最为骁勇善战之师”而奉命出征。
史密斯从11月初的几天里与阿尔蒙德进一步的交谈中得知,该军团“要在冬季到来之前急速推进至‘满洲’边界,这样我们就不必在冬季条件下进行一场战役”。史密斯虽不同意,但由于第10军显然“任务已定”,他便为一次冬季战役做起准备。命令送达到了后勤部队:“开始搜集你们所能找到的所有寒区装备。”
自从11月初以来,史密斯就与阿尔蒙德矛盾重重。他和战区的其他将军一样,把阿尔蒙德视为麦克阿瑟的“分身”,与这位第10军指挥官争辩就等于和远东部队总司令本人争辩。但由于史密斯隶属于另外一个军种,这使他勇气倍增。由于第二次世界大战时,麦克阿瑟与海军陆战队的关系颇为紧张,史密斯这个师级指挥官敢于冒犯“钻地洞的道格”(这是陆战队给麦克阿瑟起的绰号),是不会损害他的前途的。在多次争辩中,史密斯常常自作主张,超越了谨言慎行的界线。然而,在与中国人的初次接触结束后,他服从了命令,让他的部队开始再次向长津水库运动。在推进的头几天,阿尔蒙德便赶来祝贺陆战队早些时候取得的战绩。当他听说托马斯·库尼上尉的英勇行为后——这位连指挥官尽管两处负伤,仍然为一个关键的高地坚持战斗——他决定当场授予库尼一枚银星勋章。手头没有勋章也阻止不了热情奔放的阿尔蒙德,他在一张纸上草草写下“英勇战斗之银星勋章——阿尔蒙德”,然后把纸别在库尼的军上衣上。
就在麦克阿瑟计划新的攻势时,11月8日中午,一支由志愿人员组成的巡逻队离开真兴里去侦察中国人的情况。他们离开了主要补给路线,沿着小路穿过崎岖不平的乡间,走了大约25英里,到达了古土里和水库西南不远的高地,但没有发现敌人的踪迹。巡逻队的指挥官威廉·戈金中尉用无线电报告说,沿途没有敌情,这样,第3营便穿过黄草岭关到达古土里。
他们一路上心绪甚佳,未遇到任何抵抗,只有一头小熊在11月9日至10日夜里跑进了一个连的防卫圈里。这位不速之客把一名陆战队二等兵吓得爬出了睡袋,他第二天早晨认真发誓要给它戴上一个锤子和镰刀的标记。不管这只熊属于哪个国家,陆战队员们几声吼叫就把它吓得慌忙逃窜。
然而陆战队的好景不长。11月10日晚,雷·戴维斯中校的营沿古土里高地的一条河露营。当夜天气十分暖和,他在溪流中舒舒服服地洗了个澡。两个晚上以后,寒风凛冽,气温降到了华氏零下16度。“我们早上起来后,”戴维斯说,“所有的车辆都发动不着。士兵们的鼻子都变白了,上面还有大斑点,他们的手指也麻木了。气温在24小时内的这一变化令人难以置信。”阿尔法·鲍泽上校看到陆战队员们从阵地上下来时“就像是僵尸一样。天气寒冷至极。在严寒中作战也许是最为令人难受的”。他说:“任何情况都不能与之相比,不管是潮湿、酷暑或其他任何天气。在极度的严寒中不时……会出现某种瘫痪状况。”当严寒袭来时,“我们的士兵很不适应”。陆战7团的指挥官霍默·利曾伯格上校承认说:“军医报告了不少案例,士兵们来到医疗所,看来都是由于惊吓所致。其中一些人是哭着来的,还有些人极度紧张不安。医生说,这仅仅是由于他们对骤然降临的严寒没有准备。”
然而陆战队很快就做出了调整。他们学会了在白天和夜晚经常开枪射击,防止武器冻住。各排支起了“暖帐篷”,里面有用排气管当烟囱的柴油炉,热咖啡壶和大汤锅昼夜不停地在炉上冒着热气。这样,士兵们就可以在巡逻之后,或者在阵地上待了几小时后来到这里缓一缓。士兵们在不外出巡逻时就钻到睡袋里取暖,但是规定要求在每个火力点或散兵坑里至少有一个步枪手保持清醒,以防中国人进攻。尽管如此,很多陆战队员还是患了冻疮,皮肤变成青紫色。那些发现患有冻疮的士兵奉命撤退。(好多天后,人们发现很多士兵尽管脚趾都冻黑了,但却瞒过了军医,仍然留在前线。他们的理由都一样:他们“不想离开弟兄们”。)
在11月的最初几天里,阿尔蒙德将军给陆战1师下达的命令几经变更。开始,陆战队的唯一任务是前进至长津水库以西,然后向正北直抵“满洲”。后来命令又修改了。第一阶段的推进极为顺利,所以阿尔蒙德打算要陆战队向长津水库东北大约50英里的赴战水库派出一支尖兵,以试探中国人在那一带的防御情况。与此同时,戴维·巴尔少将的第7步兵师原来跟随陆战队沿着通往下碣隅里的道路行进,现在冒险走到另一条道路上,它向上一直通往长津水库陡峭的东岸。
陆战队的一个侦察队很快就发现,阿尔蒙德的计划有一个重大错误:赴战水库周围没有任何道路,唯一的道路在赴战水库以西很远的地方,就是巴尔的第7师正在走的路。阿尔蒙德根据史密斯报告的这些情况,告诉陆战队放弃向赴战水库前进的行动。但阿尔蒙德旋即又另有打算,陆战队的迅速推进使他确信第10军不会遇到中国人的激烈抵抗。他曾乘飞机侦察过那个地区,亲眼看到了那里的荒山野岭,陆战队也向他报告了被误认为是二级道路的车辙小路的恶劣状况。大规模的中国军队肯定不会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作战。他认为,真正的战斗将会在西面第8集团军的地域进行,在中国人的“第一次战役”中,陆军第24师曾在那里遭到重创。
阿尔蒙德的决定于11月15日由麦克阿瑟作为正式命令下达,它大大改变了陆战队的任务。该命令承认,在大约10万人联合国军部队的当面有10万同等数量的“敌人”(命令并未说明是中国人还是北朝鲜人),但又说他们会被美国的空中优势解决掉。尽管如此,中共军队在鸭绿江北估计有14万人的可供增援的部队。所以,阿尔蒙德(和麦克阿瑟)希望陆战1师向西面的武坪里派出其部分部队,协助第8集团军进攻,然后再向北直奔鸭绿江。实际上,陆战1师将作为一支阻滞部队,防止中国人从第8集团军右翼迂回的企图。
史密斯拒不从命。“我去见阿尔蒙德并对他说:‘我们根本不能向两个方向主攻。我们只有一个主攻方向,就是沿着长津湖畔的这条道路直取鸭绿江。而你现在却要我们准备向西北发动主攻。’”史密斯认为这种兵分两路的做法愚蠢至极。他提醒阿尔蒙德说,陆军的第3步兵师最近已在朝鲜登陆,并建议派该师去保障第8集团军的侧翼安全。
实际上,史密斯已经准备好让陆战队在当前位置就地停止前进,并掘壕据守,等待冬天过去。他打算让陆战队只守住足够的区域以保护咸兴—兴南—元山地区的安全,这是沿海的一个滩头阵地。史密斯对水库附近的士兵进行了一次视察。他确信,在严寒的气候下,他们首先要被迫求生存,更不要说发起进攻了。
陆战1师也不断得到令人不安的关于中国人意图的情报。尽管在战场上只能发现零星的中国士兵,但陆战队往北飞行的飞行员却报告说,大批卡车接连不断地通过鸭绿江驶入朝鲜。边界最南端的城市新义州不断遭到火箭射击和炸弹轰炸,但这些轰炸以及城里燃烧的房屋的滚滚浓烟并未使运输行动稍有减缓。飞行员的报告不断形容着从中国南下的运输规模:“交通量很大,非常之大,大得惊人,巨大无比。”
但是,怎样才能把这些零星材料拼入一幅完整的拼图呢?11月8日,一支巡逻队冒险进入古土里东部大约10英里处的新兴谷,在一所房子里发现一名睡觉的中国士兵。陆战队情报处认为这名士兵讲述的情况难以置信,因为其出自级别如此低下的士兵。他说,中国已经决定在朝鲜投入24个师。分析人员经过研究,认为这是一个骗局——一个陆军士兵不可能被告知如此重要的战略情报。然而情报机构估计错了,与现代军队不同,中国部队灌输的东西中(正如情报处后来发现的那样),包括了关于投入部队的情况以及希望他们完成的任务的比较准确的情况。
史密斯将军像其他人一样,对中国人可能的意图没有把握,他在11月15日做出了一个事关重大的(和拯救生命的)决定。他回避了阿尔蒙德的命令,而且是有意为之。“我力图要做的,”他多年后承认说,“是放慢前进速度并停滞下来,直到我能让我们后面的陆战1师跟上来,我们的全部人马能够会合。”他要行进中的部队“不慌不忙,我们每天确定一个目标”。第10军希望他进至鸭绿江,他会到达的,但要以他的速度前进。然而,推进的势头有时也使史密斯超越了谨慎的做法。“我告诉利曾伯格前进速度不要过快。他不想穿过(德洞岭)关口,往下走到柳潭里,因为我们的侧翼过于暴露。但我们受到压力,要我们往前赶路。我终于不得不要求利曾伯格继续前进,穿越关口,并占领柳潭里。”
但是,史密斯也想到向华盛顿的海军陆战队司令部报告他所面临的难以忍受的形势。他在11月15日给海军陆战队司令凯茨将军写了一封长信,此举表示他不相信消息可以通过东京到达华盛顿。史密斯概述了他的战术形势,描述了他进行作战的地形,并解释了他怎样小心翼翼地使他的部队收拢,尽管阿尔蒙德下达了截然相反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