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奇逊迅速地回顾了自收到第一份关于入侵的新闻简报以来所发生的事件,这是一份“混乱不堪、令人沮丧的报告”。随后,他提出了根据当天与国务院和国防部官员讨论归纳出来的三项建议:
——授权麦克阿瑟向朝鲜人运送军援计划以外的武器和其他装备;
——动用空军掩护美国妇女和儿童撤退,对企图阻挠撤退的一切北朝鲜飞机和坦克进行还击;
——命令第7舰队从菲律宾向北移动,以防止中国共产党人进攻台湾,同时劝阻国民党人不要采取任何针对大陆的行动。在决定采取进一步步骤之前,麦克阿瑟不应获准对台湾做调查性访问。艾奇逊强调指出,美国不应该和蒋介石搞得太热乎。他认为台湾的前途将由联合国决定。(杜鲁门插话说:“或者由对日和约来决定。”)最后,艾奇逊提议加紧向法属印度支那提供援助,支持当地政府同共产党以及反法民族主义叛乱分子作战。
接着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奥马尔·布雷德利发言。他说:“我们必须在某个地方划一条界线。”在朝鲜划界线是再好不过了。他不认为俄国已经准备战争。他同意艾奇逊提议采取的各项行动,喷气式战斗机在朝鲜上空飞行可以产生“鼓舞士气的巨大效果……即使它们无法准确地击中北朝鲜的坦克”。但布雷德利却对运送武器装备(例如F-51战斗机)的意义表示质疑,因为南朝鲜人从未接受过驾驶训练。提供任何物资均须以“向联合国提供援助为理由”。最后,布雷德利对“投入地面部队特别是大规模卷入的可取性表示怀疑”。
海军上将谢尔曼同意布雷德利的看法,认为目前苏联人还不愿意打仗,“但是假如他们想要打,那么就能打起来”。他还认为应该约束蒋介石。他希望第7舰队立刻从菲律宾向北移动,一旦需要,可以立即投入行动。
范登堡将军可不像他的同僚那样断然相信俄国人会袖手旁观。如果参加作战的仅仅是北朝鲜空军,那么他的空军就可以收拾北朝鲜的坦克。但假如俄国的喷气式飞机参与行动,他们的基地离战场的距离比美国在日本的基地要近得多。
杜鲁门总统询问美国能否摧毁苏联在远东的空军基地。
“这要花费点时间”,范登堡将军说,但是“如果我们使用原子弹,就能立即奏效”。
根据艾奇逊回忆,谢尔曼和范登堡宣称“这是一件海军、空军对付得了的事情……南朝鲜人将会齐心协力。而且在我们对北朝鲜人实施猛烈的空中打击的同时,派军舰从海岸线用重炮猛轰以进行支援,战争就可能结束”。陆军参谋长柯林斯却觉得并非那样有把握。据艾奇逊回忆:“他认为问题比他的海空军同僚们想象的要麻烦得多。”
杜鲁门转而征询文职部长们的意见。佩斯对动用地面部队表示怀疑。马修斯强调有必要立即采取行动,并说政府的决定会得到公众的支持。芬勒特认为,“我们应该冒那些精心评估过的风险,以期我们的行动能够维护和平”,不过当天晚上他“只能做出一些必要的决定”。
约翰逊提出对麦克阿瑟要严加管束,给他的指示“要尽可能详尽,以免使他过分地自由发挥”,不应该让麦克阿瑟行使总统授权。约翰逊也反对向南朝鲜派遣地面部队。
在做总结发言时,杜鲁门批准了一系列命令。麦克阿瑟将向南朝鲜人提供拟定的援助并派出一个观察小组;第7舰队驶向日本;空军“应该着手制订摧毁苏联远东全部空军基地的计划”。杜鲁门强调指出,这“不是一项攻击令,而是一项制订计划的命令”。最后,国务院和国防部应该“审慎地估计……苏联接着会在哪里采取行动”。
杜鲁门着重指出,所有这些行动都是在当天早些时候通过的联合国决议的授权范围之内采取。他还“未决定”任命麦克阿瑟担任朝鲜总司令。他指示这一切不得向新闻界透露,哪怕是背景介绍也不准。在预定第二天举行的国会拨款听证会上,艾奇逊和约翰逊也应该闭口不谈朝鲜问题。深夜11时,与会者从边门悄悄地离开了布莱尔大厦,以避开聚集在宾夕法尼亚大街上的新闻记者。
与会的军方人员径直前往五角大楼,与麦克阿瑟举行一次电传会议。会上,麦克阿瑟得到了确认:总统已经批准了当天早些时候发去的四项“建议”。麦克阿瑟被告诫说,“高层机构将依照军事政治形势的发展做出进一步的决策”——换句话说,政府仍然无法确定美国应该卷入到何种程度。麦克阿瑟还有什么要请示吗?他回答:“没有。”他发来的一份战报令人欣慰。穆乔和驻韩军事顾问团都报告说,汉城周围的韩国部队“日趋稳定”,在东部沿海江陵市登陆的北朝鲜人已经被击退。
陆军副参谋长马修·李奇微将军早年于西点军校在麦克阿瑟手下担任运动队长时,曾经跟他打过短暂的交道。他并不全然相信这位将军,因为他知道麦克阿瑟喜好对命令横加发挥,并且会有意无意地钻空子。在电传会议上,李奇微是个一言不发的旁观者。在会议文件上,他的名字排在“在座还有”名单的很后面。但李奇微根据麦克阿瑟在其他场合的所作所为,认为给他的指示应该更为精确。
会后,他不顾礼仪凑近布雷德利将军,询问发给麦克阿瑟的指示是不是“有意排除在朝鲜使用地面部队”。
“是的。”布雷德利回答说。
李奇微不再说什么,但是感到不安。开战才几天,参谋长联席会议发给麦克阿瑟的指示就措辞如此笼统,以致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背离总统的意愿随意利用。
与此同时,在布莱尔大厦,杜鲁门要国务院的艾奇逊和约翰·希克森一同讨论一些与朝鲜无关的问题。讨论完毕,杜鲁门说:“咱们喝点什么吧,今天太忙了。”
倒上波旁酒后,杜鲁门顿感轻松地说:“我已经希望并且祈祷以后再也不需要像今天这样做出决定了。但是除此之外我找不到其他可行的办法了。”
杜鲁门晃动着盛有波旁酒的酒杯,转向希克森说:“现在有了酒,我把一切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说:“总而言之,杰克,我是为了联合国才这样干的。”他又说:“我崇信国联,但是它垮了。很多人认为,它之所以垮台是因为我们未加入并且未给予支持。好吧,现在我们建立了联合国。这是我们的主意,在它第一次受到重大考验面前,我们可不能任其垮台。”
“如果一个联合国名下的合作体制有作用的话,那就要让它起作用。现在该由联合国叫牌了。”
美国人撤退
星期一整整一天,从汉城以北战场上传来的消息依旧是韩国节节败退,北朝鲜步步紧逼。美国军事顾问们怀疑韩国部队能否坚守住汉江这条三八线与汉城之间唯一的天然屏障。被穆乔大使指定负责撤离美国平民及其眷属的海军武官杰克·塞弗特,在汉城以西的仁川港找到了一艘挪威货船和一艘中国货轮,两船的船长都同意协助运出这些避难者。汉城时间星期一凌晨2时许,穆乔觉得是时候了。大使馆的WVTP电台广播了一项指示:一小时之内,卡车、大巴和轿车将要到达预先指定的接人地点。撤离人员只准携带随身物品,建议母亲们带些毯子供儿童使用。
车辆集中在汉城和仁川之间的素砂,这是美国人建立起来的一个后勤中心。乱象处处可见。据使馆人士透露,几个妇女喝了酒来壮胆,“出了一些问题”,一对夫妻歇斯底里大发作,不得不把他们看管起来。黎明时分,素砂市已经集合了700人左右。
按照塞弗特的计划,妇女分乘挪威的“伦霍尔特号”化肥船和中国货轮。这两艘船都停泊在几英里以外的公海上,以避开仁川港高达28英尺的潮汐落差所形成的淤泥滩。两船的舢板通过狭窄的航道把妇女们送上轮船。当舢板靠近中国船时,妇女们看到一张张东方人的脸从上往下瞧着她们,个个惊慌失措。据诺布尔说:“她们在汉城饱受惊吓,现在她们又想起淡忘了的中国海盗船的故事。”所以,惶恐不安的人群都涌向“伦霍尔特号”船,结果这艘除了船员外只有6个铺位的轮船竟挤了700人左右。船上每个角落都弥漫着化肥的恶臭。诺布尔的叙述已经有所节制,然而人们还是能想象到船上笼罩着歇斯底里的气氛,妇女们斗嘴吵架、恶言相向、埋怨不公平。为什么某夫人获准携带十多件行李,而其他人只能带几个纸袋子和背包?
但是军人和外交官们还是具有强烈的领导意识和常识。当所有的人都安静下来以后,“伦霍尔特号”才起锚开赴日本。这显然是一次难以忍受的航行,受到惊吓的儿童的哭闹声,晕船男女难听的呕吐声,就是明证。
星期一上午,身居东京有利位置的麦克阿瑟强烈反对穆乔关于撤离平民的决定。巡回外交官约翰·福斯特·杜勒斯和陪同人员约翰·艾利森拜访了麦克阿瑟,以了解战争的最新消息。这位将军似乎信心十足,认为韩国部队能够重整旗鼓,把入侵者赶回去。他认为穆乔的行动“是操之过急”,不过他还是会执行华盛顿的命令,将为撤离提供空中掩护。麦克阿瑟觉得“没有理由惊慌失措”,他不认为“这是一场由苏联支持的全面进攻”。
当晚,杜勒斯来到麦克阿瑟官邸出席宴会时,麦克阿瑟依然态度乐观。艾利森则与他的朋友们共进晚餐。全国广播公司驻东京记者乔治·福斯特刚从麦克阿瑟的司令部回来,他告诉各位“没有什么值得报道的消息”。但是后来,一位澳大利亚外交官过来,说起他与澳大利亚驻汉城使馆通话的内容——使馆正在撤退人员,韩国陆军正在全线败退。
惊讶之余,艾利森打电话询问穆乔,穆乔说韩国陆军确实在撤退,战线正在“崩溃”。通话时,艾利森还能听到炮弹的爆炸声。他一个劲地挂电话,终于在使馆的客房找到杜勒斯。杜勒斯刚刚从麦克阿瑟的官邸返回来,他肯定有最新的消息。
艾利森劈头就说:“我想您已经听到朝鲜的坏消息了吧?”
“你说什么?”杜勒斯回答说,他什么也没听说。
“您刚才不是和将军一起吃晚饭了吗?”
“是的,但饭后我们看了一场电影,整个晚上没有人来打扰过。回来路上,我在(西德尼·)赫夫上校(麦克阿瑟的座机驾驶员)那里小坐片刻,并且喝了些酒,他也什么都没有听说。”
当晚麦克阿瑟的参谋接到这样的消息而没有去打扰正在看电影的将军,这使艾利森大吃一惊。但挂上电话后,他回想起在其他场合听到的事:晚饭后看电影一直是麦克阿瑟生活的一部分,他讨厌任何人在这时打扰他。
星期一深夜,就在麦克阿瑟看完电影睡意蒙眬时,李承晚总统认为他的部队无法坚守汉城。他命令交通部长去寻找专列,以供内阁部长、高级行政官员和国民议会的议员们使用。撤退的决定在李承晚一派议席居少数的国民议会中引起了激烈的争论,议员们指责李承晚及其一伙抛弃朝鲜人民,只顾自己逃命。比较温和的人士指出,李承晚的撤退可以使他继续进行战斗;如果他被俘,整个共和国就会不复存在。经过一个小时的辩论,国民议会进行投票表决:多数人将留在汉城,“同人民在一起”。
但是李承晚执意要离开汉城。星期一深夜,他的下属搞到两趟专列,供李承晚、他的高级顾问和他们的眷属向南逃离战场。虽说李承晚和穆乔前一天已经有言在先,但他还是不想或者不敢通知穆乔就溜之大吉。穆乔回顾说:“他离开以后我才得知他们真的走了。”但他可以在以后的几个月里利用这一事实取得心理上的优势:“他没通知我,这件事使我在未来几个月里处于有利地位,因为他先于我离开了汉城。”
华盛顿忧虑加深
现代战争依靠通信联络。如果不能迅速地互通信息,处在不同地方的参战者就一定会对其他地方的实际情况一无所知,只能盲目行动。脆弱和不可靠的战地电话网、迅速瘫痪的南朝鲜商业电报系统、速度缓慢的电报加密机,以及发往世界另一方的电报延迟,在6月26日星期一这天,使朝鲜战争各方深受其害。
例如,李承晚总统逃离汉城几个小时以后,杜鲁门总统在白宫召见朝鲜驻美大使张勉,为他鼓劲打气。张勉打算谈谈他的国家需要坦克、火炮和飞机。杜鲁门认为,更为重要的是韩国部队必须“有效地作战”,这样才能有效地使用美国的援助。这场战争才进行了48小时,杜鲁门对张勉说:“有些战士、有些国家曾经在更为险恶的形势下保卫了他们的自由。”张勉坚称韩国部队作战奋勇,但是缺乏足够的装备。杜鲁门一再说明援助已在运送途中(实际上,还需在布莱尔大厦举行一次会议才能决定),朝鲜人“必须形成坚强的领导,才能渡过危机”。
张勉耷拉着脸离开了白宫,《基督教科学箴言报》老资格的记者理查德·斯特劳特悟出的结论是美国打算让南朝鲜人单枪匹马地作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