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兰心便顺势站起,又见宁溪月打量了一下四周,感叹道:“这里虽然偏僻,风景却是真好,我没去过御花园,不过想来比起御花园,应该也差不了多少。只可惜大家害怕冷宫,都不敢过来,白白错过这样美景。”
太后淡淡道:“有何可惜?没有那许多人过来,这园子清清静静的岂不好?它难道还需要那些人过来为它增姿添彩不成?”
宁溪月歪头想了想,点头道:“嗯,你说的没错,从来都是咱们人需要园子的风景纾解身心,可没听说这园子里东西还需要人的呵护……”说到这里,又疑惑道:“也不对啊,还是需要人的吧?清理剪枝灌溉施肥之类的。”
太后被她的模样逗笑,知道她肯定是将自己当成了宫女,她从没有过这样经历,一时也觉着有些兴趣盎然,因微笑道:“清理灌溉剪枝,不过是人需要它更茂盛,或者按照自己心意长成一些模样罢了,真是它们所需要的吗?难道在野外,那些花草树木就不能活了?”
“对。”宁溪月认真点头:“如果是在野外,这些花草树木只怕还更自由哩,就是有可能长歪。”
说完自己也忍不住笑起来,看着太后和兰心道:“你们看我像不像一棵墙头草?”
一句话把两人都逗笑了,太后便纳闷问道:“这样冷天,园子里又没有什么好景致,你怎么过来了?是要赏景?”
宁溪月道:“你们不也过来了吗?不过我是最俗气的一个人,欣赏不来这老木寒云的诗情画意,我过来不是赏风景,我是来煞风景的。”
“煞风景?”
太后和兰心更惊讶了,宁溪月便带着她们来到冻住的河边,指着里面道:“看见了没?”
“看见……什么?”兰心疑惑地瞪大眼睛:这冰层下面除了游来游去的鱼儿和水草,也没什么啊。
“鱼啊。”宁溪月跺脚:“看看看看,那边,那边,还有那边,还有这边,你们看看,多少鱼啊。”
“啊!”兰心和太后互相看了一眼:“对,我们看到了,不过……这不是很寻常吗?有什么可惊讶的?”
“谁惊讶了?”
宁溪月用一种“你们怎么这么笨”的眼神看着两人:“这些鱼成年累月在这河里,不知养得多么肥大,瞅瞅,刚刚游过去这一条,目测就能有一尺多长,最起码七八斤重,这要是抓起来,送去御膳房,让他们帮忙炖锅豆腐鱼,哎呀那滋味儿,真是要多香有多香……”
宁溪月露出陶醉模样,却听太后疑惑道:“目测?”
“就是用眼睛测量了。”宁溪月嘻嘻一笑,眼睛却眨也不眨紧紧盯着冰层下那些肥鱼,幻想着它们变成一大碗的草锅炖鱼。
兰心和太后都看出了她的贪婪,太后忍不住轻笑起来:“你这想法虽是好的,只是这些鱼儿若在水里,无论是用渔网还是鱼钩,或是你亲自下水去捉,都使得,可如今冰封大地,你怎么抓它们?”
“我当然是有办法了,没有什么能够阻止一个吃货的决心。”
宁溪月双手握拳跃跃欲试,忽然又似是想起什么,转身看向太后和兰心:“呃……那个……宫中有没有规定?不许随便抓鱼。咳咳,我……我这该不会正撞到你们手里了吧?”
太后笑道:“不会,妃嫔们闲来无事,有的也喜欢钓几尾鱼。你虽是一个不受宠的常在,但也是主子,不会有人在这种小事上和你计较。”
“那我就放心了。”
宁溪月舒出一口长气,看了看兰心和太后,咕哝道:“老实说,若是别的女官,我也未必会怕,但是你们……尤其是你,怎么都觉着你不像是普通女官,这份气质不但沉稳老练,还有些让人高不可攀的优雅贵重是怎么回事?”
话音落,她忽然凑到太后面前,上下打量了她两眼,小声道:“说起来,你该不会是慈宁宫中的女官吧?身为太后心腹,所以锻炼出了这份宠辱不惊又高不可攀的气度,等闲嫔妃也要让你三分。”
“哦?被你看出来了?”
太后眉头一挑,面上露出淡淡笑意,忽见宁溪月捂住嘴巴嘿嘿嘿地笑起来,她不解道:“你笑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宁溪月摆摆手:“我就是想着,太后娘娘心也是够大的,哦不,我的意思是说,太后娘娘当真是虚怀若谷气度不凡,这份胸襟胆识,无人能比。”
“怎么说?”太后面上仍是平静微笑,心中却“咯噔”一下,暗道该不会是让这女娃儿给认出来了吧?没想到今日一时兴起,来到这小园里,竟丢了人。
正想着,就听宁溪月眉飞色舞道:“这话咱们就是私底下说说哈。看看你,长得多美啊,太后能把你这样的人才放在身边,不是心大到了一定程度,哦不,不是虚怀若谷胸襟广阔,她敢吗?就不怕先皇……说起来,先皇这什么眼……光……啊!”
最后三个字声调陡然降了下去,而且拖长了声音,显然宁溪月也开始警觉了。
可不是?这样风华绝代倾国倾城的一位美妇人,气质又是这般高贵优雅,先皇除非眼睛瞎了,不然怎可能不纳入后宫?糟糕,自己因为要抓鱼,一时得意忘形,这该不会是撞上哪位太妃之类的人物了吧?
“小主这张嘴可真会说话,我哪里担得起你这份儿赞誉。”
真是很久没这样开心了,不是因为眼前女孩儿夸她漂亮,而是这种微服私访一般的戏码着实有趣,当然,前提是配合的人也得像眼前这女孩子一样有趣才行。
兰心惊讶地看到太后竟然笑弯了眼睛,心中感慨,眼泪情不自禁夺眶而出,她连忙抹去,就见对面宁溪月警惕道:“那个……你们别……别欺负我不懂事儿啊,实话说了吧,您……您这份儿雍容华贵,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对劲儿,您不是女官,而是……而是哪位太妃吧?”
话音未落,就听身后传来“扑通”一声,接着素云颤抖的声音响起:“奴婢拜见太后娘娘。”
“扑通”,宁溪月也情不自禁地跪了,泪水夺眶而出:她和皇上这一家子是前世有仇吗?今生要被这样捉弄。皇帝就喜欢玩暗中观察,太后就喜欢玩微服私访,而且每次都是自己撞上枪口,她这哪是炮灰?她分明是进皇宫堵枪眼来了。
“别怕别怕。”
太后见宁溪月眼泪都流出来,以为吓到了她,连忙出声安慰。这里兰心就将宁溪月扶起,又对素云道:“看你也不是个毛丫头儿,怎么行动还这样不稳重,瞧瞧把你主子吓得。”
宁溪月:……
真不愧是太后身边的管事姑姑,甩锅本事一流啊。到底是谁吓谁呢?你们主仆两个这么大的人物,没事儿跑这人迹罕至的小园干嘛来了?宫里人人都怕这里不吉利……哦对,人家是太后,怎么着也不用害怕会被打入冷宫了。
因掏出手帕擦擦眼泪,这里素云也赶上前,不动声色看了宁溪月一眼,心想我们小主这也不知道是什么运气,来逛个小园,都能遇上太后娘娘。还好意思说不惹事儿呢,转眼就跑进来了,你要是就在门口等我,也不至于闹出这样的事吧?真糟糕,她不认识太后,没在人家面前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主仆两个当真心有灵犀,此时宁溪月也在心中努力回想,暗道我似乎没说什么错话吧?唔!不但没说,我好像还狠狠夸赞了太后娘娘……
太后瞧着宁溪月若有所思的模样,不觉莞尔,轻声道:“想什么呢?”
“啊?哦……没想什么。”宁溪月连忙掩饰,但看着太后亲切笑意,胆子不由又大了几分,挠挠脑袋,小心翼翼问道:“太后娘娘,我……我刚才没说什么不该说的吧?”
“噗”的一声,却是兰心忍不住笑了,太后也笑道:“也只有你这种实心眼儿的,才能把这话当面问出来。放心,没说什么,就是说了什么,哀家也只当没听见。”
“太后,您太好了。”
宁溪月眼泪差点儿又流出来:残酷后宫中竟然能出现这么一位善解人意的慈祥太后,这是多么令人感动的事啊。
“你不是说要钓鱼么?”
太后还想着宁溪月之前的话,就见她鸡啄米一样的点头,对素云道:“饵料都拿来了吗?”
“拿来了。”
素云从怀中将饵料取出,接着转身寻了块大石,和兰心两人合力抬起扔进河中。
这小园所引的活水中有两个泉眼,所以冰层较薄,不然宁溪月也不可能只带着素云过来,力气活儿还是太监们干更合适嘛。
眼见冰上出了个大窟窿,素云就将身上两个坐垫铺在河边大石头上,这原本是为小主和她自己预备的,此时自然要让给太后娘娘。
太后果然一副饶有兴致的模样,坐下来接过宁溪月递来的钓竿,兰心为她穿上饵料,她将钓竿向那窟窿里一甩,一面问宁溪月道:“我还是有些怀疑,这能钓上鱼吗?”
“放心了太后娘娘,这里的鱼没有天敌,也没人定期清理它们,一个个长得又肥又大,我之前仔细观察过,挤挤挨挨的,用瓢都能舀上来,何况钓?那绝对是一钓一个准儿。”
说完就觉着自己手里钓竿一沉,她不由喜上眉梢,正要提起钓竿,忽见太后还纹丝不动,于是立刻响起影视剧中那些和皇帝下棋的,所以,拨得头筹这种事,当然应该让太后娘娘先来了。
好一会儿后,钓竿上的重量轻了,宁溪月都能脑补出水下肥鱼游到自己这里,悠哉悠哉吃掉饵料,然后吐个泡泡招呼一声“谢谢姐们儿款待”,又大摇大摆吐出鱼钩游走的景象。
太后该不会是个黑手吧?宁溪月心在滴血,忽听对方轻轻“咦”了一声,喃喃道:“有些沉,鱼儿上钩了?”
宁溪月:……太后,这个时候您就别说话了,赶紧提竿啊!哎哟可急死我了,太后该不会根本不会钓鱼吧?
不过事实证明,人家太后娘娘不过是气质沉稳罢了,此时不疾不徐提起鱼竿,一看见上面挣扎的大鱼,便对兰心道:“嚯,好大一只,这怕没有七八斤呢,哀家还是头一次钓到这么大的鱼。”
兰心早抢上前来,帮着太后将鱼提起,放进旁边的桶里,只听宁溪月得意道:那是,这里水草丰茂,又没人来打扰,鱼儿们当然肥大了。若是春天开了河,这里还是没人来,咱们或许也可以尝尝“瓢舀鱼”的滋味儿,可惜这里不是猎场,棒打狍子的好事儿是别想有了。”
“棒打狍子又是怎么回事?”太后问了一句,见宁溪月将钓竿拿起重新穿上饵料,心思一转就明白了,不禁暗自好笑,心想这女孩儿看着大大咧咧,但心思却是十分细腻呢。
“呃……这是北边草原上的一句俗语了: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是说一望无垠的大草原上,水草丰茂物种众多,然而人烟稀少,所以就成了野生动物的天堂,没吃的了,拿只棒子出去转一圈,就能打两只狍子回来,想吃鱼,拿水瓢去附近河里舀两下就行了……”
宁溪月滔滔不绝地讲解着,仿佛自己又去到了沃野千里的大草原,别说素云这种一辈子没出过皇宫的女子,就是太后和兰心也都听得怔住了。
好半晌,待她讲完,太后方颔首笑道:“都说宁大人对他的独女爱若掌珠,果然不错,若非如此,做父亲的哪会对女儿如此耐心?想当年,我父亲对我也是这般爱护耐心……”说到这里,想起这一切都成了前尘往事,心中不觉伤感,再也说不下去。
兰心连忙在旁边笑道:“就算宁大人耐心,也得宁小主有这份才华,若是像奴婢这般拙嘴笨腮,即便宁大人讲得再多,又怎能有口才说得头头是道,让咱们恍若身临其境一般历历在目?”
太后点头道:“没错,这孩子口齿当真伶俐。”说完注视着冰面,又喃喃道:“原来那片大草原竟是如此富饶美好之地,难怪先皇宁可穷兵黔武,也要和北匈死战到底。如今看来,这不仅仅关系到家国危亡,更是因为那片土地物种众多,实在难以舍弃。”
兰心道:“就是。匈奴残暴,千百年来,他们南下侵略的狼子野心从未消失,那些草原,原本也是华夏版图,被他们一点点侵占了去,不知多少百姓因此流离失所,或被他们掳走,客死异乡。只可笑朝堂上一些鼠目寸光之辈,总是饶舌,其实先皇能够将北匈赶进大漠深处,夺回草原,百姓们不知多欢欣鼓舞呢。”
太后道:“是啊,先皇虽是长于皇宫妇人之手,难得却是个铁血之人。我至今仍记得,每次去御书房,最醒目的就是墙壁上那一幅大夏地图。是了,你前几天去给皇上送莲子汤的时候,可注意过没有?那幅地图还在吗?”
兰心连忙笑道:“在的在的。”
太后欣慰点头道:“虽然北匈远走,似乎往后就是太平日子,皇上主张给百姓们休养生息的时间,要着重发展经济。只是他父皇好不容易打下来的江山,却也不容有失。他能心存这份志向,我也算对得起先皇了。”
兰心附和道:“太后说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