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等说完,就见太后摆手道:“罢罢罢,人家无端进了这深似海的冷酷后宫,只能苦中作乐过日子,你还要她过来给我逗闷子,把人家当成什么了?莫说你还要用宁大人,就是不用,也不带这么糟践人的。”
“怎么能叫糟践人呢?若能让母后开怀,那可是别人求都求不来的荣幸,她该感到荣耀才是。”谭锋说完,沉吟了一下,又忍不住笑道:“更何况,母后真觉着,她是在苦中作乐的过日子?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我觉着她是真的挺乐呵的。”
“胡说。”太后瞪了儿子一眼:“真乐呵能从现在起就筹谋着进冷宫?”说完忽然想起嫣然所说的情形,却又忍不住微笑起来。
从慈宁宫出来,等候在外的于得禄忙迎上前,只看一眼,便诧异道:“皇上这是遇到了什么好事?奴才看您很开心的样子呢。”
“是开心啊,朕今天很开心,哈哈哈……”
谭锋撩起身上玉佩在于得禄肩膀上敲了一下,接着看看天色,只见太阳已经快下山了,于是便道:“天色晚了,咱们去照月轩吧,让御膳房将晚饭也送过去……唔!算了,还是先悠着些,也免得让有心人盯上那里,就先过去吧,你打发两个小太监跟着去御膳房,多要两个好菜就是。”
“呃……”
于得禄心想我错了,这哪是很开心?这根本就是开心的快要飞起来了吧?奇怪,每次从慈宁宫出来,皇上都有些闷闷不乐,怎么今儿个却一反常态?而且一出来就要去照月轩,莫非这一切都是因为宁常在?
心中猜疑,却不敢问,谭锋依然不叫人跟随,于得禄无奈,只好点了两个小太监,让他们在后面跟着。
谭锋心情飞扬,脚步也就格外轻快,全没了平日里做皇帝时的稳重深沉。来到照月轩院门外,竟还猫起腰,如同捉迷藏的孩童般蹑手蹑脚靠近大门,还往后摆了摆手,示意于得禄也如自己一般,不许惊动了人。
于得禄无奈,主仆两个跟做贼似得进了院子,结果一进去,就对上一张惊愕的大脸,嘴巴张得能装下一个鸡蛋,可以由此推测,对方本来是要大喝一声,但因为及时看清了来人的模样,所以这一声就没喊出来。
头一次淘气就被抓了现形,尤其还是被一个奴才看见,这让谭锋也有些臊眉耷眼的。不过谁让人家是皇帝呢?皇帝的淘气,那能叫淘气吗?于是立刻挺直身形,拿出皇帝的威严气派,沉声道:“你们小主在做什么呢?”
“没……没干什么啊。”
姜德海不知道皇帝来意,刚才那模样,明摆着是要来暗中观察的,却不知这对小主是有利还是有害,因便含含糊糊答了一句。
哪知话音刚落,就听屋里一阵大笑声传来,伴随着宁溪月的大叫声:“不许赖,贴纸条贴纸条,这把松子儿是我的了。”
谭锋:……
姜德海:……
“没干什么?”谭锋看向姜德海:“这玩得挺疯啊,门窗紧闭,声音都传了出来。而且听这话,我怎么觉着很像是在聚众赌博呢?”
管事太监“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哭丧着脸道:“奴才半天没进屋伺候,所以不知道,那个……我们小主只是性子活泼了些,皇上……”
“行了行了,用得着你为她开脱吗?我又没说要把她怎么样。”
谭锋冷哼一声,心想行啊,这女人果然不简单,才来几天啊,一个注定不会受宠的小主,竟然就叫底下人死心塌地了。
见谭锋轻悄悄往前走,于得禄便对姜德海道:“你悄悄儿的,别出声,皇上只是看看小主在做什么,不用疑神疑鬼的。”
“哎哎哎……”姜德海伸手用袖子擦了擦额头,大冬天的,他额上竟然出了一层豆大的汗珠子。
宁溪月在做什么?其实真没做什么,就是和秋桂春草清霜三个女孩儿玩抓骨子呢。她可是此道高手,这才玩了小半个时辰,三个宫女的脸上已经贴满了纸条,她自己额头上也贴了两条。
“小主,快用膳了,您也该收手了,这万一皇上再过来,看见可不得了。”
“怎么可能?”宁溪月满不在乎的一把抓起骨子,将其中一个向上一抛,又在落下的骨子里眼疾手快抓起两个正凹,一面嘻嘻笑道:“素云,你还没认清形势?我就是个注定进冷宫或者被赐死的炮灰,不趁着这时候还有条件吃喝玩乐起劲儿的快活一番,难道要等……”
声音戛然而止,宁溪月还保持着嘴巴说“等”字的那个微微张开的口型,她看着施施然走进门的谭锋,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这货到底是从哪儿冒出来的?要不要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出现啊?
“等什么?说啊。”
谭锋目光如刀,紧紧盯着宁溪月。
“呃……我如果说是在等晚饭,皇上会相信吗?”宁溪月不动声色收拾着桌上那副骨子,一边可怜巴巴地问,想试探皇上给不给她狡辩的余地。
“呵呵!骗朕吗?你可好好想清楚了,骗朕的话,那不是普通的骗人,是欺君之罪。”
谭锋来到宁溪月面前,冷笑着看她。
很好,看来皇上是不打算让我狡辩了。真是,要不要这么小心眼啊,你是皇帝,就装装糊涂能怎样?郑板桥说过,难得糊涂,装糊涂也是一门人生哲学,需要大智慧大勇气的,难道你很喜欢慧眼如炬高处不胜寒的滋味?
心里腹诽着,宁溪月深吸口气,眼珠骨碌碌转着,想怎么样才能把自己刚刚大逆不道的话给圆回来。
但转了没两下,就看到谭锋宛如等着看笑话的表情。嘴角微弯,含着轻蔑讥诮的笑意真是怎么看怎么讨厌,越好看的人做出这种表情就越讨厌。
好,豁出去了,有什么不能说?难道这些不是事实?
刚想豁出去,转念一想:不行啊,两世为人,别的不懂,可有些事心中明白,却只能心照不宣,决不能大实话往外蹦,这个道理还不懂吗?尤其眼前这人是皇帝,你想和他玩置之死地而后生?不好意思,他一指头就能把你摁死在泥里。
谭锋就见那双水灵灵的眼睛波光闪动情绪变幻,此时怒气渐消,心中便生出几丝趣味来,再想想宁溪月似实诚又似狡猾的性情,这趣味最终又变成期待。他很想知道在这样被自己抓了现形的情况下,这女人还有没有可能为她自己开脱?她要用什么借口?
“那个……皇上,可以借一步说话吗?”
最终理智占了上风,宁溪月终究不敢用自己这颗小鸡蛋去碰谭锋的大石头,咽了下口水,换个方向继续小心翼翼的试探。
谭锋用关爱智障般的眼神看她一眼,轻轻一挥衣袖:“都退下。”
“是。”屋里跪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的太监宫女如蒙大赦,齐齐答应一声,鱼贯而出。
宁溪月:……
谭锋:“还用得着借一步说话吗?”
宁溪月:……
不是智商上的碾压,绝不是。只是他占据绝对高位,本姑娘的生杀大权在他手中,处于绝对弱势地位,所以心乱如麻当局者迷关心则乱……
“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谭锋的话打断宁溪月的心理活动,他走到座位上坐下,看了眼空空如也的桌子,眉头一皱:“怎么?朕过来了,就连杯茶都没有?”
这是给自己一个服侍的机会?
宁溪月这一刻如同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立刻意会到皇帝陛下的意思,于是连忙亲自倒了茶,捧到谭锋面前,柔声笑道:“皇上请用。”
“什么鬼东西?你就从茶壶里倒那种大碗茶招待朕?”
谭锋眉头皱得更紧,让宁溪月很想把一杯茶都泼到他脸上去:爱喝不喝,挑三拣四的,你以为你是皇帝老儿……好吧,人家真是皇帝来的,虽然和老儿二字边都沾不上。
“凑合着喝吧。”
没好气咕哝一句,宁溪月也坐到皇帝对面,正想着这一茬是不是就此揭过的时候,就听谭锋悠悠道:“现在可以说了,你就是个什么?炮灰?什么意思?进冷宫和被赐死又是什么意思?你想替朕做主?”
我不是乌鸦嘴,我明明就是颗乌鸦心。
宁溪月心里泪流满面:“皇上,咱能忘了这茬儿吗?”
“你说呢?”谭锋啜了口茶,似笑非笑地表情告诉宁溪月没门儿。
宁溪月:她想揍人怎么办?眼前这是皇帝吗?这根本就是个拉仇恨的骑士啊,然而悲哀的是,自己不是BOSS。
谭锋放下茶杯,双眼灼灼盯着眼前的女人,一字一字道:“到底是什么会让你有这种想法?说!”
我去欺人太甚了啊!
宁溪月在心里拍案而起。皇帝陛下步步紧逼,压根儿不给她虚与委蛇的机会,这是想要一个赐死她的理由吗?
士可杀不可辱,你想要理由是不是?好,我就给你,反正姐从进宫那天起,就随时做好了慷慨就义的准备。努力存活,活不下去时,便决然赴死。
一念及此,宁溪月心底勇气陡生,抬起头直视着谭锋高深莫测的目光,沉声道:“我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皇上您心里没数吗?我姿色平平,更没有什么端庄贤淑温婉的名声,皇上叫我进宫显然也不是给各宫娘娘做榜样的,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沉默,令人压抑的沉默。
好一会儿,屋子里静的落针可闻,然后谭锋就将微微探出的身子慢慢坐直,哂笑道:“所以在你心里,你觉着朕宣你进宫,是为了报复你父亲的?”
“我可没这么说,这是皇上您说的。”
宁溪月也坐直身子,漫不经心的回道,一面心想着皇上到底会采用什么方法赐死我呢?白绫?毒酒?鹤顶红吗?听说那玩意儿见血封喉,死的应该很痛快,可千万别给牵机毒,太遭罪了。
“所以你这些话,是怨怼?”
正琢磨着,忽听谭锋悠悠问了一句,宁溪月一愣,扭头看着表情悠然的皇帝陛下,眨巴眨巴眼睛,心想有意思吗?有必要吗?都要赐死了,还搞问卷调查?
“如果皇上是想快刀斩乱麻,立刻就赐死我,省得我在这后宫里碍您的眼,那我这就是怨怼,现成的借口,是不?皇上您看我多体贴啊,把理由都给您找好了。”
谭锋忍不住一笑,接着又板起脸道:“行了,别贫嘴了,朕问你,若我不想立刻赐死你呢?”
“那您是想钝刀子割肉?”宁溪月眼睛一亮,王八蛋才愿意立刻死呢。虽然人终有一死,但能多活一天也是好的啊。
“皇上,若是您想钝刀子割肉,那我这就不是怨怼,是对您工作的支持。您看,我父亲做错了事,您要报复我也是应该的,所以我对您的心情是充分理解并支持的。”
“我说你就不能想点好的?不是立刻赐死就是钝刀子割肉,你把朕当什么了?屠夫吗?”
谭锋没好气地瞪了宁溪月一眼,他真是服气,世上怎么会有对自己这么狠的女人?她就不能想想在这后宫里如鱼得水,喜乐平安?
宁溪月怀疑地看着皇帝,心想我倒是想往好处想,可您有那么宽广的胸怀吗?
“什么意思?怀疑朕没有这么大度?”
谭锋冷笑。宁溪月脑袋一下就杵在了桌子上,小声哀嚎道:“皇上,您是火眼金睛吗?要不要这么容易就直透内心?”
谭锋:……
“所以朕说对了?”
“没有没有。”再怎么心乱如麻,这点自保本能还是有的。宁溪月胡乱摇着双手:“皇上,世界上最广阔的是大海,比大海更广阔的是天空,比天空更广阔的是您的胸怀。”
为了活着,她容易吗?雨果的名言都拿来拍马屁了,雨果大大我对不起您。宁溪月在心里痛苦地忏悔。
谭锋:……
“想哭就哭吧,你这拍马屁的功夫比起你父亲,还是差的远了。这话若是由宁大人来说,那一定是声情并茂真情流露,哪怕知道他是在拍马屁,朕也会觉着身心愉悦。哪会像你?一边说着,脸都快扭曲成麻花了,昧着良心说话很难吧?”
宁溪月:……皇上您真不是穿越一族?这满满的吐槽风,咋就这么熟悉呢。
眼见谭锋站起身向门外走去,意识到自己过关了的宁溪月大大松了口气,连忙蹲身行礼,柔声道:“臣妾恭送皇上。”
谭锋回头看她一眼:“谁说朕要走?你恭的哪门子送?”
宁溪月:……
“可是皇上,您明明都快走到门边了……”
谭锋打断她的话:“朕觉着屋里有些闷,所以出来看看夕阳初照的景色,不行吗?”
宁溪月:……
行,谁敢说不行?人家是皇帝,别说只想看看夕阳初照,就是想把这院子挖地三尺,又有谁敢说半个不字儿。
用完晚饭后,谭锋又和宁溪月说了会儿闲话,方起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