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城里一片繁华,车来车往,人行络绎不绝,此刻我即将踏上去往江南的航班。
姥姥病重,连月以来我愣是习惯了讨厌的消毒水味道,在北京医院里忙前忙后,几乎不曾睡个好觉,看着姥姥入睡,又担心她不再醒来,毕竟她是那个笑眯眯地说“小满想做什么都可以”的姥姥,原本不迷信的我决定听从姆妈的话回一趟江南老家,说是带一捧土回来,故土总该给故人生的希望,想来姆妈是试图以此挽留住姥姥,让我回老家休息几天。
临走前,姆妈把我叫到姥姥病榻前,交给我一张照片,姥姥只半张着眼,抬起皱褶遍布的手紧抓着我,喃喃地念着“小满,小满”话语模糊不清,我以为姥姥是在叫我,便嗯嗯应着,可姆妈流着泪把姥姥的话转述给我,说小满是姥姥的姑姑,姥姥小时候就是小满姑姑抚养她的,我脑子一下不够用了:小满是姥姥姑姑,而我是姥姥外孙女,而我叫安小满,难怪姥姥当年力排众议,一定要给我起名小满,还有后来的那么多年里一直念叨“安于小满”,原来是为了纪念太姥姥,这足以看出那位“小满”在姥姥心中的地位,这令我想起了家中那位不能说的人。
记事起,姥姥时常拿着一个雕花木簪在手中,看了又看,又继续盯着远方,直到北京的高楼大厦挡住她远望的视线,她才悻悻地躺在老人椅上睡去。很早之前我就在想,姥爷呢?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提起他,他是不在了还是……强烈的好奇心竟使我在姥姥七十岁大寿时问出了口,至今犹记得当时舅舅小姨乃至全家都狠狠地盯着我,一边干咳,一边给我使眼色,让我不要再问,气氛一度很尴尬。最后还是姥姥举起酒杯抿了一口,笑笑说没事,大家才松了口气,这件事也就没了下文。
姆妈还说,江南的老房子原来是一座小瓦楼,还说这阁楼坚实得很,雷峰塔倒了它也没倒,但姆妈也不知道为什么姥姥离开江南后楼就不见了,开始以为是拆迁队为了建设着急拆掉,一直没有过问,后来老家的亲戚拎着一大堆东西来北京看望我们时,才从他们口中得知楼不是被拆迁队拆掉的,而是在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坍塌的,后来有个神秘的出资方自觉承担了新楼房的建设,才能让我们回老家有地住,不至于寄人篱下。这样看来我家真的是易遇贵人,后来想要追着去感谢人家,却怎么也找不到联系方式,就像是这个人没有出现过一般。
我盯着姆妈给我的照片入了神,照片的破损程度令照片中的楼房辨不出牌匾,但楼前端坐的女子姣好的容颜却丝毫未减,身着满人旗装,她此时正慵懒地一手扇着团扇,一手扶着发髻,细长的眉淡然舒展,星辰般的眼眸看着前方,微微对着镜头一笑,令人倾心,产生一种美妙的错觉——江南女子的柔情就全在此了。姆妈说那是另一个小满,这样的她,会真如姥姥所说的,安于小满?我仿佛看到了小满眼中的不屑,与其说是拍照,更像是在……挑逗?她当时怎么想我不知道,一切全是猜测,她身后的楼看起来古色古香,装饰想必是很精细,太姥姥与这楼,浑然一体,楼仿佛是为了映衬太姥姥而建,牌匾上的字无从可辨,只见一个“宫”,刚想问是什么,就听见太姥姥嘴里吐出清晰地话语——楚宫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