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腳步,又印在鬆散的黃土之上。
夜蟲,為之雀躍。
醉猴兒在武星閃眼之間,帶着無比傷痛,追向那讓人心痛的蒙面人。
她的身法靈敏,走在叢林之間也不失準,想必是輕功了得的人。
醉猴兒喝了口酒,湧上來的,除了熱力外,還有一種不詳之感。
他的心忽然亂得很,正如地上的雜草一樣,幹擾了他的熟練醉步。
酒氣,漸漸沖上百滙穴。
臉上的酒紅,蔓延到疲累的眼中。
血絲,已遍佈瞳孔。
「果然是你。」醉猴兒站在蒙面人身前,說。
那人低着頭,發不出一點聲來。
靜靜的月兒,靜靜的月光。
忘記何時,他們喜歡在這樣的環境下練武談天。
「你說,輕功要練多久,才能上去摘星?」
「練到一起升仙的那天。」
「這麽久,不練了!」
「怎可以這麽懶!練好了,我帶你去武夷山看日出!」
醉猴兒記起那天的絲絲細語後,放開一切,強行把她擁抱着。
擁抱在沉默的繁星之下。
一樣的人,不一樣的光景。
現在的他們,連見面的問候語也沒有說出來。
目光,在回避着。
沉默,因時間而變得可怕。
醉猴兒煩亂的手,一掌擊向那笑面凝人的老月,怒吼着:「為什麽會是你!」。
小翠嚇得退後幾步,唯一能表現內心的,只有滴在地上的淚水。
「你的傷勢如何?」小翠看着他身上的血紅,擔心地問。
「你怎會在這?」醉猴兒沙啞地問。
「我的兒子,病了,沒有錢治,所以…所以才。」小翠振着嘴巴說。
「這害人一輩子的事,你也親身體驗過,你怎麽如此狠心。」醉猴兒把此話放到嘴邊,卻又捨不得吐出來。
他沉思一會,忽然覺得一切的事,都怪自己當年不願意跟她退隱江湖所惹。
他走到小翠身前,揭開黑布,接着說:「是我害了你,一切都是我的錯,你兒子的藥費,由我出,好嗎?」
小翠沉思一會,也用沙啞的聲線說:「賣買失敗了,鄉間的人不會放過我兒子。」
「我把他救出,帶你們到叧一個地方生活,好嗎?」醉猴兒說。
「不,他,他不會離開他爹,他爹也不會離開村子。」
「那我有什麽可以幫得上的?」
「你成全這次交易,好不好?」小翠哀求地說。
她的說話,比任何暗器更刺痛醉猴兒的心,刺得他整個人陷入了不知所措的局面。
因為她,才要殺盡人販子。
如今能不能也因為她,當上人販子?
「不,有違公義的事,萬萬不可,你可知,她們的家人,會是何等傷心嗎?」
「我知道你不會。」
小翠知他為人直正,絕不做有違天理的事,擦了擦眼淚,張開雙手,緊緊地抱着了他。
「我不知道什麽是公義,或者它根本不存在,若是有的話,怎麼我們不能白頭到老。」小翠說。
「若果你願意的話,我們也可以。」醉猴兒用雙肩緊緊地呵護着她說。
小翠被他抱出了當年的種種的回憶,甜蜜的誓言,溫馨的日子,都把本來硬着的心腸軟了下來。
「我不值得,你這麽做。」小翠說。
「值得。」醉猴兒輕輕地放下抱着她的手,拿出一條珍珠鏈說。
「這是我,十八年前想送給你的,看看喜不喜歡。」醉猴兒把珍珠鏈放在她的手上,說。
「多謝。」小翠說話後,馬上又抱緊了他。
「是不是,我做了什麽,你都會願諒我?」小翠說。
「不,在我眼中,你是不會有錯的。」
「小小猴,你…你是世上最愛我的人,真的,真的是對不起了。」小翠用盡力抱着他,哭着說。
醉猴兒事隔多年,再次聽小翠稱他為「小小猴」,即時被溫暖包圍着全身。
幸福,如小翠手上的匕首,刺穿了他的心窩。
再沒有任何詞語,能形容他此刻的心情。
多情的脈搏,從來沒有跳得如此的急。
天地萬物,彷彿已消失在眼中。
糊塗的視線,再看不清將來。
腦海中,只有沉痛的往事。
情人的哭泣,也漸漸變得稀少。
血,已被紅塵風乾。
醉猴兒用盡餘下的氣力抱緊小翠,使出「醉翁不倒」,接着放鬆氣力,躺在悠悠的小草上。
「我…,我…我…我…我只想死在你的懷抱中。」
「你…你為什麽這麽傻?」小翠抱緊他說。
可是醉猴兒已眼前一黑,再聽不到她的慰問。
他的知覺漸漸地消失,漸漸地消失。
痛苦,卻還是蓋不住他的幸福。
「小小猴,我真的想摘一顆星星,到底怎樣才能升仙?」
「若果,若果一起躺在星空下死去,我想,我們會升仙的。」
「那麽,我們會不會也住在星星那兒?以前聽娘親說,成仙以後是住在那兒。」
「會的,我們住的顆星星,叫小翠猴兒,永遠都在一起,讓所有人都忘記牛郎纖女的不愉快。」
他腦海中最後閃爍的,是當年與她躺在草地上談天的對話。
沉重的風,終於吹散了酒氣。
靈魂,踏着星光而去,留下虛有的身軀和那段不滅的感人故事
人,生下來就是為了滿足家人的欲望。
死,是欲望的盡頭。
只有道,才是真正的無欲無求,沒有痛苦。
天,還是漆黑。
月老,依然笑得燦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