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的影子,漸漸消失在三角花園。
申時未。
石刻的棋盤上,遺下一盤死局。
卒和車馬炮已去,餘下的,只有力不從心的士象帥和殘存的單車。
正如坐在棋局前的牛成。
棄棋,他是絕對不會的,重起新局,也沒有意思。
他心意已決,要用最後的棋子,拼出一條生路,拼出他的尊嚴。
「公子,你想了半個時辰,再不下棋,我可要回家了。」一個老者說。
「老伯,你大可以回去,這步棋,我是跟你鬥長命,我不下,你也不能動,你忍受不住的話,可以向我投降,輸我五文錢。無論如何,我不動的話,至少你也贏不了我。」牛成得意地說。
他忽然覺得自己很聰明,可以把必死的局救回來。
「瘋的!」老頭拾回自己的棋子,離開這個原本清閒的地方。
牛成沒有理會他,只是明白到一個道理,要改變棋盤上的敗局,必需靠外人的幫助。
正如外人把老頭嚇走一樣。
「大哥,很久沒有見面啦。」說話的人,是朱炎。
他又從母親手上逃出來,氣還在急着,全身發出一種逃亡的汗氣。
是他把老人趕走!
「我決定去幹一件大事,你能回來幫我就好。」牛成說。
「先不說這些,我要找一個地方避避,她很快會殺到來。」
牛成見朱炎說得如此慌張,馬上指着他背後的一顆樹,說:「你躲在後邊的樹,我來掩護你。」
「好的。」朱炎說話後,立刻轉身走過去。
可惜,他還是走慢一步。
一個外貌和他極似的大媽,一手把他捉住。
從走進來,到一手爪着朱炎衣服,出手極快,連牛成也差點反應不過來。
「不孝子,有膽再逃走的話,我就一刀砍斷你的腳!」大媽握着刀,狠狠地說。
朱炎見狀,立即面如色灰,說不出一句說話來。
「這位大媽想必是朱大哥的高堂。在下牛成,向朱阿姨問好。」牛成站起身,作個揖說。
大媽看了他一眼,忽然一手扭着朱炎的耳朵,說:「你學學這位公子!多有禮貌!你現在給我乖乖地站着,那裏也不準去!」
大媽說話後,接着又對牛成說:「這位公子,想必是不孝子的朋友!?」
「朱阿姨請坐下來,慢慢詳談!」
「好的,牛公子真是有教養。」
「朱阿姨說得沒有錯,朱炎是我大哥,這次找他來,是有急事商量的!」牛成說話時,看到大媽的臉上露出不滿之色,雙手立刻冒出汗來。
「牛公子,我先把話說清楚,朱炎是我朱家的唯一血脈,誰也不能要他去犯險,除非,先殺了我!」大媽一手拍在石枱上,說。
看上輕輕的舉子,她用上的,卻是三種上乖的獨門功夫,連坐在對面的牛成,也感到心口傳來一股內力,擾亂了自己的經脈,全身不經意地一寒,心裏不停地惡罵着她。
「朱阿姨想必是有所誤會,在下只是找大哥出謀獻策,並不是要他犯險。」
牛成不想大媽說話,立刻搶着說:「我找朱大哥的原因,是因為他足智多謀,而且說話有威嚴,好像一次,我們一眾兄弟被人圍在橫琴,進退兩難,一心寫下遺言,幸好朱大哥飛鴿傳來一計,讓我們化險為宜。又好像……。」
牛成見她聽得入神,越說越興奮,便把賽聰龜平日的聰明妙計,全都套在朱炎身上,惹得大媽非常高興,聽講之間,也不時發出讚嘆。
「除此之外,朱大哥更是我們的精神領袖,那年,我們一起創辦菜刀門,當時大家一起推舉朱大哥為老大。因為無論人品才智、武功德行,他都是我們之首,何況他出自名門世家,自小家受到父母的良好教育,絕對是小城的榜樣,可惜,朱炎大哥卻說,他答應朱阿姨不問江湖之事,所以,所以把我們的好意都統統拒絕。」牛成說話時,婉嘆了一口氣。
大媽被他說得飄然欲墜,尤其聽到那句「出自名門世家」後,臉上的笑容更甜。
「牛公子客氣,朱炎那裏成才,他只顧離家出走,到外地遊玩,把祖傳的門派都不理,唉,不孝,不孝啊!」
「哦,原來朱阿姨是為這事粗心!?」
「朱大哥!此事今天我非說不可,以免你和家人有所誤會。」牛成說話時,把眼睛轉到朱炎身上。
「朱阿姨你有所不知,大哥跟我們談心時,曾說過門派裏有阿姨在,他根本算不上什麽。大哥是很想有阿姨一樣的成就,但深知自己太嫩,所以才出來闖蕩江湖,吸取經驗,為朱家揚名立萬!」
「牛公子,你明不明白啊?我不是要他揚名立萬,光宗耀祖。家裏的財帛已經夠他用一輩子,我只想他好好地留在家中生兒育女,過普通人的生活。祖師爺陶淵明用一生追求的事,這傢伙一出生便享有,卻也不好好珍惜。」大媽說話的時候,眼淚已經掉下落。
「我明白,我明白,大哥也是太敬佩阿姨,才會這樣做!」牛成見她如此,馬上轉個話題來。
「他那裏是敬佩我,若是敬佩我,為什麽要暪着我逃走?」
「不能這樣說啊!大哥也是想仿傚阿姨當年的英雄事跡,每當他說起阿姨在羅浮山上單刀戰群賊,都會賺人熱淚的。」
大媽想了想,深覺牛成說得有理,突然長嘆一聲說:「唉!公子,老婦也有難言之忍,孩兒自小體弱,作為母親的,怎捨得他流離江湖?況且,他已是成家之人,更不應該如此!」
牛成見她說得傷心,表情也跟着憂鬱起來,眼睛偷偷地望着雙臂粗壯的朱炎,想起「自小體弱」四字,不禁暗笑一下。
「原來如此,難怪朱…朱大哥,你千萬不要怪我。」
牛成笑了笑,接着說:「難怪大哥要去考文狀元。」
他此話一出,不但震驚大媽,也嚇怕了朱炎。
朱炎一直在聽着牛成糊說,見他哄得母親高興,也在旁邊點頭配合,但現在連「文狀元」三字也出了,就非同小可!因為她母親經常說朱家欠一個文狀元,逼使他赴考。而當年離家出走,正是因為考得舉人後,壓力太大所至,如今牛成一提,心下不禁糊思,「若那瘋娘子再逼我上京考試,豈不比死更難受!」
「他真的報考?」大媽不敢相信地說。
「當然,所以阿姨也不用太擔心大哥,他只是追求學問,並不是要進入這個血腥的江湖。」
「你為什麽不直接跟娘親說?」大媽望着朱炎說。
「哈,大哥說當了狀元後,才給你一個大大的驚喜。他也經常說,沒有成功的事,不能向人提及,做事要務實,不招搖,所以,阿姨倒不如讓朱炎留下,待考到狀元後,再衣錦還鄉。」
牛成笑了笑,心想定必能為朱炎脫險,讓他如願地留下來助自己一臂之力,誰料看來看去,只發現他的臉色越來越灰。
朱炎已知惹來大禍,現在要做的,是馬上阻止二人再亂扯下來,免得事情惡化。
「哈哈哈哈,真是感激公子提醒,既然如此,我更要把他帶回去,你想,現在他已是朱家出文狀元的希望,怎能讓他留在小城?」大媽說話時,已準備起身回去。
「哈,阿姨,請你想一想,在我家中有十多位老先生日夜和朱炎談論學術,而且大哥遠離江湖事,絕不會有什麽意外的。」牛成說話時,發出了陣陣的假笑。
「公子,本來我也想留他在小城,只是上次到來,親眼看見他被十多名殺手圍着,你說,我怎能安心得下?公子,日後有機會,老婦定必會親自到府上拜訪老先生,以報答今日相知之情,回去後,我也會找十個八個有學識的老先生日夜和他談論學術。」大媽說話後,作了告別,拉着朱炎準備離開。
牛成見她已經站起來,心裏急得要緊,也站起來說:「朱阿姨,在下的門派遭遇大劫,急需朱大哥為我解囊脫難,希望可以成全。」
大媽想了想,回身說:「好吧,你和朱談一回吧,反正也有人來找我。」
她說話之時,已有一名中年男子走了進來。
2
「師姐,我有話跟你說!」
「劍行師弟,你總是喜歡不通傳一聲就出現。」大媽不滿意地說。
她對師弟的不滿,並不是不通傳,而是她認為朱岩把絕學傳給外人,而不傳給自己的相公。
劍行自小給她杯葛,對她一切的霸道行為,也看不過眼,所以兩人雖是二十多年的師姐弟,但感情一向不是太好。
「我這次來,是想跟你說,決戰已經改在……。」劍行走近大媽,輕聲地說。
「好好的,為什麽要改?」大媽不客氣地說。
「當年師父不是也改了嗎?原理是一樣的。」
大媽聽了後,非常不滿他善作主張,沒有事先和她商量。
「一切的事,你說怎樣就怎樣,還需要向我報告嗎?」
「不是報告,是通知!」
大媽見他如此無禮,本來愉快的心情,一下子消失得無影無蹤,但父親遺言,決戰時間和地點都是由劍行來定,一時之間,也唯有忍着他的氣。
「那好吧,我明白了。」
「師姐,我也是迫不得意的,因為外邊的人,已在盛傳比試的事,而師父曾交帶下來,這場比試越少人知越好,因為人少,我才可以安心使出殺着。」
「嗯,這事我明白的,師弟,這次是關乎本門聲譽和娘親多年來的心願,辛苦你了。」大媽的態度忽然變了說。
連她也不知什麽原因,一想起師弟可能戰敗而死,內心總是有一點難過。
有時候,女人就是如此善變,剛還生着氣,轉頭又是叧一種態度。
「放心,對手雖然強,但我也有還擊之力,成敗是看當天的表現。」
「嗯!」大媽笑着說,發自內心地笑。
「這東西,反正我戴也不好看,死老鬼又不是本門的人,你拿去吧!」大媽拿出了朱岩的頸鏈,說。
劍行把頸鏈放在掌中,一看便知是掌門的信物。
「師姐,傳位給我?」劍行說。
「你才是師父最愛的徒兒,陶門掌門我也當了二十個年頭,也是時候該享享兒孫樂。」
劍行把鏈子戴上,想了想,內心又不禁傳來一陣內疚。
「若無意外,到時師姐或許能看到「劍南山」。」劍行說。
「師弟練成了「劍南山」?」大媽驚訝中,又帶着興奮說。
「不知算不算,因為一直以來,沒有人能讓我使出來。」劍行說。
大媽點了點頭,說:「好吧!我等着看師弟的劍招。」
劍行見大媽說完,欲先行告辭,忽然又看見牛成走過來。
「大俠,牛某有一事相求!」
劍行見他好像有密話要說,便走到他身前,輕聲說:「有什麽事?」
牛成沒有說話,只是打了一個手勢。
劍行點了點頭,對着大媽說:「師姐既然把掌門之位傳給我,我也不能辜你的期望,我想…我想師姪陪我練練功,看看是否合適練習「歸田劍法」。」
大媽聽到他的話,心裏湧出一陣感激,兒子能學此劍法,可是她畢生的夢想!
二十多年前,她一直希望學,只是朱老爹說她性格偏執,不適合。相公又因資質問題,學不成。而朱炎出生不久,朱岩也仙遊了。
雖然她所學的「采菊刀法」也是《武術大典》中的一等武學,但始終「歸田劍法」才是門派的代表。
「師弟若肯教他的話,我當然求之不得。」大媽說。
「這樣好了,朱炎師姪由今天起陪我練功,這樣一來,便不怕比武的事外傳。」
大媽滿意地笑了笑,接着說:「但有一個問題,那胖子聽到了所有的事!」
「不用怕,胖子是我的心腹,絕不會洩漏半句。」
「那好,不孝子就勞煩師弟為我管教,我也要去買菜,四天後再見吧。」
大媽的背影漸漸遠去,看着她的人,把劍棟在地上,神色慘淡,似有心事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