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之上,两头黑龙发着狂,拖着熊霸一行人离开了。腾龙辇上的目光虽然恨不得将陈迸杀之而后快,在这样的条件下也无可奈何。
陈迸从迎仙台边上走回。
“还射偏了,要是我出手,那熊霸人头现在都在你手里凉着了。”
两头黑龙发狂之后便没再顾及迎仙台处的人,大风渐渐停了。鸟哥一边放下手里的少女,一手从鹅蛋脸身上缩回来——大风下,人也难也难以站稳,那些破碎了的浆子黏着地,也被吹出很远。
“小老大!”
迎仙台处人群三三两两站成一伙,稀稀拉拉里,一群人奔跑而来,远远看清了地面上的惨烈状况,人未到,悲怆的哀嚎已然成百数千地传了起来。
鹅蛋脸振臂一呼召集而来的帮众从数公里外看到了那天空上的两头黑龙,心中实在放不下便又跑了回来。
众人之中,男女老少覆盖各个年龄段,一路奔腾而来,将地上的鹅蛋脸尸首围在中央,不敢触碰地上的碎骸,唯恐触犯英灵……
“小老大,你……你怎么就……啊啊啊……”
那布衣老人忙从呆胖子肩上跳下来,杵着拐杖欲要跑向那躺在地上的熟悉衣裳,隔着两三米便瘫软坐在了地上。身躯已经残破成那般模样,纵使是天仙之力仍在也是无力回天了!
这样貌看起来不止年过八旬的老人家终于看清了鹅蛋脸的尸首,一句话说不完,便跪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了起来。
苍老的面容上,两行泪水从那深陷的眼窝里淌出,却未曾垂落便在纵横的皱纹上散了去,湿了一片脸。垂了下来,也尽落在了苍老的旧布衣上,淡不去地上一点红,流不去心头的一丝恨。
“昂昂昂昂……小老大……昂昂昂昂……”
哭声如牛,竟粗如斯。
那呆胖子难过之至,无力蹲坐在地上,粗壮的双手抱着膝,瘆人地哭着。泪落如雨,倒是把地上的猩红血迹冲去了一大片。
“呜呜呜……”
“呜呜呜呜……”
跟随而来的人数不下百,抽抽搐搐跟着也哭出了声,“呜呜呜”之声响成一片,男女老少轻者也是抹泪不断。
本静不下来的鹅蛋脸此刻静躺在血污之中不动分毫,陈迸是悔恨又是悲痛,更多的是愧疚,五味杂陈,便不知说何以安慰众人,对自己更是面红耳赤,一时之间不知以何立足。
那少女也已从静修中走出来,看着地上的一片狼藉,以那老人胖子为首的众人又哭得凄切,也回想起那鹅蛋脸最后望向自己的目光,心中一片悲戚与悲悯不绝,眼眶便难以抑制地发热,通红着晶莹了起来……
陈迸屁股后传来一股大力,同时也是因为没有丝毫防备,一下子摔倒在血污里,与那鹅蛋脸的尸首并排在一处。
“肯定是这个窝囊废,自己不敢出头就怂恿我们的小老大!”
“对,从开始我就看出来了,就是这个贼人在利用我们的小老大,害死了他!”
“要不是他的那个什么妹子,要不是他一个劲谗言,我们老大也不会惹上姓熊的,杀了他给我们老大报仇!”
……
对于陈迸的讨伐声起此彼伏,恨意满满,更多人甚至已经把他拖到一边拳脚相加。
“我们小老大死了,你也别想活!我们老大的血沾了你一身,你还分毫不损站着,你就没有羞耻感吗……莫非是你下的手吧!”
可见,即便愤怒的众人看到了那唯一总有狼牙棒的是熊霸,泼脏水泄恨意,索命的第一个对象仍然是在此地的陈迸。
狂怒得已经丧失理智的众人把陈迸围在中间,数十双脚又踢又踹,恨不得将陈迸踢得和鹅蛋脸一个下场。也是有人更进一步,在陈迸双手护住脸部的盲区,硬质的木屐底一脚踢了上去。
陈迸任由众人发泄,只是把头部护住了。众人所说其实不假,对于鹅蛋脸的死,他要负最大的责任。莫说一顿揍,就是要他偿命也不为过!
只是……他还不能死!
尘儿在熊霸手里,鹅蛋脸的死也不能白死!他要复仇,他要让熊霸血债血偿!在这之后,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翁!”
下一刻,那穿着木屐的一脚落在陈迸的头顶。只感觉大脑“翁”的一声,意识瞬间进入了黑暗。而那一脚木屐显然没有就此停手,一脚再接着一脚,一脚七八脚,试图将陈迸的意识完全驱至黑暗!
近乎完全归于沉寂的灰白喧闹世界里,一只手抓住了那木屐。
“喂!你们要对我的身体做什么!”
只见鸟哥抓住了那只穿着木屐的脚,因其本身也并不高大,高高地举起手里的人,还是把他的头磕在地上。众人依旧没有停下之意,鸟哥干脆就抓住了那木屐男抡起了圈。
“你的身体?你什么身体?我踢的是他,与你何干!”众人被迫停下,怒骂人群种最矮的鸟哥。
“他的身体是我的,总有一天归我所有。与我何干?你们伤害的,可是我鸟哥的财产!”
鸟哥把那木屐男往人群一丢,从陈迸的身体周遭走了一圈,每一处都要打量一边,好像一只在骄傲地巡视着自己领地的公鸡。
木屐男摆明了要陈迸的命,一番折腾后,怒意此刻更是有增无减。他方站稳脚步便又充了上来,将一把像鸟哥推去。
只是众人吃惊的是,那木屐男一下子就从鸟哥的身体穿了过去,如果扑到了空气里!
“你是灵魂体!你是要夺舍他?”
“对,怎么?很羡慕吗?”鸟哥头懒得理众人,把陈迸扶正了坐好,敷衍着说道,“你羡慕不来。”
“我羡慕个鬼,你莫挨老子。”
夺舍,肉体不变,灵魂已经是别人的了。若能成功实施夺舍,光棍张三便能够以李四的躯体睡到别人的……呃,床。
众人神色各异,依旧冷漠地看着陈迸,不同的是眼里有了些许同情的意味。虽则如此,丝毫不影响要他命的意图。
“我管你个神经病,我现在就要他死!”一光头壮汉执意行凶,举起手中刀便剁像陈迸的头!
下一秒,一根食指点在其额头,那魁梧的身躯猛然僵住,倒下,痉挛不止!
鸟哥将食指缓缓收回:“想跟他一样,承受雷击之苦的,就上来。”
众人此刻通通冷静了下来,更有一种惊恐感滋生,成仙数百乃至上千年,有一句话已然在他们心底深深地烙下印记:太祖铁则下,仙神永凡。
而眼前这灵魂体,方才的那一击,是术法!
“术法!你是什么人?也是皇室的走狗不成?”
“切,没见识,我这是灵魂攻击。我就是个灵魂体,能够直接攻击他的魂魄,这很难想象吗?不过效果都一样,一样疼,你们谁还要来?”
一样疼?那可是灵魂攻击!看看那地上一边痉挛一边吐白沫的汉子,在找刀结果自己呢。这谁受得了,那个叫鸟哥的怕不是没被攻击过,骗人……
但莽夫还是有的,毕竟是跟随鹅蛋脸这种极其不正常的老大,聪明人或许没几个,缺根筋的何止几个。三四个穿着流里流气的骚包青年被刺激到,一声怒吼就要冲上来。
“姓陈的,大家都是飞升上来的仙人,都是活了几百岁的老东西了,谁也别说欺负孩子。若是回归了本貌,这也是你命运!受死吧!”
回归本貌,指的是两仙一凡劫后,在凡间活了百年乃至是数百年的仙人被世界莲母重新打回下凡之前的模样,心智也不例外。
“可不就是欺负小孩吗!”
鸟哥听他义正辞严说完,仔细思考过那番话,顿时炸毛了。渡那个劫的,有哪个是没被世界莲母限制回来的!摆明了的事情,这几个人非得说得多么光明正大。
“阿鸟,算了吧。”
陈迸这时悠悠转醒,朦胧里听到两人的对话,把欲要起身的鸟哥拦了下来。
而那冲过来的四人或许脑子不好使,或许愤而忘耻,但江湖气很重。当陈迸与鸟哥皆无反抗之举后,他们反倒是不好继续为难了。
当然,方才众人上前混踢并未还手的陈迸时,他们在内不假。他们有江湖气,可又不是什么正人君子,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但此刻不同啊,大家伙谁都没冲出来,都看着自己欺负小孩呢……以后还怎么在这条街混?
“众位兄弟姐妹,请听我说一句。”
“死到临头,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陈迸扶着鸟哥的臂膀站起身来,身躯摇晃着站定了。此刻,他脸上那些鹅蛋脸的鲜血已经干了,自己的鲜血覆盖了黑色的血迹流下来。
他摇摇晃晃地站着,满怀着痛苦与歉意的目光落在每一个围观自己的人脸上。看着这些鲜活愤怒的面容,这些抗击有力的生命,他的内心在阵阵滴血,在羞愧难当!在无地自容!
那么鲜活的一个人,那么有力的一个生命,说没就没了,已经没了啊!因为自己才没了啊!
他满头满脸尽是血迹,面向众人双手抱拳,按照江湖的规矩深深低下头弯下腰,声音带着此刻虚弱到极点的颤抖:
“兄弟姐妹们,小弟名叫陈迸,是山南陈家的少族长。今日你们老大受屈而命丧此地,一切皆是因了我的缘故,我陈迸无可逃避。纵然受尽千刀万剐,以命相抵也是罪有应得。”
“但是,舍妹还在那狗贼熊霸手中,受此番羞辱也未还以口牙。陈某今日,不能死!我将去见熊霸,以他之血洗我之恨。三日之内,我陈迸若有命从熊霸手中活出来,我定然负荆请罪,是杀是刮,任由众位发落。”
说到这里,陈迸失血过多,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他还是站定了,脚步蹒跚着往前走三步,远离了鸟哥可搀扶的范围。
抱拳向东,一一与众人目光相对:
“对不起!”
抱拳向南,与每一双目光相接触:
“对不起!”
抱拳向西,向每一人诉说着愧疚:
“对不起!”
抱拳向北,他的目光变得更决绝:
“对不起了!”
转身朝人群外走去,人们自动让出一条路来,一张张面孔都带上了动容。
鹅蛋脸的死,真相如何众人未知。
陈迸在其中扮演的角色,众人也未知。
中间多数可能是存在猫腻的,一棒子将陈迸打死众人心中本就是狠了心。陈迸却愿意负全责,这让众人看到了男儿该有的担当!
而使得众人心悦诚服的,是那份以死相争的决心!眼中的那份毅然,那份死意……做不得假!
一个视死如归的人,无人敢拦!
“等等……”
然而如此的静穆里,一声忐忑的反对从陈迸身后传来。
陈迸回头,鸟哥也回头,与众人一起看去。
这是一个少年,比陈迸要矮一头,脸上满是忐忑与不安,一言以蔽之:窘迫。
“我也要跟你一起去,给我们老大报仇!”
“不行,你的老大为什么驱散你们?他最担心的是你们惹火上身。你是想让他死不瞑目吗?”
陈迸没说话,一旁的少女拉着一头牛不牛马不马的异兽走了过来,拒绝了那孩子的要求。
说完,那孩子眼泪就流了下来,勉强抑制住泪水后呜呜咽咽地说着:“那大哥哥大姐姐,求求你们,你们要帮我们老大报仇。如果没有他,我们早就都饿死了……呜呜呜……”
那少女把陈迸拉上异兽,满脸敌意地看着那满不以为意的鸟哥——这厮还故意白了少女一眼,而后消失在陈迸的体表。
“我答应不了你,我能否报上仇,”陈迸好不容易坐稳了,看着少女一鞭子打在异兽身上,驱使着奔驰起来,“如果你还能看到活着的我,就要知道我没辜负你们的嘱托。”
一骑绝尘而去,在那少年的眼里留下一个背影,或许也在他的心里留下了一个终身难忘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