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你修得人身,也终究懂不了人心……”
朝堂之上,一位银衣金甲的神俊男子冷声说道。
他手握一把半出鞘的利剑,神色冷漠犹如刺骨的冷风,让人心生寒意。
大殿两侧,文武群臣都望着神俊男子面前,那倒地不起,脸色苍白如雪,眼眸里满是悲戚的白衣女子窃窃私语。
女子生的极美,三千青丝被一根有些粗糙的木簪束起,却难掩她出众的气质。
袒露的小臂和修长手指白皙如玉,细若凝脂,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倾国佳人。
可现在,她那一身白衣已经被鲜血染红一片,她的面容愈发显得苍白。
她似在苦笑,那双有些红肿的眼睛呆呆的望着面前这个冷漠无情的男人。
“我真的,不能懂人心……”
她的声音空灵,如同冬雪初融时,那温柔的春风拂面而过,沁人心脾,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不甘和苦楚。
“人和妖本就殊途,你又何必这样苦苦纠缠,情若穿肠毒药,不肯回头只会越陷越深,为了一段不可能的情缘,不惜让自己的千年道行毁于一旦,愚不可及……”
神俊男子的声音沙哑低沉,语气更是如顽石般冷硬,他似乎根本不为面前悲戚的佳人所动,一字一句都是那般刻薄。
“易萧何,事到如今,他始终是不愿见我,哪怕我只是祈求一面的念想,都不愿意吗……”
白衣女子对那些如利刃般的冷漠眼神熟视无睹,那些文武百官的冷嘲热讽,她根本不在意。
可是那个薄情的人,他的冷漠决绝,却让自己心如刀绞。
“陛下不可能见你,你明明再清楚不过,却还是不惜自毁道心冲入朝堂,被护国金龙一爪毁去体内的龙骨,如今,你维持人身都已经耗去最后一些力量,已经到头了,若你继续执迷不悟,就休怪我了……”
心知白衣女子心有不甘,神俊男子踏前一步,身上那久经沙场磨砺的气势巍峨如山,让四周窃窃私语的群臣纷纷退却。
白衣女子抬起头,大殿之上的镀金朱红大柱上,一条虚幻的金龙在那些栩栩如生的雕像间游弋,似有似无的注视着自己。
自己千年道行,半仙之身,却也难敌这庇佑大梁王室百年的护国金龙。
它是天神使者,奉命护历任梁帝不受妖魔邪祟缠身,也将闯殿的自己打成重伤……
“陆坤,当年的你,不是立下豪言壮志,要仗剑走天涯,以手中剑平天下不平事吗,那个一身正气的少年哪去了,你为何变了,让我这么陌生……”
白衣女子艰难前行,她的双腿已经虚弱无力,原本修长的腿化为覆盖白磷的蛇身,让一些胆小的大臣脸色煞白。
“白芷,人和妖不同,妖可以活千年,潜心苦修甚至可以有朝一日位列仙班,受万民供奉……”
被白衣女子唤作陆坤的神俊男子看见她的蛇身,知道面前的绝美佳人已经灯枯油尽,他的眼神里闪烁着一丝挣扎,低声说道。
“可人生苦短,不过数十载,人善变,我确实不再是曾经那个想要行侠仗义的单纯少年了,我出身大梁将门,父辈都是征战沙场,精忠报国的将士,而我如今,更是身为护国大将军,我不可能再像曾经那样只为自己而活了……”
“我变了,陛下也变了,因为他贵为一国之君,他心里要装的是天下黎民百姓,是江山社稷,不是儿女私情,他的心,已经冷了,因为身居帝王之位……”
陆坤冷若寒霜的脸庞似乎有了一些松动,可他很快就抑制住了自己心中的悸动。
他不能让步,这是陛下,是曾经的挚友的命令,君令不可违,身为臣子,他必须听从圣命。
“他的心里,已经没有我丝毫的容身之地吗,难道我在他心里,就是那么不值一提……”
名为白芷的白衣女子气息愈加微弱,她的呼吸已经细若游丝,只是靠着一种执念在苦苦支撑。
她还是想要见那个男人,让他亲口告诉自己,他究竟,有没有爱过……
“陛下身边会有一个母仪天下的女子,可那不是你,他给不了你想要的承诺,在你知道他是梁帝之子的时候,你就应该知道,你的一切念想,都如同朝生暮死的蜉蝣一般不堪一击!!”
陆坤的语气突然变得急促,他那握着剑柄的手掌下意识地加重了力道,魁梧的身躯微微颤抖,厉声说道。
“不要往前了,你虽为半仙,可没有真正脱胎换骨之前,你便还是白蛇妖,金龙和朝堂的帝王之气对你来说是夺命的利器,多待一刻你就离死更近一步!!”
“回青峰去吧,只要你肯撇弃红尘,苦修千载,还是有一线希望得道成仙,若你还是这般冥顽不灵不肯退缩,就算我不杀你,你也已经半只脚踏进鬼门关!!”
“你走吧,萧何不会见你,至少这一生,身为帝王,他永远都不可能和你在一起……”
陆坤不顾朝堂之上那些文臣的怒容,沉声说道。
几个谏言弹劾的文官都是神色凝重,直呼天子名讳乃是朝臣的大忌,就算身为大将军,也要受言官的口诛笔伐。
可陆坤不在乎,他知道,如果自己此时不说,自己心里将要承受的折磨,远远超过直言天子名讳的痛苦。
“我不信……我不信!!!”
白芷双臂抱肩,她有些癫狂的在自言自语,一遍遍重复着相同的话语,声音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凄厉绝望,不复那如冬雪初融的空灵之音。
她那绝美的脸庞冒出无数白色的蛇鳞,洁白的皓齿变成细长锋利的尖牙,瞳孔紧缩如同竖直的一条丝线。
顷刻间,那个原本风华绝代的佳人就化为一条冗长暴虐的白磷大蛇,张牙舞爪,杀气四溢。
一众文臣都被那白磷大蛇吓得六神无主,一个个仓皇逃窜,就连几个身披战甲的武将,也脸色煞白的退避三舍。
“你终究,还是选了这条路……”
游弋在朱红大柱上的金龙发出一声悠长的龙吟,狂风大作,它原本只有一丈的身躯骤然暴涨,气势雄浑。
它飞扑而下,两只削铁如泥的利爪便顺势探出,要将作乱的白蛇挫骨扬灰!!
可下一刻,一道寒光便从它眼前滑过,那原本暴虐的白磷大蛇就倒在血泊之中。
金龙的动作顿时一滞,它看了看手握利剑的陆坤,转身盘踞在一根镀金朱红大柱上。
剑已出鞘,便要见血,一股滚烫的鲜血顺着银白的剑身滴落,陆坤的金甲上,染红一片,如同绽放的彼岸花。
“这妖物终于死了,若是让它大闹朝堂必将被诸国耻笑,届时我大梁颜面何存,所幸有金龙和陆大将军在,它翻不起什么大浪……”
一些胆大些的文臣武将靠近了那被一剑斩断七寸的白磷大蛇,抹了额头上的冷汗,交头接耳着。
“…………”
陆坤看着那白磷大蛇缓缓凝固的身躯,知道白芷最后的一丝残魄也已经消散,他沉默不语,背对着那些朝臣,向着大殿深处走去。
白芷的尸首如何处置,只有梁帝才能定夺……
陆坤往前走着,视线却被一根看起来做工粗糙,已经被鲜血染红的木簪吸引。
他有些迟疑,最终在那些群臣不经意的时候,俯身拿起了那根沾血的木簪。
…………
“它死了吗……”
一鼎鎏金香炉上,安神的烟雾弥漫着,一个看起来不怒自威的英俊男子似乎在闭目养神,只是知道陆坤的到来,低声说道。
“她死了……被我一剑斩断……”
陆坤的金甲上还沾染着显眼的血迹,让天子见血,乃是大不敬的罪过,可杀了白芷,他已经没了更衣面圣的余力。
“是吗……是吗……”
易萧何自然闻到了那股刺鼻的血腥味,可他却没有因此而龙颜大怒,只是睁开深邃的眼眸,嘴里低声呢喃着。
“白芷……白磷大蛇,她的尸首应当如何处置,末将实在不敢擅自做主,才来启禀陛下……”
话刚出口,陆坤就急忙改口用白磷大蛇说道,因为他看见,听见白芷两字,梁帝的眉头在刹那紧蹙起来,虽然随后就舒展开了。
“不过一介蛇妖,原本抛之荒野让它被鼠虫啃噬即可,可它闯入朝堂之上,辱了我大梁颜面,若不加以严惩,岂不让我大梁为天下人耻笑讥讽,届时,孤不仅愧对满朝臣子,黎民百姓,还有黄泉之下的列祖列宗……”
梁帝缓缓起身,他身上那金丝绸缎的黄袍微微晃荡,一条五爪金龙栩栩如生,和那朝堂上游弋朱红大柱间的金龙无比神似。
他看着面前这个镇守边疆,让数十万塞外突厥人畏之如虎的神俊男子,低声说道。
“七日之后的午时三刻,由国师出手,在我帝都灵台,将那作乱的白磷大蛇抽筋拔骨,以解群臣万民心中的郁结……”
梁帝此话一出,陆坤的身躯就猛的一颤,他脸色煞白,几乎想要怒声大喝,可他咬紧牙关,一字一顿的说道。
“末将……领命……”
陆坤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忍下心中那随时可能喷涌的怒火,他只知道当自己起身退出时,他的手掌已经溢出汗珠,身体的力量也仿佛被抽离,像一具行尸走肉。
“我们都变了,可是,你变得比我更多,你早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善良单纯,和我一起畅想行侠仗义的幼稚念头的易萧何了,甚至,你已经没了一点旧日的情分……”
陆坤在踏出最后一步时,魁梧的身躯一滞,他没有回头,只是用冷硬的声音一字一句的说道。
他原以为,易萧何心里,还有对于白芷的一些依恋,可现实却狠狠敲碎了他那可笑的幻想。
自己面前的是梁帝,是大梁万人敬仰的君王,不是那个可以和自己把酒言欢的挚友。
早知如此,还不如让金龙将白芷挫骨扬灰,还要来得体面些。
众目睽睽下被抽筋拔骨,这份死后的屈辱,会踏碎白芷最后一点卑微的傲骨。
“放肆,孤如何定夺,何时轮到你指手画脚,孤才是一国之君,才是大梁的王,孤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大梁的江山社稷!!!”
听见陆坤不加掩饰的讽刺,梁帝怒喝道,他英俊的脸庞变得分外狰狞,青筋暴起,指着背对自己的陆坤怒斥。
“给我出去,给我出去,孤不想看见你!!”
不用梁帝怒斥,陆坤就已经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只留给梁帝一个萧瑟的背影,梁帝沉默了,他缓缓坐下,一言不发。
他的目光突然凝固了,被一根落在精致毛皮毯上的木簪吸引,他缓缓俯身,捡起了那根做工粗糙的带血木簪。
“我本想给你做一根更好的,可是我手脚太笨了,你会嫌弃吧……”
一个清秀稚嫩的少年伸出布满伤痕的手掌,里面有着一根看起来不可恭维的木簪,红着脸,有些支支吾吾的说道。
“不会啊,只要是你亲手做的我都喜欢,这木簪比全天下所有的簪子都好看,我以后会一直戴着,让自己记得,这是你给我做的……”
一个身穿白裙的美丽少女露出欣喜的浅笑,修长白皙的玉指用木簪束起三千青丝,那俏丽的脸庞带着难掩的激动。
“如果你喜欢,我会继续做,直到我为你做出世上最美的簪子,因为你是最美的姑娘……”
少年红着脸低声说道,声音细若蚊蝇,却坚定不移,他抬起头看着绝美的少女,看着她眼里的一分窃笑,已经红到耳根。
“那我等着,说定的事,一定不许变哦……”
花前月下,少女轻轻的吻了少年的脸颊,抿着嘴唇低声说道。
易萧何有些怅然若失,当他回过神来,手上紧紧握着那根被鲜红染红的木簪,一切,似乎都是过往云烟了。
“咔嚓……咔嚓……”
易萧何闭紧眼睛微微用力,那根木簪便应声折断,清脆的断裂之音在空荡荡的半空回荡。
他揭开香炉,将断成两半的木簪丢进去,星星点点的火光攀附在木簪上,渐渐燃烧起来,最后化为一堆灰烬。
他是梁帝,过去的一切,都不过是年少轻狂,可笑至极,他再也不会干那种蠢事。
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再也没有什么,可以扰乱他的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