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太医是霄云国最好的医者。一大早,他就奉旨前往广成王府。
“四海皇风被,千年德水清;戎衣更不著,今日告功成……”坐在马车里的常太医,总是能听见大街小巷传唱着这首曲子,更有甚者,将此曲编成了《破阵舞》。
广成王拯救霄云国,功在社稷,百姓无不感恩戴德,做此舞曲,感谢他。
“吁~~~”马夫将马车停在了广成王府门口,等候多时的桑榆立刻把常太医给带了进去。
常太医还没行李,萧启救先向他行礼了。
“常太医,有劳您了。”
人人称赞的救国英雄向自己行礼,常太医着实受宠若惊。“王爷,臣自当全力以赴。”
涟漪扶着吕婠坐下,常太医为他把脉。
都是老郎中把脉,急死个人。常太医把脉把了半天,都没有说话。
“常太医,如何?”
一个是王爷,一个是皇上。常太医光是想想就觉得脖子凉凉的。
“王爷,我们借一步说话。”
“不必了,有什么话就当着我的面说吧。”吕婠眼瞎,心却不瞎。常太医这样说话,应该是病情不容乐观。
“王爷,这……”
“说吧。”
得到萧启的许可,常太医才敢说。“姑娘这眼睛……短时间内经历了喜、怒、哀、思、恐。所谓喜伤心,怒伤肝,思伤脾,忧伤肺,恐伤肾。大喜大悲,血脉不通,五脏俱损。故而失明。”
常太医说的,对于萧启,太过于复杂。“可还有救?”
“下官无能,救不了姑娘。”
“连你都救不了。”霄云国最好的医者都说不行,难道真的是富明无望?
“常太医,”吕婠倒是显得平静,“霄云国之内无人能医治我的眼睛?”
“是……是的。”
“他国之内,可有人能医治?”
“这个……”居然一字不差。常太医想起来之前,皇帝萧毓对他说的:若是问起他国之内,可有人医治?那么自己要回答……
“有,天启国京城回春堂石家明大夫。”
萧启叹了口气,“常太医远道而来,不如吃个饭再走吧。”
“不不不,”常太医怕再多留一刻,就多一份暴露的危险。
“既如此,桑榆,你去送送常太医。”
“是。”
常太医走远了,吕婠才放心开口说话。
“他在说谎。”
“婠婠,你在说什么啊?”
“我虽不知眼睛到底有没有救,但知道回春堂并没有一个叫石家明的大夫。”京城的回春堂离吕婠家很近,她自然是知道的。
“石家明……”萧启也觉得刚才常太医说话吞吞吐吐的,不知道在怕些什么。“石家明……难道……是假名!”
“于一般人而言,得了重疾,自然回去找能医治的大夫。莫非皇兄他……”萧启想到了,却不敢说。
就连涟漪都听出来了。“王爷,皇上他……”
“不,不会的,皇兄不会这样对我的!”
常太医一刻都不敢耽搁地进宫向皇上禀报了。
萧毓手执黑棋,一子下去,棋盘上属于自己的底盘损失了一小部分。坐在对面执白旗的内监立刻跪地求饶。
“看着就心烦,赶快下去吧。”经历了杀生灵、吃人肉、做男妓等世间肮脏之事,萧毓不再像以前一般天真。
即便不是要内监的小命,他还是吓得屁滚尿流。
“皇上,”常太医到了。
“如何?”
“微臣全都是按照皇上说的。”
萧毓看着桌上的残棋,拿起白棋接着下。四弟啊四弟,别怪我这个做兄长的狠心。
常太医拿出怀里的手帕擦了擦自己额头上的汗。天呐,现在的皇上阴沉得让人害怕。
“常太医,红丸炼得怎么样了?”萧毓一人下棋,下了白棋,又下了黑棋。
“最后四名少女刚刚投入炼丹炉,再过七日便可炼成。”
清除西夷细作后,萧毓在太医院的炼丹房发现了郭钊炼制的红丸。询问太医院后方知,红丸乃是以九十名刚破身的少女的肉身炼成的长生丹药。郭钊辛苦炼的丹药倒是便宜了萧毓。
“好,很好。”萧毓棋盘上的黑棋终于反败为胜。“你下去吧。”
“是。”
萧毓这个皇帝,现在比以前还要忙。刚走了常太医,朱挺和陆萱就到了。
“臣等参见皇上。”
“平身。”
“皇上,听闻您在炼制红丸?”朱挺愤慨。
“是,又如何?”
“皇上,你博览群书,应是知晓,红丸就如五石散一般,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朱大人,你是在质疑朕?”
“不,微臣不敢。”
白棋已死,萧毓放下手里的黑棋,从座位上走了下来。“朕已改良了红丸的配方。等这红丸炼成,朕将会是九州大陆第一个长生不老的君主。”
“皇上啊!”
“大胆!竟敢对朕大呼小叫!”
“臣不敢!”朱挺说不过萧毓,只能跪着求他。
“不想听你说话!”萧毓转而对陆萱说道:“陆大人,您有什么想对朕说的?”
“皇上,广成王在此次平叛中立了大功。很多人都有恩赐,偏偏广成王没有恩赐,这样恐有失偏颇。”
“四弟自己都没向朕要什么赏赐,你居然为他要赏赐?”
“广成王在百姓心目中地位崇高,若不给予适当的赏赐,恐引起民愤。”
“陆大人,你的意思是……朕的地位没广成王高?”萧毓这回连“四弟”都不叫了。
“臣不敢。”陆萱为表忠心,同样下跪了。
“皇上,广成王是国之重臣,您再怎么样,也不能派人包围王府啊!”好一会儿没说话的朱挺也为萧启求亲。
“两个老东西,以前是你们一直跟朕说不要太器重广成王。现在是怎么了?一个个都说起了反话!”
萧毓本来不想追究这两个老东西的。他想起此前在宫里搜到郭钊的细作名册时,上面就有这两个老东西的名字。这两位老东西,这么多年,一直尽心尽力辅佐自己,萧毓是看在眼里。加上郭钊工于心计,名册可能就是郭钊对萧氏使的离间计。总之,萧毓没有尽信名册。他暗地里调查了名册上所有的人,居然发现萧启在天启有一个情报组织。好啊,果然是朕的好弟弟。
入夜,萧启扶着吕婠坐在了凉亭里。
“婠婠,”萧启拉着吕婠的手指向天空。“那颗是天枢,那颗是天璇,那颗是天玑……这七颗星连在一起就是北斗七星……”
行兵打仗多年,萧启总是会用星星来辨别方向。今天,他向吕婠介绍了很多星星。
吕婠心里明白,萧启同样听懂了常太医话里的意思。他越是没完没了地向她介绍星星,越证明他心里的无奈。
“阿启,皇上既然要咱们离开,咱们就走吧。”萧毓借常太医之口让萧启离开霄云国,看来他是真的开始忌惮萧启了。
“我……”
“难道你舍不得王爷的位子?”
“并非如此。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流必湍之;行高于人,众必非之。这种道理,我岂会不知。只是皇兄太容易受人蛊惑,我想多护着他几年。”
兄弟情深,人家萧毓未必这么想。第二天的时候,朱挺和陆萱两位三朝元老被冠以西夷细作之名处斩。
边关急报,郭钊亡,西夷灭。一团糟的西夷,百姓们纷纷赶到霄云国,参军的参军,定居的定居,全都是冲着广成王的威名而来。
西夷百姓集结成一个组织,委托当地的官员上奏给皇帝,希望皇帝允许他们成为霄云国的一员。原本是该高兴的一件事,偏偏奏折下面还写着“望一睹广成王的风采”。这把萧毓气得把桌上的奏折全推倒在地上。
“岂有此理!”
“皇上!皇上!”内监听到御书房动静颇大,立刻小跑着进来。
“来得正好,传朕旨意,此前郭钊留下的三千余孽,全都送到刑场。”
“三千……全都!”内监已经吓得动弹不得了,说好的降者不杀呢?、
“还不去!”
“是。”
萧启想了一夜,终于打算进宫和萧毓告别。可是,总会有突如其来的事情发生。
任谁都知道,王府早就被萧毓的人给包围了,也就是桑榆和涟漪偶尔出去买买菜,那些人才放他们出行。
“王爷!”桑榆慌慌张张地回来了,“朱大人、陆大人,还有郭钊留下的那三千弟子全都送到了刑场。”
萧氏三大元老重臣:朱挺、陆萱、梅忠贤。梅大人早就投靠郭钊,剩下两个,自然招致猜疑。朱挺和陆萱以前虽然一直说萧启的不是,可是他知道,他们都是为了霄云国的江山。这二位的忠心是毋庸置疑的。还有那三千弟子,从小相互残杀,才能活到今日。若是以后要想进入十二星相,还要接着互相残杀。活着不易,死却容易。
“不行!我要去求皇上收回旨意!”
“王爷,外面都是皇上的眼线,您出不去的!”桑榆自比不如吕婠聪明,但也知晓自家王爷已经功高震主了。
“王爷,”一直在外面的涟漪禀报,“皇上派人来见您了。”
皇兄的人!“快请他进来。”
萧启收拾一番,立刻去客厅招待。
这个时候,皇帝派人来看萧启,吕婠总觉得怪怪的,于是扶着墙在客厅外面偷听。
“下官尚药典御范之徐,参见王爷。”
“免礼。”萧启想喊人奉茶来着,却被范之徐给拒绝了。
“王爷,此前皇上得了一壶好酒,特意差下官给您送来。”范之徐招呼站在后面拿酒的小厮上前。
好酒?
谁相信!
范之徐将酒杯倒满,“王爷,请满饮此杯,下官好回去向皇上交代。”
……
……
……
“好香的酒!”
“你怎么来了?”萧启自己完全没想到,吕婠居然一个人走到了客厅。因为看不见,吕婠小碎步而来,萧启见了,立刻把自己的手伸了过去,让吕婠扶着自己的手。
“姑娘好灵的鼻子。”
“皇上赏赐的美酒,可否让我也尝一尝?”
“呃……,皇上只赏赐了王爷。”范之徐来之前,萧毓交代过,只让萧启一人喝。
“皇上赏赐了王爷,那就是王爷的了。我又是未来的王妃,岂有王爷独享的道理?”
萧启明白,吕婠明白,范之徐也明白。所谓美酒,就是皇帝赐的毒酒。皇帝要萧启死,任谁也没办法阻止。
抢着喝毒酒,范之徐前所未见。
“罢了,不难为你了。”萧启狠狠推开吕婠,趁她倒地,立刻喝了酒。
“王爷!”范之徐其实打心里也不想让萧启喝毒酒的。他没想到,萧启竟如此决绝。
“我忠于这个国家,是因为这个国家的君主是我的兄长啊……”
“阿启!”趴在地上的吕婠,挣扎了几番站了起来,凭借自己的嗅觉,找到了酒壶的所在,然后一饮而尽。
“王妃!”范之徐自愧不如,自己和小厮居然抢不过一个瞎眼之人。
“婠婠,你这是做什么!”
吕婠喝的比萧启多,毒发得比萧启快,嘴里已经开始吐血。
“阿启!”吕婠摸索着,终于,萧启主动抓到了吕婠的手,并且将她涌入怀中。
“王爷!”
“小姐!”
桑榆和涟漪听到动静,跑了进来。
萧启和吕婠轰然倒地,即便是倒在地上,二人依旧紧紧相拥。
……
“我要见皇上!我要见皇上!”本来已经在回浔阳封地路上的萧颂,听到皇帝赐毒酒给萧启,立刻赶回了邺城。
心烦意乱的萧毓正在用膳,手中的玉著忽然断了。
“轰隆隆~~~”
“轰隆隆~~~”
“轰隆隆~~~”
天空中连响了三声雷。冬之雷,夏之雪,国之冤。老天爷,你是在告诉朕杀萧启,是错的吗?
“来人!”
“皇上!”
“浔阳王是否还在?”
“在呢。”
人家萧颂喊累了,正躺在外面的地上休息呢。
“将浔阳王打包,尽快送到天启回春堂。”
“打打打……包!”内监在皇宫当差多年,什么样奇怪的旨意没听过。这种把人打包的旨意,还是头一回听。
“记住,留几个口子,别他给闷坏了。”
“遵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