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殊昏迷也有些时日了,陵纨日日夜夜的守在床边寸步不离,曼殊此番元气大伤,还没有进补良方,所以一直没有见好。整个筑幻坊再也没有以往的活泼生气,胡墨染和墨珏每天躲在房间里黯然神伤,晋泽漆夹在中间,也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陵纨不让任何人靠近曼殊,晋泽漆每天除了给墨染墨珏送饭。也只好整天闷在屋子里。
黄昏将近,晋泽漆照例将饭菜送到墨染墨珏的房间,刚准备转身进自己的房间。陵纨在后面叫住了他:“你,还有他们,过来。”晋泽漆愣在原地,不知道陵纨突然叫他们做什么,但看到陵纨那冷冰冰的面孔,却又不敢再问,只好转身去叫墨染墨珏。三人满脸疑问来到曼殊房里,当即被眼前的景象呆住了:曼殊此刻的身体已经无法承受化形,床上半悬浮着一朵红色曼殊沙华,这是三人第一次见到曼殊的本体,一时间竟还无法接受。“我竟然不知道姐姐伤的这么重,居然连人形都维持不了,眼下,怕是只有你们能救她了。”“怎么救?”晋泽漆抢先问道。“黄泉深处有一位老者,原为仙界药神,却不知因为何事被天界削除了神籍,流放四海。是冥界收留了她。此人可以救姐姐。但是姐姐现在无法维持人形,我担心我离开没人护她周全。所以这番只能靠你们三个了。”“我们,去冥府?怎么去?”晋泽漆心中竟有些从未有过的紧张和激动,墨染和墨珏亦是如此。陵纨从枕头下拿出了曼殊一直戴着的那根梅花簪,“这白玉梅簪看似平淡无奇,却是开启冥府大门的钥匙。”陵纨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凡人死后要入冥界投胎,自有黑白无常前来引路进入冥府,但你们活人要进入,只能用这簪子。”“可是我们应该去哪里去找冥府的路?”“姐姐之前是不是教过你引路之术?”陵纨看着墨染问道。墨染缓缓点头:“之前师父说,此术可以在黑暗中寻找方向,亦可指引去路,这样我就不会迷路了。”“这都是皮毛,引路之术精妙之处便在于只要有一丝关于去路的线索,便可依迹寻路,甚至可以上天入地。这簪子乃冥界之物,你可以借由它引路找到冥府入口。冥府阴暗,不似人间温暖,且皆是鬼魂怨灵,你们速去速回,注意安全。”三人互相交换了眼神,坚定的点了点头。
墨染对着簪子结印念咒,一只红色灵蝶慢慢显现,向着前方飞去,三人立刻跟紧灵蝶,灵蝶一路翻飞,出了金陵城,穿过一片片树林,停在了一个巨石前面,竟然融入巨石,消失不见,看来这面巨石就是通往冥界的大门了。墨染刚拿出簪子,簪子便从她手上飞起,在半空中像是在写字一样,上下画动,不一会,一道门出现在三人面前。墨染收回簪子,看了墨珏和晋泽漆一眼,三人便相继走了进去。没人注意到跟随他们一路而来的还有一只蝙蝠,它在暗处窥视着一切。
这是三人第一次来到冥府,心头五味杂陈,冥府终日没有阳光,抬头望去,天空是一片混沌,没有凡间的星空,也没有蓝色的天空,大地更是寂寥,没有任何的植物,甚至没有房屋,就这么空荡荡的。墨染下意识的抱紧了自己:“这里好黑,还好冷。”墨珏转身拉着她的胳膊,跟着晋泽漆一路向前走,路的尽头,是一眼望不到头的湖,湖水黑悠悠的,还隐约闪着绿光,三人站在湖边,不知道该怎么过去,湖面却突然凭空出现了一艘船。一位老者慢悠悠的将船划到岸边。:“要过河,便上船吧。”三人相视一眼,迈步上船。老者看他们坐定,微微一笑,便划了起来。“我在这里摆渡几千年,魂魄,怨灵,甚至是神仙,都习以为常,但唯独你们这活人,倒是新鲜的很。”晋泽漆随即回答到:“我们能来此也是因缘际会,师傅身受重伤,听说冥府深处有一药神可以救她,我们三人便来此求医。”老者瞥了三人一眼,突然发现了他们手上的戒指,然后像是感应到了什么,将浆随手一扔,突然就出现在了晋泽漆面前。将晋泽漆吓了一跳。“阿殊怎么了?”“阿……殊?……”晋泽漆有点不敢相信面前这个老头叫出的名字是自己想到的那个。“喂,你这老头一把年纪,叫我们师傅阿殊,害不害臊啊!”“你说谁一把年纪?”老者的声音突然不再像以往一样低沉沙哑而是突然变得起来清朗起来。佝偻的身躯也逐渐变得挺拔,最后竟然变做了一个身着黑衣面容俊朗的男子。男子突然出现在墨染面前:“你这小丫头,居然敢说我老。我这么英俊帅气,都被你给说丑了。”墨染看着眼前这副帅气的面容都快要贴到自己的鼻子了,脸刷的一下就红了,慌忙把他推开,:“谁让你扮成老头了。”男子看着脸红的姑娘更有兴趣了,还想往上凑,一旁的墨珏看不下去了伸出手拉住了男子:“兄台请自重,我妹妹年纪还小。”“啊,哈哈,哈哈哈,你妹妹啊,哈哈,哈哈,打扰了。我没别的意思。话说回来,你们还没告诉我,阿殊怎么了。”“你张口一个阿殊,闭口一个阿殊,我们师傅跟你很熟哦?”墨染不屑的问道。:“阿殊是我娘子,当然很熟喽!”“娘子!?”三人满脸惊讶,异口同声的问道。:“那是当然,虽然还没有拜堂成亲,但是我早就当他是我娘子啦!哈哈哈。”晋泽漆无奈的拍拍头,看来这活了千年的人心智也未必成熟啊。“你可知道我们去哪找药神吗?师傅受了重伤,连人形都无法维持,我们要尽快找到她才行。”墨珏看着眼前这个有点傻气的男子,有点怀疑的问道。“阿殊受伤了?居然还伤的这么重?”墨珏点点头:“陵纨师傅说,是王母将她打成这样的。”“那个母夜叉,自己看不住男人天天为难我们阿殊做什么。亏为一界之母。哎呀哎呀说这个干什么,我知道药神在哪,我带你们去。”男子说完闪身拿起浆划了起来。“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名字?”晋泽漆向着男子问道。“河洛。”“在下晋泽漆,她是胡墨染,他是胡墨珏。我们都是曼殊和陵纨的徒弟。”“我知道,我能感受到你们戒指里的灵力来源是曼珠沙华。这三魂七魄戒说是承载灵力的法器,其实也不过是你们凡人修习灵力的凭借。你们天生平凡,不像我们天生便可修炼,有了这凭借,你们大可以去寻找自己的法器,法器本就生于天地灵力,也同样能为你们提供源源不断的灵力。这样,便可以不再用阿殊给你们提供灵力了,她本就身受重伤,还要分散灵力给你们,自然是万分虚弱喽。”“法器?”三人异口同声的问道。“阿殊没有和你们说啊!也是,法器本就可遇不可求,等到适合你们的法器出现了。你们可借由法器施展灵力。也可以借由法器不断修炼直到可以自己凝聚灵力。”“那我们怎么找呢?”“都说了可遇不可求,而且法器认主,不是所有人都能找到合适的法器的。好了好了,到了。我们快去找药神吧。”
原来谈话之间,已经到了,下了船,依旧是那么寂寥,只不过多了一幢破烂的小房子。四人推门而入,房间很小,四人不知道进哪里,只好都堆在门口。房屋角落里,一个人破衣烂衫,一头白发垂到了地上,背对着他们,坐在阴影里。“婆婆。”墨染抢先开口了。“你们走吧。”“我们还没说……”“走吧。”面前之人极其缓慢的站起来,又极其缓慢的转过身,那张脸,慢慢的出现在光里,那是一张苍老到极点的脸,所有的皮肤都耷拉在一起,甚至无法辨别嘴在哪里。墨染被这副面孔吓得够呛。河洛也惊呆了,“怎么会这样?你的灵丹呢?”面前之人似乎用尽全部力气转过身去又慢慢走到黑暗里坐了下去。“冥王将我的灵丹拿了去,没有灵丹的神,不过是离开了水的鱼儿罢了。我大限将至,你们找我做什么,我都做不了了。”“冥王要你的灵丹作甚。”河洛抢先问道。那人却不再开口。静默成了一座雕像。墨珏看到如此情形哀声叹了一口气道:“怕是只有冥王将灵丹还给她后我们才有机会救师傅了。”河洛捏捏拳头气愤的说道:“我带你们去见他,他一定会给我们的。”
三人跟随河洛的船来到了冥殿。这里倒有些……鬼气,冥殿倒还算是气派,只不过周围的人一个个没什么表情,眼神空洞,飘来飘去,此番景象着实有点吓人。三人跟随河洛进入大殿,正发愁遇见冥王该怎么说,河洛先张嘴了:“父亲,躲哪去了,快出来!”“父亲?”墨染有点不敢相信,“冥王是你父亲,那你怎么还去摆渡呢?”“我乐意呗。哈哈。”“你这小子,当着外人的面总是这么没大没小。”三人寻声而望,一团黑烟从背后猛然穿过漂浮在面前宝座之上刹那间化成人形,这便是冥王。冥王一身镶金黑袍表情严肃,大袖子一甩坐到椅子上,冷冷的问着他们三人:“你们三个活人,来我冥府作甚。”墨染被这盛气凌人的冥王吓得不敢说话,晋泽漆和墨珏也是第一次见到掌管生死轮回的冥王,不禁咽了一口口水。河洛看着三人略微惊恐的模样,无奈的笑了笑:“父亲,你是要把他们吓死现成儿的投胎啊。还是我说吧。”河洛将事情经过诉说了一遍。冥王眼神略有犹豫。“曼殊不能不救,但是那药神的灵丹……”“父亲,你都说了不能不救,那还想什么呢!”冥王无奈的叹口气道:“是天界要她的命啊!白帝突然派信使前来,说这药神乃是天界叛徒,我冥界私藏叛徒便是公然与天界作对,冥界与天界不和虽不是一天两天,但此番我冥府遭此大难绝不应该公开和天界叫板啊!”“那阿殊不救了?”“曼殊乃是我冥府重臣尤其能轻言不救?只是,若无万全之策,我不能拿冥界众生开玩笑。”“在下听闻那药神藏身冥府绝非一天两天,怎的天界突然就要问罪了呢?”晋泽漆突然问道。“这?”冥王也无法回答。“信使到来之时我也很是不解,药神居于冥府早已不是秘密,但此番天界突然问罪,确是始料不及。”“那药神最近可有什么异动?比如她自己离开冥府去天界寻仇?”“那自然不会,我冥府为求自保设下结界,这结界专治仙人,若非我允许,她根本不可能来去自如。”“这件事很奇怪啊。”“哪里奇怪?”众人看着晋泽漆问道。“先是师傅在天界受了重伤,之后便是陵纨师傅让我们来冥界找药神,紧接着天界就要来取药神的命。天界好像一门心思的要与师傅作对。”冥王思索了片刻,好像想到了什么。“若真是如此,确是天界之过,但即便如此,又该如何。”“师傅之前曾经让我寻找过镇天印。说是可以克制天界的法宝。”“镇天印!那你可找到了?”“那东西就藏在大明皇宫之中。我们此番先救醒师傅,之后便去取那镇天印,这样即便天界来犯,我们也可不必束手待毙。”冥王怀疑的打量着面前这三人,“你们虽是曼殊的徒弟,但说到底也是三个凡人,岂敢跟天界叫板?”墨珏抢先说道:“人定胜天,天界又如何,若是不公,天也会被推翻。”“哈哈哈,你们几个毛头小子,倒是敢说。也罢,灵丹给你们,但是希望你们记住今天的一番话。”冥王说完,便化作一团黑烟飞走了。转眼便不见踪影,只剩下空中漂浮着一颗闪烁的金丹。晋泽漆小心的将它收好,众人齐齐又回到了小屋。
看到四人带着灵丹回来,老婆婆还有些许吃惊。晋泽漆缓缓张开手掌,灵丹感应到主人,回到了主人身体里。老人身上瞬间闪着金光,白色的长发慢慢变黑,皮肤也慢慢变得紧致,不一会,就变成了一个容光焕发面色红润的女子,虽不是妙龄少女,但依然风韵犹存。女子走到四人身边,变年轻之后,就连行动也轻快了很多。“小洛,还有你们三位,多谢你们了。承蒙冥府收留,此番天界用我性命为难冥府,本报必死之心也好报答冥府,没想居然还有生机。”河洛也很激动,高兴的说道:“梦姨,你可算好了,你快救救阿殊吧。”“梦姨,你们很熟哦!”墨染用手指戳着河洛问道。“梦姨做的糕点好好吃,我经常来蹭饭。嘿嘿嘿。”“那刚才你怎么不说。”“我那不是着急嘛。”梦姨没有理会他们打闹问道:“曼殊可是为王母所伤?”“没错。梦姨知道啊。”“果真如此,王母的火毒只有我能解,也难怪天界突然便要我性命。恐怕也是不想让曼殊活啊!当务之急是快去救曼殊,我们快走吧。”四人眼见有了生机,十分高兴,便要出发回筑幻坊。
五人出发依旧坐船沿路返回,梦姨换了装束,挽了发髻,晋泽漆坐在对面看着这张温婉的面孔,想起了自己故去的母亲,鼻头忽的一酸,忙别过头去。“呀,簪子。”白玉梅簪一直藏在墨染的衣襟里,此刻却不知道怎的,突然自己飞了出来,在众人头上转了一圈忽的像远方飞去。三人慌忙喊河洛停船,上岸追着簪子跑。不知跑了多远,簪子突然停下了。回到了墨染手里。墨染正纳闷簪子怎么突然这样,就听见墨珏对着远方大喊道:“父亲!”墨染慌忙抬头。不远处,是一座石桥,一群人排着队走向桥尽头那扇不知道通向哪的大门。胡相就在人群之中。墨染瞬间湿了眼眶,喊了声父亲,便要向前走。却怎么也迈不开步子,墨珏和晋泽漆亦是如此。“你们过不去的。”河洛不知道什么时候和梦姨走了过来。“那是奈何桥,你们身上阳气过重,是无法靠近的。”“奈何桥?父亲要去哪里?”“桥的尽头是轮回之境,他们只是去转世投胎的。凡是上桥之人都是喝过孟婆汤的人,忘却前尘,早已不记得你们了。”“父亲……他会投胎到一个好人家吗?”“若前世没做什么坏事,自然不会堕入畜生道,万物因果轮回,生者可以死,死者亦可生,他们虽然死后进入轮回之境,但其实又是以另一种方式重生。曼殊的白玉簪也寄托着她的灵识。我想这是她想让你们看到的吧。”梦姨走到墨染身边将她揽入怀中安慰说道。墨珏眼睁睁看着父亲慢慢走入那扇遥不可及的大门,好像忽然就释怀了。梦姨说的对,父亲只不过是以另外一种方式活下去而已。他一直都在。想到这,墨珏拍着晋泽漆的胳膊,“我们走吧。还要回去救师傅呢。”晋泽漆看着好兄弟重新振作起来。从心底为他高兴。众人重新上船,出了冥界。
那只蝙蝠趴在树上好像要睡着了,见到突然有人出来忙扑棱翅膀观察片刻向黑暗中飞去。陵纨在房中焦急的踱步,她不知道他们三人能不能完成任务。直到见到晋泽漆他们一群人进来。悬着的心总算是放下了。“梦姨。”梦姨点点头,径直走到曼殊床前,开始施法。红色的花朵慢慢凝聚成人形,曼殊也缓缓的睁开了眼睛。“姐姐,你终于醒了。”陵纨激动不已,冲过去扶曼殊坐起,曼殊刚刚恢复,还有点虚弱,慢慢的打量着四周:“梦姨,小洛,你们都来了。”梦姨点点头说:“你还没有恢复,还是要多休息啊。”“辛苦梦姨了。”“说的什么话,你和小洛啊,都像我的孩子一样。”墨染走到曼殊身边将簪子递给曼殊,“师傅,我们三个可是不负所托哦。”墨染微微一笑:“多亏你们了,你们,见到父亲了吗?”墨染和墨珏点点头。“我知你们一直为此耿耿于怀,希望这次冥府之行,能让你们解开心结。”“有劳师傅费心了,我和小染,以后不会再消沉了。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们做呢。”曼殊看着眼前的众人,心中慢慢升起了一股暖流。这种温暖,她好久没有体会过了。
黑暗尽头,一个人坐在黑暗里看不清面容,他歪着头听着落在肩头的蝙蝠的话,慢慢地捏紧了拳头:“柳梦!事情越来越好玩了,哈哈哈,冥王,你等着,终有一日,这冥界会是我的!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