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年的时间里,也让张公明对这五位师父了解了不少。他们的过去,也慢慢成为了文字与影片:
五位师父原先都不姓许,甚至他们的师父也不姓许。老师爷本是赵国大将乐乘手下的武官,后来乐乘被陷害致死,他的部下遭到清算,于是改姓埋名,隐居于山林,先后收了五个人为徒,各自习武,这五个人先前都未见过面。后来他们相互回忆起自己的师父,方才知道是师出同门。
大师傅叱天虎许温,自幼被父母托付给还未发迹老师爷。跟着老师爷一直在塞外盗马,后老师爷被李牧带人抓住,许温逃到别处,改名徐温,后随许炽的许,就改为了许温。
二师傅搅雷虎许钦,是辽西人,燕国流民,专门做短工挑担过活。因嗓门洪亮,在砍柴时唱歌被老师爷听到,交谈之后被收为徒,跟了他三年。学成之后,回到了辽西。后来因为杀了当地豪强,躲避追杀一路逃到巨鹿。
三师傅开山虎许炽,是塞外胡人,一脸玫红胡子和头发。贩马大户,自幼习武。一日被刚刚潜逃的许老师爷盗马,交起手来而败北。于是老师爷寄宿在他家中一年余四个月,教了他三十六路斧法,给他取中原名为许炽,然后就再度流浪。后因赵国倡后在塞外抢马充军,许炽杀掉士兵,烧了自家庄院,遣散庄客,向东逃窜。后来又被徐温盗马,二人交手方知是同门,于是结拜。徐温顾及许炽之名是师傅取的,于是自己也改叫许温。
四师父八面虎许标,祖籍是云中人,生长于雁门,生性彪悍。虽体态瘦弱,却非常灵活,如猿猴一般;且视力极好,夜里也能看清屋外树叶上的虫洞。而且手臂很长,五指间隔很大,胡须长一尺六寸(后来剃了)。是老师爷最早的徒弟,十岁就学成了投掷标枪的技法。
然而许标之父,是一个北方的人贩子,他的母亲就是贩来的。后来许标子承父业,卖男而不卖女,只管保护这帮女孩儿,实为收养关系。前后收养了十多个小女孩儿,等她们十多岁的时候,将她们都托付给老实巴交的人。后来和许钦、许倩一起来到巨鹿,与另外四人结义。
许倩这个人,是太原人,为当地刘府的奴婢。自幼丧父,被母亲卖给了刘府,不知道自己姓什么,暂且姓刘。长大后出落水灵,常被刘府少爷挑逗,亏得老妇人保护,才没有失身。后老主人突然暴死,老妇人也莫名死了,被强占,也无名分,一直被当作掌上玩物。
一年之后,许倩生下一女,才被立为小妾。结果生下孩子不到两年,一次刘氏醉酒,烧了自家房宇,把自己的六个儿子和一个女儿都烧死了(这是许标的说法,与许炽不符)。许倩就此犯了疯癫,被扔了出来。恰好这一日许标在太原做完“生意”,手上没有人,见到许倩,收留了她,把她带到了恒山,找人给她延缓了疯病。一月后许标又逢老师爷,于是老师爷收她为徒,教了她七年剑法,给二人换了姓名,又抽身到历下去了。
自许温之后,老师爷每收一个徒弟,都要深深教诲他们,让他们领悟侠之责任,保护百姓人民。
许倩学成之后,和许标一起回到太原报仇。来到太原,却听说早在六年之前刘氏便在青楼染了病,一命呜呼了(这也是许标的说法)。而许倩不信,却也找不到刘氏家族,才相信的确是搬走了。却不相信刘氏已死,日夜还在思念着杀人报仇。
半年后二人来到巨鹿,结识了许钦,于是三人一起住在这片果林里,但是只有两个地窨子(北方的一种地窖)。后来来了两个长相奇异的人,带着七八个庄客,正是许温和许炽。于是五人结义,建了这几间木屋。一年多之后,听说秦国的王翦、辛胜与燕、代联军大战,忙去保护当地百姓,只留下许钦看护家园。一年之后,许钦在林里转弯时遇到了张公明。
五年过去(公元前221年),张公明的空书一点都没有再动过。于是专心修武,摒除杂念,这五人的武艺都学得了大部分,足以自保护身。又经常跟着五人在田间林里劳作,还养了些鸡和猪,手上也渐渐生出茧了。
这五年间,秦朝大将王翦、王贲、李信、辛胜、蒙武等人灭代、伐楚、破燕、降齐,一统六国,兼并天下。而六人在山林之中,虽知此事,却也不太关心,反倒有些期待,想看看新朝的气象。
这五年间,张公明倒是适应了秦时的生活,同时也拥有了另一个新的家庭。这个“六人之家”里,和四师傅许标关系最好,但是学的最好的是棍法和斧法。使的三十六套好棍法,大斧挥的也很有模样。但由于张公明眼睛有些近视,标枪掷的并不好,刀也扔得不准,不过许温和许标觉得是天赋问题,也不怪他,就让他专心学棍和斧,又改教张公明轻功,倒是学得很好。
当然,想要在这五个强势的人里保持自己的地位,张公明也有他的优势,那就是,他会写小篆(zhuàn,秦始皇的全国统一文字)。在这五个人里,只有老四许标会写几个赵国和燕国的字,不会写小篆。老三许炽则是只会写胡文,也不会写小篆。秦王政伐灭赵国以后,让这里的人改用小篆书写文字。五个人都不会写小篆,于是张公明便教他们如何书写小篆。
不过在五个师父之中,也有与张公明关系并不好的,就是许倩。许倩永远忘不掉刘氏的阴影,而每次教张公明剑术时,常常杖责他,张公明也不发作,逆来顺受,但是剑术也没有学得多好。五师父的杖责却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重了。而张公明的心里则也越来越恨他的这位五师父了。他知道,她已经把他当作他了。
在学武的前两年里,张公明一见到五师父,心里就极其地惧怕,担心这五师父哪一天把他当作刘氏杀了。每天晚上窝在被裹里,就等着那本空书能有什么反应,却怎么也没有等到。
张公明能完全放松的时候,也就是许倩出行行侠的时候。许家五虎在巨鹿一带,非常有侠名,也喜好任侠,很受当地爱戴。现在由于要教张公明武艺,于是就轮番出行,在周围郡县暗查。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只有在许倩出行之事,张公明才能稍稍放下心来。
秦王政二十三年(公元前226年――公元前225年)正月初一(秦始皇改阴历冬十月初一为正月初一,后在汉武帝时改回)清晨,张公明趁着天还不算太冷,牵出梅花鹿(鹿不冬眠),去迎一迎出行任侠的三师父。于是披着裘皮披风,骑上鹿,没有带自己的鸟和狐狸,鹿角一头悬着一筒酒,一头挂着一篮枣糕,上面盖着一块布,来到林南口等着许炽。
等了有三刻钟的时间,许炽骑着马从远处奔来,后面还跟着两匹马。张公明举起毡帽,远远地向许标招手,许炽也回招手。走进之后,张公明打趣儿道:“三师父,打得了多少酒喝啊?”“你这小子!可带酒了?”张公明递过酒,拿出枣糕,两个人边往回走,便喝酒聊着。
张公明问道:“诶,四师父,你平时外出带钱最多,却也都是买酒喝的。今天回来怎么还能带回两匹马来啊?”张公明本人不喝酒,许炽便一个人喝着酒,得意地笑着说:“你可是不知,这次出去,你三师傅我可是遇了好运了!”
“我这次回来的路上啊,帮一家旅舍老板赶走了两个强盗,投到了官府里。结果那两个贼人被判了大辟(斩首),他们的两匹马就落在旅舍了。我也并不贪心,就牵了我坐下的这一匹黄色公马,结果你猜怎么着?后面这匹母马就一路跟过来了!”说罢大笑,又喝了一口酒。如此凭空得利,张公明深感不祥,却也未语。和三师傅一起吃枣喝酒,回到木屋。
十五天过去之后,又该一个轮到人出林去行走一下了。按照顺序,本该轮到四师父许标出行了,但是这一年许标染了风寒,虽是小恙,但是他本人不愿出行,希望可以有人替他一次。于是许倩穿上披风,在一场雪后执剑出行了。
许倩走的当天夜里,许标将张公明叫到他的屋里,桌子上放着一盆鹌鹑(小型鸟类),刚杀的,刚煮的。许标躺在炕上,身上裹着三层被子,用下巴点指着桌子上的那盆鹌鹑说:“过年时也没见你怎么吃肉,是不敢吃吗?”张公明点点头。
“我记得,”许标坐起来,“你第一次与你大师傅和二师傅交手的时候,还不会武功,也没有还手,是吧?”张公明又点点头,说是。“那你是怎么挡住他们那七十二刀和三十六棍的呢?”张公明还没说话,许标又说:“你先别在那儿站着,来来来,过来坐着,离火近点儿!”
张公明关上门,来到炕前站着,许标又说了一次,他才坐下。“是你的天命。你头上的那钗儿就是天命的象征!所以,别怕!我们的天命就是在这山林里的,而你是要走出去的,别委屈自己,不要拘束。我们都是些粗人,你不一样,能忍心耐性,韬光养晦,日后必不致暴尸街头。你所怕的,可是你五师父吗?”
张公明见心机被许标点破,心中稍有慌乱,又只是点点头。许标接着说:“你呀,就是想太多了。她不过是个女人,肚量小些也没什么,毕竟她又不是对你。你只要好好学武,不要有太多杂念!我用弹弓打了一窝鹌鹑,你端过来,咱们俩吃!你放心,有我们呢!”张公明把那盆鹌鹑端来,二人吃起。张公明也就只是多喝了些汤,吃了一只大的鹌鹑。但其实这几只鹌鹑差不多大,其实主要就是喝汤御寒。
又过了一年,到了九月份(在我们以后的记述中都以今阴历的说法为主,人物的言论以当时秦历为主),又该轮到许倩出行了。而此时张公明的棍法又有了很大的长进与修为。于是,许倩这一次出行的时候,要求带着张公明一起。张公明自己不愿答应,却也不好拒绝。在看向那几位师父,都不反对,也就只好答应。两人一人骑着一匹马,许倩没有让张公明骑鹿。拿着各自的兵器,走出了林子。
二人此次离开了巨鹿郡,准备来到北面的恒山郡,是张公明的家乡,紧挨着太原郡,那里的人没见过许氏五虎的面。一路之上,许倩对张公明的态度并不好,随未杖责,但是私下里口头儿的责骂却并日益加多。张公明心中正值逆反,还是强忍着性子,只管拍马快走,第一日便到了恒山与巨鹿交接处的一座小县城里,天色渐晚,二人就住在县里的一家大旅舍,选了一件大的房屋。
你说这二人本为异性师徒,却被老板认为夫妻。说来也是,张公明当年十五岁,但由于突然到了古代的环境中,气色并不好,而且他本来长得就很显老,后来人们给他取绰号叫“叟面虎”;而许倩虽已二十八岁,却没有什么所谓黄脸婆的迹象,脸蛋还很有水分,很圆润,就像是二十岁左右的人。因此老板就只给他们提供了一间房,安置好后,甚至还怀疑他们会不会是父女关系。
张公明还是一如既往的识时务,将自己的被褥铺在地上,然后去找老板打了汤,来给师父洗脚。许倩正好心情也好好言安慰了张公明几句,给他添了一床被子。
半夜里,许倩起夜,回来之后,用短杖捅醒了张公明,让徒儿给师父去找些吃的。张公明只好又从地上爬起来,在黑里束好头发,晃荡踉跄地摸出房去,点了灯篓,到后面厨房去寻些食材,自己做些饭菜(在早期旅店中,在夜里住宿的客人需自做饭菜,至宋代也是如此,可见《水浒传》第四十六回)。结果却找不到人问,他自己又是个近视,什么都瞎摸不到。找了半天,才找到一个也是起夜的小女童,张公明便问他道,知道了这旅舍的厨房在后院与前院之间,那里有个老叟看着,可以找他要些菜蔬。
张公明来到厨房,叫醒了那老叟,先是连忙道了歉,然后才买了些面和猪肉,又要了点菜和一壶清酒。刚要走,忽然看见一抹黑影从房顶上掠过,似乎是贼。却又怀疑是自己近视眼犯花了,忽然又是一道黑影掠过,那老者也连连说是有贼。张公明便把东西先放在这里,自己轻功去追那两道黑影。
这张公明追着追着,赶上了那两道黑影,却见是一个红眼红须的人和一个黄须蓝眼的人,都披着黑色斗篷,拿着胡刀,肩上挎着两袋珠宝,翡翠和白玉在夜里光芒四射,耀眼得很。而张公明穿着鹅毛大氅,衣服很笨重,很不好追。
前面那两人在房檐上察觉到了背后有人在追,那个红眼红发的把袋子扔给另一人,自己转身捉刀来砍。张公明没拿着武器,赶快拔出木材,一剑挥砍过去,一道白光把那人从剑到背砍作两半。原本那个黄发蓝须的还想看戏,结果看到红胡子被杀,转身想走,脚下一滑,摔下屋去,头先朝下。
这个没有名字的红胡子是张公明所杀的第一个人。
张公明把两袋珠宝带回旅舍,交换给了失主。这失主名叫武臣,是赵地有名的富豪。张公明并没有领受武臣感谢的钱财,只是洗了洗剑,插回到头上。又回来请武臣给他将衣服上的血迹洗干净,谨以此为谢就好了。
张公明做完这些,又领了那些食材,累呼呼地来到自己的那间平房里,要点柴随便做些饭菜了。走到门口,却发现房里的灯还点着,骂道:“这不省事的老婆娘,原先在家不让我们晚上点灯看书喝酒,如今到了外面却又点起灯来了!”
在心里骂完这句,张公明把食材放在了灶旁。心里想着先去给这个女师父请个罪,解释了事情缘由,再回来做饭。然而走到卧室门口,张公明停下了。只见许倩斜侧着靠在墙边,睡去了。两只手放在被子外面,冻得很红。右边床下是一筐要缝的衣服,那是众位师傅的;左边叠着一堆已经精致地缝好的衣服,那是他的。手旁放着正在织的一件衣服,那也是他的,是刚刚缝好的。也正是刚刚缝好了这件衣服,她才敢睡去,嘴角似乎还有些微微地上翘。
张公明捂着嘴,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来,他跪下,慢慢挪到五师父的身边来。努力稳定好了情绪,把所有的衣服都收到了一边,放到原来的位置,自己装作不知道。然后小心翼翼抱住五师父,将她缓缓地放下,又把她的手放回到被子里,还好没有惊动。
看到睡得香甜的五师父,张公明倒心痛道:“我怎么早没有发现她的眼前都黑了呢?刚才她的手,是不是茧子又多了?她的头发,会不会也有白的了呢?”伤心了好一会儿,一口气把灯吹灭了。起身到灶台去,也不准备夜宵,干脆准备起早饭和路上的干粮。
忙活了后半个晚上,张公明做了三十多个肉饼,然后用一小只羊腿炖了一钵肉汤。他把肉饼都储存起来,把肉汤和肉饼端到卧室,放在床头案上,跪在一旁,静静地等待着许倩。又突然想起应该先给师父洗漱一番,于是又去准备洗脸水和漱口水去了。
等到把水端来的时候,许倩已经坐在床上了,还正在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应该是刚醒。张公明及时地将脸盆和脸巾递过去,又把漱口的杯子递过去。许倩见他今天早上的态度如此积极,有点惊异。又看到他把肉饼和汤端来,心里居然有点害怕了。接过了盘子,放在腿上,问张公明说:“你小子昨天晚上干什么去了?你的氅子呢?”
张公明一听,心顿时凉了一些,但也觉得正常,回复道:“噢,昨夜为母亲出去寻些食材做饭,结果遇到了两个强人,制服了他们,但是氅子上溅了一点血,就拿去洗了。”许倩听了,也没有起疑,反倒还表扬了他一句,说:“这还不错。来上面坐吧,这次奖励你的,一起吃。”但张公明没有坐上去,就只在下面拿了一块肉饼,没有喝汤。仿佛他们都没有听到“母亲”这个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