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14年,张苂终于找到了张良。
这两个人相见时,一个是座上宾,一个是阶下囚。
一
秦始皇叫来睢盱子,请他为自己占卜,看看这第五次巡游应该到哪里去。睢盱子说,论占卜前生今后的事,他不如师兄道应子;论结交朋友,吸引豪杰,他不如师弟长沙子;论过目不忘,安排事务,他不如师弟辽西子。
秦始皇不耐烦,要他赶快占卜,不然就杀了他。于是睢盱子拿出方孔钱开始占卜。
“‘比’卦,陛下,先向东走,再向南走。大吉。”
“东到哪儿?南到哪儿?”
“东到东极,南至南岸。”
于是,公元前214年,秦始皇开始了他的东巡。在太仆的策划下,随行的大臣有冯劫、李斯、赵高和蒙毅。皇子有长公子扶苏、二公子轲辙、七公子贯审、八公子子高和九公子胡亥。还有道应子和他的三个师弟。
二
“父皇,这是蒙恬寄来的报告,这三个月战场上又死了两万人,长城那边也死了六千多人。”二公子轲辙递来北方长城军蒙恬送来的报告。
“你看过了?”秦始皇接过报告,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没,没有……是来送报的斥候说的。”
“把那个斥候杀了,另派一人去回报。”嬴政拿起毛笔,开始写回信,“还有,这次巡游,你就不要跟着了。有你大哥和那几个老小陪着,我不会有事。”
只写了三句话,亲手卷起来,用绳子紧紧扎捆,交给轲辙,“还有哇,你去看着点儿老十二和十六,别老让他整天在田里跑来跑去的。”
“韩夫人性格温柔亲和,两位弟弟也是随怹。父亲您倒不如带着弟弟们一起巡游,让他们多吸收些您的王气,想来也是好的。”
“哼哼哼……”嬴政向后躺下,“你和你大哥一个性子,就是爱一个人待着,也不乐意和兄弟们说话。行!我和你大哥走了,你可要和陈并、甘罗他们替朕看好这动摇的江山啊!”
三
“你打了多少兵器?”卢敖问铁匠。
“从前天到昨天晚上,我一个人打了三百来把,你去看一看,绝对是上等的锋刃。”
“那就好。三天之后我们启程,张先生在那儿等着我们。”卢敖拿起一把斩马刀,将栏杆一下劈作两半。
四
“老头子的病还是没见好啊!也不知道他还能撑多久……”
五公子将闾和八公子子高走在土丘上,两个人就像将要失势的政治家一样焦虑地谈着话。
“不会吧!五哥,我看早上父皇他……”
“哎哎哎……!你小声点儿!这车队就停在山丘下,你想怎么样?害死我们?!”
“那你还说?我告诉你,就是父皇驾崩了,这琉冕也落不到你我的头上,那是大哥的!”
“老八呀!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今天是要跟你商讨,今后等那个扶苏继位了,你我该怎么办?”
“怎么?别人怕他也就算了,你和他可是一母同胞,还怕他害你?”
“父皇好法,扶苏和轲辙好儒,我好兵,你好道。别看父皇实行严刑峻法,可他自己却喜好儒家的孝道,也没有限制咱们的思想,以至于咱们兄弟几个中间‘百家争鸣’。可是等扶苏上位了,我们怎么办?他能容忍我们的政治主张吗?”
“那大不了,你我就跟着沙杨一起回家种田呗!”
“我可不甘心……”
五
“你回来了!正好粟子也烹好了,快来喝吧!”黄氏把孙子安置在椅子上,对刚走到家门口的卢敖说道。
“卢竟,你出来,我有话和你说!”卢敖对他的儿子卢静喊。
“爹,怎么了?我们终于要复国了吗?”卢竟激动地从椅子上跳下来问道。
“你闭嘴!过来说话!”卢敖人过中年以后的脾气总是很差。
“到底怎么了?”卢竟问。
卢敖关上家门,把卢竟拉到旁边来,跟他说:“原本我跟着张先生来反秦复国,是为了还自己欠楚国的债。可是如今我已经有了孙子,卢家有后,我担心……”
“我明白了。爹,你放心,我明白该怎么做。咱么男人的事,不该让女人和孩子也受牵连,你说对吧?”
六
“薛欧,把你们这儿酿的时间最长的酒拿出来!”奚涓对掌柜的讲。
“奚大爷,平时你都是只要一盅茶一碗饭,一块肉的。您有钱吗?”薛欧质疑带打趣地问他。
“你只管上菜上酒上肉,我绝不亏你!”
“算你运气不好,今天饭只有豆子,菜只有藿(huò,豆的叶子),肉呢刚打了两只黄鼠狼……”
“哎呀不管不管!你只管全上就好!”
“得嘞!”
七
“赵高,北方长城工地死了多少人了?”秦始皇坐在车里,望着窗外落下的夕阳。
“回陛下,已经死了八万多人了。”赵高说。
“那匈奴战场上死了多少人啊?”
“自统一以来这几年来,死了少说也得有二十七八万人吧!”
“慢慢修,等到百越都悉数平定了,我也就可以学习尧舜了。”
“可……诸位公子……”
“这也就不是你所能问得事情了。”
八
“子房先生,我们应该把伏兵设在哪里?”
“就布在博浪沙吧,到时候我也和你们一起。咱们不成功,便成仁!”
九
“张耳,我记得我和你说过,我现在已经不想再插手那些国与国之间的事了!”
“庞先生,你都在君王之间来回偏倒多少回了,还差这一次吗?”
十
“王吸,这份犯人的名单上,有哪个是王公大臣的家属吗?”轲辙问王吸。
王吸给轲辙指道:“殿下,这两个就是丞相李斯的侄子。”
“很好,除了这两个人,其他的都可以考虑轻判。”
“殿下高明。”
十一
“把这些饼子都拿着,争取有命把它都吃完吧。老不死的!”黄氏把干粮递给卢敖。
“老不死的,老不死的!”卢敖接过干粮,笑着说。
十二
“答应我和孩子,活着回来,好吗?”妻子陈氏抱着孩子,眼泪汪汪地问卢竟。
卢竟低着头,不敢回应她。
陈氏把包裹推进卢竟的怀里,喊道:“你走吧!”然后转身跑进屋里。卢竟还是低着头,转身跟着父亲走了。
路边的草丛里,棕色的兔子全体起立,以表示致敬。
十三
“现在王翦的副将是谁啊?”秦始皇问。
“回陛下,是赵佗和任嚣。”赵高回话。
“都是赵国人吧?”
“是。”
“让王翦来迎接朕,有些人和我们的仇恨太深了。”
十四
浩浩汤汤的车队在博浪沙威武地开进,始皇帝的车队出现在了人们的眼前。
卢敖、卢竟父子带三百多人埋伏在车队北面的坡上,坡下就是黄河;张耳、庞丙和二百多人埋伏在车队南边官渡河的芦苇荡中;奚涓和张良则带三百多人就埋伏在车队正面三百步开外的地下隐藏起来。
只听得一声“放”,北面滚下百十来块滚木擂石,砸得侧翼部队手足无措。等部队刚反应过来,坡上又没了动静。这边又听得“呼啦啦”的一声又一声倒地之音,还伴随着阵阵的人马喊叫。
这时,北边坡上又投下滚木擂石,又砸得北翼混乱不堪。南北两边混乱,中队惶恐不安,王翦和赵高亲身贴护着秦始皇,以防不测。
果然,南北两翼混作一团,正军又被打散。几百人簇拥着奚涓和张良,正冲着秦始皇的车驾而来。
只见奚涓抡着一把一百二十斤(合今六十斤)的大锤,左右挥舞,在众人的掩护之下,直向秦始皇的车马而来。任嚣、赵佗抡刀绰枪,来阻止奚涓接近马车,张良、庞丙也来各自挡住。
眼看着奚涓已经就要走到马车前面,只见皇帝把太监和侍卫全部推下,一个人驾着马车就跑。卢敖快步赶上,一刀砍翻了左边的那一匹马,马车停了下来。奚涓抡起大锤,一锤把马车打得粉碎。
张良见已经得手,立即大呼撤退。赵佗哪肯放他,一枪戳在左肩上,把张良刺倒在地。庞丙赶忙要救,被任嚣一刀砍翻。
张耳带着众人赶忙撤退,但依旧损失惨重。
“陛下,这就是刺杀您的主谋,韩国的贵族后裔张良!”赵佗将张良押到那个被推下来的“侍卫”面前。旁边只有道应子和赵高和皇帝跪在一排,三个人很狼狈,但是依旧很冷静。
十五
当夜,张良被两个侍卫押到黄河岸上,将要投进黄河。
“等一下!”睢盱子来到三人面前,对两名侍卫说,“皇帝改令,这位是六国余下的义士,不能轻易杀死他,要带到咸阳斩首。这是命令。”说着,把系好的一卷竹简交给两个侍卫。
那绳子打得是个死结,那个侍卫解不开,放下长戈拼力去解,旁边那个人也在那里探头看着。睢盱子一剑先砍在旁边那个人头上,又一剑刺死了另一个人,然后解开了张良的绳子。
十六
“陛下,臣以为这个张良的供词着实不可靠,您可千万不能轻信呐!”蒙毅劝说秦始皇。
“朕自有主张,你把这份刚才拿给丞相和御史,让他俩好好查一查!”
“李丞相,冯御史,你们看吧。”蒙毅把张良的供词交给二人。
“公子指使?”冯劫不敢相信,“他没说是哪位公子指使的吗?”
“陛下没有等他回复,就把张良押下去了。”
“他现在在哪儿?”李斯问。
“在黄河里了!”
“这案子我不接,丞相你接吧!”冯劫说。
“我也不接!蒙毅你找廷尉去嘛!”
“皇帝就让我来找您俩,限你俩一月查出,不然咱们仨的人头可就都得落地了!”
十七
“老九,当时就你离父皇的马车最近,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啊?”
几个皇子聚在一驾马车里,老七贯审问着胡亥。
“当时就那个情况,谁能看清啊!咱们不说别的,光是那个大锤子,就从我头上掠过去两次呢!”
“就看你那样儿吧!”子央笑着说,“不过就是几个六国的乱民而已!有什么好怕!”
“沙杨呢?怎么没见他来?”启钦问。
“他呀,还在自己的车上种豆子呐!”沙杨的同母弟弟疾盗说。
十八
“陛下,根据周卫尉提供的证据,可以肯定,此案与二公子轲辙有很大关系。”李斯向秦始皇奉上案情报告。
“你胡说!”站在一旁的蒙毅抢先说道。“二公……”
秦始皇摆摆手,接过报告,扫了两眼,下令召轲辙来博浪沙见驾,由十子辛朱代替他。
十九
秦始皇的车队没有过多停留,继续龟速前进。走了三天,突然出现一个老头子挡在车队前面。
橘色的晨光照在这个白发老人的脸和身上,头发瞬间就被光线湮没了。风徐徐吹过,披散的头发挡住了半张脸颊。但还是有人认出来:这是右丞相冯去疾。
“冯去疾?他不是早就回家养老了吗?”秦始皇道。
众侍卫迎进了冯去疾,把他带到皇帝面前。
冯去疾没有跪,皇帝也没有管他。
“我知道你是轲辙的老师,不想让他死。但是他要杀我,不得不死。”
“他是您的儿子,我的学生,你我都知道,他不可能做出这种事。”
“你们都下去。”
侍卫退下后,皇帝看向窗外的飞鸟,说:“领头的雁死了,他后面的两只雁就会争。我不能让他们争。”
“可他是你儿子!”
“天子没有儿子!他的下面只有以后的天子。”
“你就非要亲自做这件事吗?”
“扶苏不是能治国的人,轲辙却野心勃勃。我若是把他留下,扶苏的位置就会被他夺取。到时候,我大秦的天下,就又要像周朝一样四分五裂了……”
冯去疾慢慢站起来,说:“我老了,辅佐不了陛下。请把臣驱逐到北部边疆去,为长城再多添几块砖吧。”
二十
“父皇,儿臣请求留在百越监军。”七岁的公子疾盗请求道。
“留下吧,永远都不要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