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抬起昏花的眼睛看了看姜魁,又随着姜魁指的方向看了看,老半天才喃喃地说:“那家啊……早死了,全家都死了,有50多年了吧……他们家的儿子在长平被秦人杀了。没过多久,夫妻俩就都死了……那时我还年轻呢,现在……咳咳……”
姜魁泪水猛地冲出眼眶,哽咽着问道:“那您知道……知道他们的坟头立在哪里吗?”
“记不清了……怎么记得清啊……那一年死了好多人的,父母有活活哭死的……寡妇有上吊的……人死了,拉到城外随便找个地方就埋了……城里到处都是哭丧的……咳咳……惨啊……惨……”
姜魁再也忍不住,转身拔腿就跑,一直跑到西城城墙下,跪在地上抱头痛哭。
姜靖和付甲气喘吁吁地追了过来,看到这幅情景,两人也黯然不已。他们都是没有了父母的人,对这种伤痛自然无比熟悉。
好半天,姜魁才止住了哭声,带着满脸的泪水瘫坐在地上,仿佛全身的力气都消失殆尽了。他把头靠向城墙,仰天望着湛蓝的天空,神情一片悲戚和茫然。
姜靖和付甲也走过来,坐在了姜魁的身边。三人都没有说话,只是愣愣地看着头上的蓝天。
“哎,你打算去哪?”姜靖蓦然问道,打破了这片沉闷的寂静。
姜魁低着头沉默良久,好半天才叹了口气,开口说道:“不知道,我已经没地方可去了……”
突然,姜魁想起了韩章在临死前对自己说的话:“将军……记得帮我照顾我的家人,将军,请多保重……”
姜魁心中陡然一震,抬起头猛然说道:“我要去营阳县溪头村!”
营阳县位于旧赵国的东南角,毗邻旧齐、魏两国的国境。
溪头村位于营阳县南部的凤荡山山脚,这里有一条济水环绕而过,青山绿水,景色十分怡人。溪头村大概有八百来户人家,将近四千的居民,也算是个不小的村落了。
这一天,太阳已经快要落山,正是家家炊烟正浓的时候,三人拉着长长的身影出现在了溪头村村口。
姜魁抬眼望去,只见高高的凤荡山像一道巨大的屏障,横亘在太行山以南,将北面的赵燕和南面的魏楚一分为二。凤荡山起源于华中平原,往东百余里,平坦的地势逐渐有了起伏,这些起伏的丘陵越往东延伸越是陡峭,最终与一片巍峨的崇山峻岭连为一体。这,便是凤荡山。而这溪头村所处的位置更是让姜魁陡然一惊,他低头仔细盘算,赫然发现它居然是一个极其重要的战略要地。
溪头村西面就是邯郸,东面是临淄(今山东淄博,旧齐国首都),北面是蓟城(今北京,旧燕国首都)。溪头村正好处在这三国首都的中心点上,从这里出发,向东向西向北仅仅十余日,大军就可兵临三座都城之下!
再看溪头村的地形,建在一座峡谷口之上,村子两旁就是高高的峭壁,村子的地势还很高,站在村口居高临下,周围百里都是视野所至的范围之内。
而据姜魁一路观察,溪头村所处的这座峡谷正是沟通凤荡山南北的最佳通道。溪头村俨然就是扼守这条要道的首道关卡。
姜魁心中不禁想到,现在局势平静还好,一旦战乱发生,溪头村很可能被有心人发现,在这里设立关卡,到时这里的村民被赶走就算是好的了,最大的可能就是被全部灭口!想到这里姜魁心中不禁陡然一惊。
胡思乱想着,三人已经走进了村里。
村里家家户户炊烟袅袅,不时地有妇人从屋里走出来掺扶老人赶着孩子回家吃饭。
看到这幅场景,姜魁不禁感到阵阵的温馨和浓浓的亲情味道。
姜靖咋咋嘴,叹道:“真是片世外佳境啊!”
付甲狠狠地抽了抽鼻子,一脸猥琐地吞了口口水,说道:“好香!”
姜靖一个凿栗打了过去,付甲早有准备,闪身躲开,见姜靖打空,不禁得意非常,冲着他咧嘴大笑。
“啪!”冷不防姜魁从后面给了付甲一个凿栗,打得付甲直往前栽,差点摔倒。
姜靖见状狂笑,付甲一脸郁闷,嘟囔道:“什么时候老姜也学会这手了?莫非姓姜的都有这种嗜好么?我好命苦啊……”
姜魁笑着说:“这么美的景色你就知道吃,太破坏气氛了,该打。”
“就是就是!”姜靖在一旁连声附和道。
付甲无奈只有认命,谁叫他们两个人自己都惹不起呢。不过转头一想,这一路上老姜的心情似乎慢慢地变轻松了一些,不像最初总是一脸的阴沉,让自己看着都心惊胆战。现在老姜居然可以开开玩笑了,自己挨个凿栗也值!想着想着付甲竟然笑了起来,旁边的姜靖不禁一度怀疑付甲是不是被打傻了,暗叹以后还是不要打头的好。
姜魁走到临近村口的一户人家,门虚掩着,他站在门口冲里面朗声喊道:“请问有人吗?”
一个妇人擦着手走了出来,看到有陌生人,不禁一脸疑惑地问道:“你们是……”
姜魁连忙客气的拱拱手说:“我们是外地来的,想找一户姓韩的人家。”
“这里姓韩的可不止一家啊……”
“那,有没有……有没有家里有两个儿子一个妹妹的?老大叫韩章,50多年前在邯郸当兵!”
“韩章?50多年前?这可不好找啊,时间太久了。”妇人摇摇头说。
姜魁急道:“请务必好好想想,我是来报恩的。他曾经救过我……我的爷爷。”
妇人沉思片刻,忽然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我好像记得村东头的韩猛祖上有人是死在长平的,具体我也不太清楚,你去那儿问问吧。”
“好!谢谢大婶!”姜魁大喜过望,终于有线索了。
姜魁三人一直走到村东头,终于打听到了韩猛的家。
只见偌大的一个院子,里面种着花花草草,一幅生机盎然的景象,数间瓦房连成一片,后院似乎还有一块菜地,典型的农家院。
姜魁轻推院门,朝里朗声问道:“请问,韩猛在家吗?”
吱嘎一声,房门打开。一位素衣长裙,约摸有十八九岁的女子盈盈走了出来,轻吐朱唇,有些疑惑地说道:“你们是……找我哥哥有事吗?”
姜魁三人顿时眼前一亮,只觉得这女子样貌虽然不十分美丽,但胜在清纯脱俗,有如清水芙蓉般令人看着就觉得清爽。
姜魁拱了拱手,说道:“在下姜魁,是来……是来寻访一个恩人,敢问姑娘祖上可有人参军,后死于长平之战?”
那女子愣了愣,随即淡淡地说:“我的祖叔父当年参加过长平之战,被秦人坑杀了。”
“可是叫韩章?”姜魁连忙激动地问道。
“正是。”说话的却不是那女子,只见一位六旬老者拄着拐棍从屋子里走了出来说道。
那女子连忙上前掺扶,并回头对姜魁等人解释道:“这是我爷爷。”
“你……你是韩章的弟弟?”姜魁顿时热泪盈眶。
“老朽韩平,韩章正是家兄,长平一战死在了秦狗手里!”老者手中的拐杖用力点了下地,面现愤恨之情,随即连连干咳不已。
女子连忙轻拍老者的后背:“爷爷您别生气,会伤身体的……”
老者面容悲苦,手持拐杖顿足长叹:“我怎么能不气?这段恨事我一辈子都忘不了,可恨那纸上谈兵的赵括!可恨那杀人如麻的白起!咳咳!”老者说着说着激动了起来。
在孙女的轻抚下,过了半天老者才略微平息下来,随即抬头不解地看着姜魁,问道:“敢问壮士是……”
姜魁此时心中早已乱成一团,找到了韩章的后人自然十分高兴,但一想到长平那场惨烈的杀伐,听到韩章、赵括这些曾经熟悉无比的名字,心里酸楚地几欲流泪。又想到自己和韩章亲如兄弟,比韩章小10多岁的弟弟现在居然已经成了老爷爷,姜魁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
生命永恒真的那么好吗?直让秦昭襄王、秦始皇那样的一代英明之君都神驰不已,他们又哪里知道真正长生不死是个多么痛苦的滋味,亲人和朋友纷纷离自己而去,自己却要一直承受悲伤和痛苦孤独地活下去,数十年后看见亲朋好友的后人又该叫声什么?
姜靖看姜魁陷入悲痛中不可自拔,连忙上前拍了一下姜魁,低低地说道:“不要太激动了,这不是找到恩人了吗?”
姜魁回过神来,不禁有些羞愧地说道:“对不起……我有些失态了。”
他努力控制了一下纷杂的心绪,当下说道:“是这样的,我……我祖父是韩章将军的部下。当年长平之战,祖父被韩将军救下一条性命,还逃出了长平,祖父传下家训,一定要找到韩将军的后人,竭尽全力报答当年的救命之恩。今天,我终于找到你们了!”
老人一脸泪水,颤抖着说:“你,你叫我大哥将军?我大哥当上将军了……我大哥当上将军了!”
姜魁含着泪,用力地点点头:“大赵斥候军千骑长!”
老人痛哭失声,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禁黯然神伤。
姜魁心中十分愧疚,因为他记得韩章临死前交给自己一封信和一个铜牌,但是在和无尘子等人殊死搏斗的时候已经消失无踪了。姜魁想来那些东西应该对韩章有着某种特殊的意义,如果此时那些东西还在的话,应该会让韩章的后人更加的安慰。
正当姜魁心中暗叹可惜之时,突然,院门猛地被人撞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