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62年九月,长平被围的40余万赵军粮尽援绝,已然坚持不下去了。于是,赵将苏射决定与秦人决一死战,亲率大军分四路猛攻,试图打出一个缺口突围,但是百万秦国虎狼之师硬是将整条防线守得固若金汤,赵军久攻不下,士兵的体力和斗志也在不停地消逝,最终苏射阵亡,赵军大败而回。最后赵括亲率精兵强行突围,为秦军所射杀。
旌旗折,长剑断,粮草已尽,主将既殁,援军却远在天边,人性中对生的渴望战胜了传承自赵武灵王的赵军不败的荣誉,赵将元让以下数十万饥疲至极的将士全部降秦。秦国取得了最终的胜利。
这日夜晚,长平城内。
白起召集秦军所有领军的大将于议事厅议事,讨论下一步对赵作战的计划。
议事厅内,参加长平之战的所有秦军高级将领都来得差不多了,各自在厅内不时地喁喁私语。
烛光不时地摇晃,忽明忽暗的光线照在每个秦将神色复杂的脸上,显得这次议会似乎有些不太寻常。
“大帅到!”
众将立时起身,轰然拱手道:“大帅!”
“坐!”白起龙骧虎步,快速走到帅椅前,大手一挥,转身坐下。
白起扫了眼在座的众人,满意地点点头,随即开口说道:“召集众将前来,是有两件事情要商议。第一,长平之战算是结束了,对于此次规模空前的大战,本帅还是很满意的。
首先,王贲将军领10万新兵佯败于赵括,引他主力尽数渡过丹水。然后,王陵将军死守长壁,没有让赵军越过雷池半步,为整个战略部署争取了六天宝贵的时间。接着,蒙骜将军和王翦将军趁机迂回到赵军背面,迅速拿下长子。同时,司马错将军和司马梗将军拿下高平关,一举断了赵括的后路。赵括果然不敢继续留在丹西坚守,连夜渡过丹水想回师长平关,岂料本帅和王龁将军早就在长平关上等着他了!”
下面众将顿时呵呵笑了起来。
“你们是没看到赵括当时的表情,非常精彩啊,后来愣是口吐鲜血,晕了过去!”王龁充满揶揄地说道。
“哈哈哈哈……”众将顿时大笑。
“不过,这位今后必将被赵国百姓唾骂的罪臣,在这场战争的最后时刻却表现出了一丝英雄的风采,明知必死,他仍然高呼向前,力战而死。虽说他作为一名统帅是不称职的,但作为一名军人,还算合格。”白起略带敬意地缓缓说道。
众秦将也不禁纷纷点头,表示认可,虽然双方是敌人,但并不妨碍军人之间的欣赏和赞叹。
“其实,这场仗赵人输得一点也不冤枉。我们大王亲自驾临光狼城,紧急征调全国15岁以上男子,给了我们巨大的支持和援助,最终将45万赵军团团围死,如果没有大王竭尽全力的支持,这场战役我们未必会赢。可以说,赵国这次是从上到下都输给了我们大秦!”
白起顿了顿,接着说道:“最后,胡伤将军射死赵括,终于使残余的40万赵卒全部投降,结束了这场长平大战!”
众将的脸上顿时闪起兴奋的光芒,但也不胜欷歔,这场仗赢得不易啊。
说到这里,白起略微扬起脸庞,语气中带着一丝不可遏止的兴奋道:“本帅打算下一步,大军直攻邯郸,一举灭赵!”
下面的众秦将顿时更加激动不已,打到邯郸是所有秦将梦寐以求的不世之功。只要灭了赵国,东方就再也没有可以抗衡大秦的力量了,一统天下,指日可待!
这时,王陵却站了起来,拱手说道:“大帅,虽然长平之战我军大胜,但也是惨胜,百万大军折损过半。若强攻邯郸,损失必然更加惨重,能不能拿下邯郸不一定,但大秦元气大伤却是肯定的,难保其他五国不会落井下石!”
“是啊,是啊……”众将脸上顿时忧色重重,纷纷议论开来。
这次大战虽然斩敌5万,俘虏40万,但秦军却生生折损五50余万!此时再攻邯郸,就算灭了赵国,恐怕秦国也落不着好,其他诸国一直都对秦国虎视眈眈,只要秦国元气大伤,必然过来痛踩一脚,到时秦国能受得了吗?
白起鹰目环扫众人,所有秦将顿觉如遭雷击,立即垂首不语。他冷冷地说道:“虽然此战我军伤亡甚大,但全国仍有50余万的军队,而赵国主力却是全军覆没,此时不灭赵国,更待何时?至于其他五国会不会来找麻烦,嘿嘿,本帅自有办法让他们乖乖地待在本国,不敢出来!”
“大帅有何妙计?”蒙骜禁不住在一旁问道。
白起并没有回答,只是自顾自地说道:“先前我国已攻下上党,上党百姓却不愿归顺我国而归顺了赵国,可见赵国军民皆是反复之辈,除非尽杀之,否则恐怕会有大乱。”
话音刚落,全场震惊。这岂不是要……
“大帅莫非是要杀尽赵国降卒!”王龁急忙开口问道。
白起面无表情,似已默认。
“大帅,那可是40万人啊!40万人……”王龁满脸骇然,颤抖着说道。
在王龁看来,如果他能消灭40万全副武装的军队,一定会引以为傲。但要杀死40万手无寸铁的俘虏,自己一定下不了手。
“你还有更好的办法吗?”白起冷冷地道,“正是因为赵俘有40万人,我们才更要非杀不可!长平之战,赵军的凶悍在座各位都看到了。这是一支爪牙锋利、意志坚强、狠辣冷酷的虎狼之师,是一支拖不垮、打不烂、永不言败的铁血之师!我们击败他们付出了巨大而惨痛的代价!
“而且,这40万人都是土生土长的赵人,要不是饿得没力气了,他们会投降吗?这些人吃饱了饭,再拿起兵器就又是悍勇的士兵!难道我们还要喂饱他们,让他们回过头来杀秦人吗?如果这40万赵人在我大军进攻邯郸之时趁机哗变,我军将一败涂地!只有杀了他们才能免除后患,只有杀了他们才能消耗掉赵国的有生力量,真正让赵国元气大伤。
“另外,杀掉这40万降卒还可以杀掉赵国的士气、勇气和信心,让他们见到大秦的战旗就惊魂丧胆,这对我军攻下邯郸是非常有利的。同时,尽杀赵俘还可以震慑诸国,让他们知道和大秦作对是什么下场,这样他们就会老老实实地待在国内而不敢轻举妄动!”
议事厅内一阵静默。
众将心中都感觉白起的想法是正确的,杀掉赵降卒的确可以解决很多的麻烦,长平战场上赵军的英勇善战至今仍令秦将们心有余悸。
王陵想起了长壁前,赵军疯狂如海啸般的进攻,那种磅礴无限的攻击力的确令人不寒而栗。如若没有3万铁鹰锐士的拼死抵抗,长壁必然不保,现在坐在这里开庆功会的说不定就是赵人了。
蒙骜想起了在长子前的伏击战中,那样的包围圈都能让赵军突围出大半。赵将元让的反应迅速、指挥若定,三千铁骑的超绝战力,这都让蒙骜有些理解了白起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决定。而且蒙骜还在想,什么时候大秦也能有赵国那样冠绝天下的骑兵,扫平天下岂不是易如反掌?
司马错也想起了自己在高平城下布置的两道阻击线,居然都没能留下区区三千赵骑。司马错还曾想象过,要是赵国尽起倾国骑兵,那该是怎样惊天动地的场面?大秦的步兵方阵是否能抵挡得住?
还有令所有秦将都震撼不已的那一幕,赵括亲率最后的数万精锐奋死一搏的场面,悲壮而又惨烈。整个战场上只能听到赵人狂放的吼叫,那一声声“今日血战,不死不休!”的豪言壮语,让所有的秦兵胆颤而又折服,至今似乎还回荡在众秦将的耳边!尤其是在最后清点人数时,秦军将领惊愕地发现,这最后一仗,秦军居然被这支饥疲不堪的军队一口气杀掉了4万多人!而赵军大部分却是极度虚脱,自己倒地被生擒的!
想到这里,众人不禁开始认同白起,赵人太可怕了,不能留!
“将军,恐怕这40多万降卒不会那么顺从地让我们把他们的头砍下来吧。”王龁十分无奈地说道。
“现在降卒的铠甲和武器都被收缴,就算他们反抗也只有被屠戮的下场。”白起不以为意地说道,“而且,我们可以跟他们许诺说,大秦准备把降卒中身体强健的带回秦国,而年老体弱、伤残幼小的就放归赵国,以此为名,分批把降卒逐步坑杀!”
大厅内的众将看着白起充满阴霾的脸色一阵哆嗦,不禁感到阵阵彻骨的寒意。
恍惚之中,姜魁使尽力气挥剑劈向一名秦兵,但却没有预料中的鲜血四溅。那名秦兵居然诡异地化作一缕缕灰烟,绕着他不停地旋转,阵阵凄厉的惨叫声从灰烟中直刺入姜魁的耳中。
姜魁惊惧莫名,奋力地挥舞长剑向周围一顿乱砍。
突然,那股烟雾逐渐凝聚成一团,一张人脸蓦地显现出来,是莫逾!
“将军……将军……”
姜魁惊喜不已,立即扔掉手中的长剑一把抱向莫逾,但刚一碰到莫逾的身体,他就化作一团烟雾,瞬间消散。
正当姜魁诧愕不已的时候,没过多久,那团烟雾又重新变幻成王二愣子的模样。只见愣子浑身鲜血淋漓,双眼直直地瞪着姜魁。
“愣子!”姜魁焦急地大喊起来,话音刚落,愣子又凭空消失了。
烟雾慢慢凝结,最后又变成了韩章的模样。只见韩章全身上下插满了利箭,向姜魁笑道:“将军……记得替我照顾我的家人;将军,请多保重……”
还未说完,韩章的身形便慢慢地消失了,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不!”姜魁大叫一声,猛然睁开了双眼,浑身剧烈的疼痛让他止不住呻吟了起来。
姜魁抬头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感觉到了自己的心跳。他坐起身来,擦了擦满头汗,不禁暗道,我还活着?
“将军!将军醒了!”姜魁木然地转过头来,看到旁边一脸关切的两名赵兵,正是那天舍命把他从战场上抬下来的两名斥候亲卫,“将军,我是章仁啊!”“我是萧雄!”
“章仁……萧雄……”姜魁觉得有些昏眩,一把扶住额头,闭上眼睛问道:“这是在哪?秦军呢?”
章仁强忍悲愤地说:“将军,您都昏迷四天了。您昏倒以后,苏射将军和大帅分别率军突围,全部战死,元将军……元将军下令投降了!”
“苏将军战死了?大帅也战死了?元将军投降了?”姜魁抬起头瞪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问道,却看见章仁默默地点了点头。
“投降了?英勇无畏的大赵男儿投降了!”姜魁的心中似乎有什么东西突然迸裂,一股痛彻心肺的感觉瞬间流遍全身,差点让他再次眩晕过去。
姜魁无声地悲泣着,虽然早有预感此战赵军会败,却从没想过会败得如此惨烈。
斥候军打光了,韩章、莫逾、二愣子这些从前亲密无间的兄弟全都战死了,英勇的苏射将军战死了,就连赵括那个书生也战死了,40万赵军投降了,怎么会这样?上天为何要如此惩罚我们!是秦国挑起的战火,要惩罚也应该惩罚他们,为什么战败的反而是我们?为什么死的是我的兄弟!
姜魁胸中不禁有股冲天的怒火,恨不得把天都烧出一个窟窿!
忽然间,不远处有喧哗的声音传来,“是元将军!”“元将军……”
姜魁抬头望去,却看到元让蓬乱着头发,双眼满是血丝,一脸憔悴到极点地走了过来。
“你醒了。”元让的声音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无奈和疲惫。
“嗯,将军……”姜魁心神俱痛,双目含泪,抖抖嘴唇没有再说什么。
“你是不是怪我下令投降?”
姜魁泪水滚落,哽咽无语。
元让苦笑一声,再也忍不住内心的悲苦,泪珠滑落脸庞,打湿了凌乱的胡子。
“我能怎么办……我能怎么办?苏射死了倒也清静了,却把最大的责任扔给了我,我答应过大帅,要把他们都带回去的……把他们都带回家你知道吗?我还能怎么办!”
姜魁看着痛苦的元让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紧咬嘴唇,泪如雨下。
元让抹了把眼泪,深吸一口气,强自镇定下来,说:“好在秦军已经许诺,准备把我们当中身体强健的带回秦国,而年老体弱、伤残幼小的都放归赵国。起码,有一部分人可以回家了。”
姜魁眼含泪光点了点头,随即又皱皱眉说道:“秦狗会有这么好心吗?”
萧雄在一旁回答说:“我们投降的那天,白起把40万降兵分为十营,使十将统领,又派20万秦兵监守,全部分给饭食;并告知我们,他马上就会对大家做出妥善的处理,凡上等兵士,发给武器,充军于秦,随征听用,其他老弱病残,一律放还归赵。”
姜魁这才有些信了。
元让上前紧紧地抓住姜魁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说道:“这三天来,前九营已经陆续被送走了,看来白起没有骗我们。今天我们是最后一营,你我都要被押回秦国去,很可能会逼迫我们加入秦军。如我等不从就会沦为奴隶,但只要我们还有命在,终有一天,我们会找到机会逃出来!”
“嗯!”姜魁用力点点头,心中暗暗发誓,兄弟们的仇,无论如何是一定要报的!
突然,外面一阵吵闹声传来,只见章仁跑过来说道:“秦兵来了,要押我们去秦国,现在就出发。”
元让吸了口气,挺起胸膛对周围说道:“走!大家拿出精神来,莫让秦人小看了我们大赵男儿!”
“得令!”众人轰然山呼响应,震彻云霄。
好个燕赵男儿!虽为俘虏,亦不失大丈夫气概!
四万赵俘被七八万浑身武装的秦兵团团围着,一路向光狼城方向走去。
姜魁跟着大部队走上一处山岗,心细的他很快就发现了异常。
从山岗上向左侧眺望,有一大块地面和周围的地表显得格格不入,似乎是土地刚被翻过一样。
姜魁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秦人真的会那么好心,把老弱伤残和幼小都放回去吗?
然而,事实比姜魁想象得还要糟。
刚拐过一片树林,在前方不远处的一座山谷中,一个巨大的土坑赫然出现在赵兵们的眼前!
元让见状顿时惊骇莫名,就像被一个雷劈了一下,大脑瞬间一片空白,脊椎一麻,冷汗刷地就下来了。他立刻意识到,秦军根本就是在欺骗他们!这几天陆续被送走的赵军,原来全部都被坑杀了!
元让眼前一黑,差点晕了过去。身旁的姜魁见状,急忙上前扶助了他,纵声狂吼:“秦狗要把我们全都坑杀了!弟兄们跟秦狗拼了!”
赵卒看到大土坑后,全都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纷纷绝望地怒吼着,向周围的秦兵舍命扑去。
屠杀,又是一场屠杀。
赵卒手无寸铁,身上又未着片甲,还没碰到秦兵的衣角就被乱矛戳死。
元让疯狂地叫喊着,一脚踢飞刺来的长矛,连赶几步一拳打到一名秦兵的鼻子上,咔嚓一声,秦兵的鼻梁骨应声而断,随即一把拽过秦兵手中的长矛,上下飞舞,刺死两人。
突然身旁一道疾风袭来,元让看也不看,抬矛就刺,一名秦兵举着青铜剑被元让一矛刺穿了胸背,然而他的后背也被一杆长戈狠狠地划出了一道长长的血口子。元让咬牙转身,用尽浑身力气把长矛捅进背后那个秦兵的肚子里。还未及拔出,元让的背肩就被三把青铜剑同时砍中,鲜血喷射。
剧痛袭来,元让猛地狂叫一声,拔出长矛转身挥向背后,但却什么都没有扫中。他虚弱地踉跄了两步,还没站稳,两根长矛就刺进了腹部。
元让怒视着前方,脸上肌肉急剧颤抖,秦兵马上把长矛抽了出来,立时两道鲜血激射而出。他无力地挥动着手中的长矛,试图再刺死几个秦兵,但再也支持不住,仰面倒下。
一名秦兵刚恶狠狠地劈倒一个手无寸铁的赵俘,突然横空飞来一剑。秦兵挺剑就挡,剑断,秦兵霎时魂飞魄散。正欲逃跑,姜魁一脚狠狠地踢中了他的胸口,秦兵的身躯顿时腾空而起,拖着长长的凄厉惨叫,一头栽倒在十几步开外的地方,张嘴喷出一口鲜血。
周围的秦兵一看姜魁凶猛异常,立即围向他,无数剑戟戈矛袭来,姜魁左挡右支,险象环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