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春天脸色变了变,有点儿不悦地说:“能不能不再提我姐啊?我跟你说,要是没有我姐,你到现在都还不知道自己多离不开张一男!要是没有我姐比着,你到现在都不知道在张一男眼里你的性格多烦人!所以我姐在你跟张一男的问题上,起着重要的正面作用!”
“也是。”刘青青嘿嘿一笑。
周六一大早李春天就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搬走,因为梁冰要回来了。
把房子里外收拾了一通,最后给球球喂了一顿,李春天拎着东西就打算回家,刚走到门口,门铃就响了,李春天心想着梁冰回自己家都按门铃,真是够懒的,一边想着一边还是赶紧去开了门,外面站着的不是梁冰,是前几天的老人家。
李春天知道他是来找梁冰的,赶紧把他给迎了进来,又倒上水,跟他聊起天儿来。
正说得热闹,就听外面有开门的声音,这次真的是梁冰回来了。
梁冰顺手就把包递给了李春天,一边换鞋子一边问:“球球呢?”
“我给关书房了。”
“你干嘛给它关书房里边儿啊?”
“你来了个亲戚,我怕它……”
“亲戚?”梁冰疑惑地看着李春天。
李春天指指客厅,梁冰走过去,可是当梁冰看到客厅里边儿的人时,顿时整个人就怒了,转身冲李春天就吼:“我让你给我遛狗,你怎么什么人都给我往家里带呀!你怎么给我请进来的怎么给我请出去!”
眼看着梁冰怒气冲冲地消失在楼梯上,李春天尴尬地看着老人,“叔叔……”
“没事儿,没事儿。”老人已经从刚才的震惊中恢复过来,从客厅走过来,“小李,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我没有事儿。”
“我走了。”
“叔叔,您慢点儿!”
跟上次一样,老人家又一个人慢悠悠地走了,不过这次看起来,却多了一些萧瑟。李春天看着老人家孤单的背影觉得特别生气,关上门蹭蹭蹭地就上了楼。
“梁冰你干嘛呀!你怎么对人这态度呀?再怎么说他也是个老人啊!”
梁冰在书房里逗着球球,连头也没抬地说:“这大街上老人多的是,你都给我往家带呀?我这又不是敬老院!”
李春天绕到梁冰对面站着:“他来找你好几趟了,你对人家应该有点儿起码的礼貌吧?人怎么这样啊?”
“我就这样,怎么着吧?我就这样!”
李春天冷冷地看着梁冰,说了一句:“我走了。”说完转身就走出了书房,走到楼下,拿上自己的东西就离开了梁冰的家。
星期一上午特别忙,又是副刊又是汽车周刊的,好不容易把事儿都给安排的差不多了,李春天才有时间喘上口气。中午快下班的时候,李思扬给李春天打了个电话,让她过去坐坐。
李思扬的咖啡店离她们报社不远,开车半个小时就到了。到了店里,李思扬就张罗着给李春天泡咖啡,李春天看着忙里忙外的姐姐,突然觉得很想念她。拉着李思扬并肩坐下,跟她聊自己的工作、聊刘青青和张一男、聊前天在梁冰家受的委屈。
李思扬一直静静地听李春天絮絮叨叨地说着,偶尔还用手轻轻的帮李春天帮头发掖到耳后。看着眼前安静美丽的老大,李春天恍惚觉得回到了以前,小时候吧,姐俩儿就像现在似的,老在一块儿腻着,说也说不完的话。
在老大面前把自己的烦心事儿都吐了一遍,李春天的心情好多了。
第二天梁冰到报社来开会,李春天把汽车周刊半年来的总结报告交给他。对那天的事儿,梁冰没有再说什么,接过李春天递过来的总结报告看了起来。
李春天在一旁站了好一会儿,然后很诚恳地对梁冰说:“那天对不起啊!”
梁冰抬起头:“什么对不起啊?”
“就那天,我放生人进你家,也没经过你的允许,我觉得挺不合适的。”
梁冰放下手中的报告,笑了笑,说道:“其实那天我态度也不好,别往心里去,咱俩就扯平了。”
李春天点点头,没有再说什么。
梁冰从新拿起报告看起来,李春天想了想,还是憋不住开口说道:“我觉得……他毕竟是一个老人,干嘛要对他那样啊?我觉得那样有点儿不好,你说呢?”
梁冰一点儿也没有搭理李春天的意思,仍然全神贯注地看着手中的报告。李春天等了好一会儿,梁冰没有开口,李春天只好说:“那我走了。”
李春天刚转身,身后传来梁冰的声音:“你知道那个人是谁吗?”
“谁啊?”李春天扭头看着梁冰。
“他是我爸!”梁冰的口气凉凉的,可是这句话带给李春天的震撼确实前所未有的。
走回梁冰身边坐下,平静了一下心情开口说:“他……既然是你父亲,我觉得你更不应该那样了。无论你跟你父亲之间有过什么事儿,他做过多伤害你的事儿,做儿女的都不应该那样对父母,你说呢?”
梁冰放下手里的东西,定定地看着李春天:“你说的那是一般意义上的父子关系,我和他之间是特例……你以后能不掺和我们俩人的事情吗?”
“行!”
走出会议室,李春天接到孙阿姨的电话,告诉她拆迁款已经如数收到了,对她表示感谢。
李春天看着会议室里的梁冰,她知道那是他帮得忙。
上次跟梁冰去郊外的时候,他就告诉了李春天这事儿他能办,没想到这么快他就给办成了!此时梁冰正发呆似的望着窗外,李春天突然觉得他的背影跟他父亲的很像,寂寞孤单。
才答应梁冰不掺和他们父子俩的事儿,李春天就又不得不去掺和这件事儿了。
周三的时候,梁冰的父亲来报社找到了李春天,他拜托李春天帮忙说服梁冰跟他见一面,李春天直觉就想拒绝他,但是看到老人沧老的脸和卑微的姿态,这个拒绝怎么也说不出口,咬咬牙就答应了下来。送走了梁冰欢天喜地的父亲,李春天却开始犯愁怎么跟梁冰说。
扭捏了两天,李春天趁着周末还是把梁冰约了出来。
梁冰把李春天约到了茶馆,李春天到那儿喝了一口茶就直入主题,告诉梁冰他父亲想跟他见一面。梁冰把手里的茶杯重重地落在桌上,看着那溅出的茶水,李春天特心疼,一壶就一千两百八呀!
梁冰半天都没开口,这让李春天也不敢贸然说话,一口一口抿着嘴儿地喝茶,不住用余光瞟瞟对面的梁冰。就在李春天终于忍不住想开口的时候,梁冰说话了,“我爸在我六岁那年就已经死了。”就这一句,把李春天所有想说的话都给噎了回去。
从茶馆回家的路上,李春天脑子里一直盘旋着这句话。
梁冰说这话的神情就像在说别人的事儿,平静、冷漠。
又是一个周一,李春天今天早早的就到了单位。浏览了会儿新闻,小沈和姚静也进来了。等他们收拾的差不多了,李春天叫他们过来商量汽车周刊改版的事儿。
说起来,这个改版的由头还得感谢老妈王勤。上个周跟梁冰见了面回去,正好看到老妈的脚肿了,给她按摩的时候,她才说是跟以前的老街坊们跳健身操给崴着的。
说着说着,李春天又说到以前的邻居林阿姨,还有她的儿子大明。
说这大明刚从德国回来,林阿姨着急给他介绍女朋友,正好听说李春天还单着,死活要让他们俩见一面。李春天本来挺反感这事儿,但是老妈还给李春天带回来几本专业杂志,说是大明从德国带回来的。这立刻引起李春天的注意,立马就跟她的汽车周刊联系在了一起。
今天早上来,李春天把两种杂志比对起来一看,确实,自己的汽车周刊显得太俗套了,这才彻底决定要好好说说改版的事儿。
一有了这个想法,李春天就让小沈和姚静分头上网去把法国的、意大利的、德国的、美国的专业杂志给找出来,看看人家怎么办的,然后自己再想点儿发案出来,等梁冰来了再商量商量。分配好了任务,大家就开始分头行动。
认真工作的时候时间就是过得快,等李春天再抬头的时候,已经是过了午饭的点儿了,李春天伸伸懒腰,站起来泡了杯咖啡。刚喝了两口,外面喊着有人找,李春天忙里忙慌地跑出去,走廊里站的人正是梁冰的父亲。
李春天把他请到了会议室里,给他泡了杯茶,然后坐在了老人对面。
老人期待的眼神让李春天完全开不了口告诉他,梁冰拒绝跟您见面,李春天觉得那太残忍了。或许李春天的沉默让老人已经明白了,梁冰的父亲特别不自然地笑了笑,然后告诉李春天,他这次是从内蒙来到北京参加长调巡回演出,时间是一个月,演出一结束就会回到内蒙了,他心里就希望能见梁冰一面,他有很多很多话想跟他说。
李春天本来不打算再管这件事了,可是梁冰那句话突然就像闪电一样出现在脑子里,再看看眼前这个老人,李春天心里不明白一个父亲怎么舍得抛弃自己六岁的儿子!
当这个问题脱口而出的时候,梁冰父亲笑了笑,望着李春天说:“你愿意知道吗?”
……
周一,梁冰照例到社里来开会。
老康罗里啰嗦说了一个小时就散会了,李春天呆着没动,等着老康跟梁冰耳语了一阵走了,李春天才凑过去,她还没来得及说话,梁冰率先就开了口。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但是我跟你说,我今天不想谈这个!我知道今天他来无非就是两个目的,第一他可能觉得自己现在老了,然后想回来寻找点儿温暖,弄个什么回归之类的。我告诉你啊,如果要是这样的话,我不认识这个人。第二呢,他就是要钱,没什么,可以!他要一万块钱我就给他十万,他要十万我就给他一百万,无所谓!不管怎么样,毕竟他生了我,好歹养过我几年,是吧。”噼里啪啦说完,梁冰站起来就走。
李春天赶紧拉住他坐下,又把会议室的门给锁好,坐到梁冰对面:“你干嘛把话说得这么冷酷?首先你父亲真的没有想找什么回归,其次他也没有想要你的钱,他只是年龄大了,七十多岁了而且他觉得你已经是一个成年人了,他就是想跟你坐下来讲一讲他自己所经历的,怎么说呢,也算是对你有个解释吧。”
“他跟我有什么好解释的?”梁冰猛地拍了一下桌子,“消失了四十年,现在突然回来说,跟我解释,他有什么脸跟我解释!”
“你何必呢?干嘛要让这个误会延续下去呢?”上次与老人的那次见面,老人把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都跟李春天讲了一遍,现在在李春天的心里只有对梁冰父子的同情。
梁冰听了这话冷笑了一声:“我告诉你这不是误会,开玩笑,四十年!现在回来俩字儿——误会!”梁冰把转椅转向窗户,哑着声音开口,“从小周围的人都说……说我的爸爸跟一个野女人跑了,你知道吗?为这事儿我隔三差五没少跟人打架,我经常浑身是土,脸上都是血,然后我就回家了,回家以后我妈还问我,说你怎么又出去跟人打架去了,这事儿我能跟我妈说吗!我妈认为我不听话了,关到屋里又是一顿打。李春天,你要知道在那个年代,他走了,留下来的是什么,他可以毫不负责的走,留下来的就是耻辱和嘲笑,被人看不起!他现在回来说是误会,那不开玩笑嘛!”
“不是你听我说啊,对不起,那误会俩字儿是我说的,不是他。”李春天咽了口唾沫,绕到梁冰面前去,看着他说:“我知道,你小时候肯定有过好多痛苦,你跟你母亲经历过很多事情吧。可是你父亲一个在内蒙这几十年也经历过一些痛苦。我没有权利也不能客观的站在中间说,谁对或者谁错,我只是想把你爸爸告诉我的讲给你听。我觉得你应该知道!所以,我给你讲讲行不行?”
梁冰直觉地就想说不,迎着李春天特别真诚的眼神,梁冰没法拒绝,这让李春天备受鼓舞。
“……你爸爸家吧,成分特别不好,在那个年代成分特别重要,所以他一直就没找着对象。然后厂子里有一个大姐把你母亲介绍给他了,你母亲那时候刚进厂,家里也是成分不好,她也没对象,然后他们两个人就认识了,很快就结婚了,然后很快你母亲就怀了你。”
李春天顿了顿说:“但实际上结完婚没多久,你爸爸就觉得他们两个人的性格不太合适,两个人老吵架,但是已经没有办法改变和挽回了,后来厂里面就有一些业务需要经常出差去内蒙,你爸爸那会儿就觉得在家里老跟你妈妈吵架,你那会儿又小,他不愿意让你看到他们俩吵架,所以他就老主动要求去出差。后来在内蒙认识了一个女的,这个女的跟他之间也有过一些好感吧,可能也有过感情,反正你爸爸从内蒙出差回来,那个女的就给他写过信,然后那信就被你妈妈发现了,你妈妈就告到厂子里,说你爸爸在外面乱搞男女关系,厂子里就给你爸爸一个处分,因为在当时这种情况就算生活作风问题,挺严重的。给处分以后,你爸爸就觉得在厂子里特别抬不起头,而且他特别生气,觉得你母亲有点儿过了,然后他就受不了,就跟厂子提出来要跟你母亲离婚。厂子里的领导不同意,说孩子那么小。后来又有了出差的机会,你爸爸又提出来去,这最后一次走,就再也没回来,那次走的时候,你六岁。”
李春天尽量完整平静地说完梁冰父亲告诉她的这个故事,她相信这跟梁冰记忆里的肯定有所不同。讲完之后,李春天就那么看着梁冰,梁冰却不看他,站起身来收拾桌上的文件,把每一张纸都收拾的整整齐齐的,然后放进包里,朝门口走过去。
走到门口,梁冰的手搭在门把上,头也没有回:“李春天,他在你面前编的这个故事,不管是真的还是假的,都打动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