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内陈容哀声叹气,二门里他的两个听随到底没有胆子进来听话。陈宁等不见人,又见陈容怕他媳妇怕成这副样子,也一时不知要拿他怎么办,遂也熄了火,最后再警告一番,说上两句,也就算了。倒是心里上从此对陈容的品性能力打上了大大的折扣,如果以后要借用此人,也绝对是要小心谨慎的了。
陈容千恩万谢,借口要和玄天观交割送来的山林庄田,赶紧一溜烟跑了。这一番揉搓,竟让他这个年纪大了许多的哥哥对陈宁这个弟弟留下心里阴影了,从此见着陈宁就心里打鼓,绝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付。
过后几日,陈容规矩了许多,出入坐卧均自觉让道童引着,对陈宁也更加小心起来。陈宁也不管他,自己却还记着史万钧的事情,觉着那是一个有本事的,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地推向敌对的一方,应该挽回一下。于是专门上门,到史万钧一家住的地方拜访一番。
史万钧的母亲秦老夫人和他妻子卢氏倒还一样热情,只史万钧脸上还残有一两分不自然,不过说笑一番后,也就罢了。
于是这一回由陈容引起的风波,好像就此平静了下来。陈宁也算放下心来,至于以后史万钧还要不要生事情,只要不涉及到自己,陈宁也是不准备插手的了。
就这样来到尾七,乾元真人升仙得道的第四十九日,京城鸿胪寺派来的使者已到,照例赐香火、敕尊号。玄天观全员出动,九阳山上宾客如云,好好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法会,算是为不三不四老道正式的落幕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作为乾元真人关门弟子,陈宁跟着玄天观诸人忙天昏地了一日,虽说迎来送往皆不用他去,但烧香添油、诵经摇铃总要应付一番,也累得很。于是完毕后又歇了两日,到第三天,才由青玄等相送,下得九阳山来。
山下庄子上,兴国府的人已经等候多日,都回去两拨报信的了,这时候见陈宁和陈容终于下来了,二三十人连忙忙活起回京行程来。
林嬷嬷的心愿也终于达成,到底把陈宁身上那碍眼的道袍换了下来,亲手装扮,把陈宁打扮得锦衣玉带、风度翩翩,终于可以看作公子了。她满意了,和林成、林海子,一家子也都准备停当,套车备马,准备和陈宁一起回京。他们是陈宁身边唯一的亲近人,陈容很有眼色,就把三人安排在陈宁的身边伺候了。
一时收拾好了,管家赵固上来请示后,队伍驾车的驾车,骑马的骑马,启程向北而行。当先有五六骑在前方一里左右探路,后面又有五六骑在坠后一里左右殿后,中间大队伍里,骑马的又把驾车的护在中间——一时行进起来,马蹄声脆、烟尘沸腾,前遮后掩、煞有其事。
陈宁骑在马上,见这般煞有其事的,还以为这世界并不安宁,于是问陈容路上是不是有什么贼寇。
陈容一扫这几日在山上的小心谨慎,神色意气颇为风发,他站立在马上,看着轰轰隆隆的队伍,顾盼神飞,笑着伸手,一指旁边骑马跟随的赵固,道:“你!来说给宁兄弟知道。”
赵固遂笑着对陈宁说:“哥儿不知,容大爷这是在指挥军势呢!咱们先前从京城到九阳山,这一路就是这么过来的。原来说,要带运给乾元真人的贺礼贵重,担心山东这边的盗贼不安全,都没主意呢,不想宁大爷行前把队伍这么一编排,倒把咱们兴国府从前的威风找回来了,把个盗贼都吓得没影了,咱们一路上平平安安地什么事都没有就到了。如今回去,自然也要这番施为的。”
陈宁先一瞧队伍前后,一个个骑在马上吆五喝六的,把个道边的行人喧闹得鸡飞狗跳,军势的样子一点也看不出来,豪奴的架势倒拿出个十分来,也不知是躲贼还是惹祸。可见平时都嚣张跋扈惯了的,都是些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家伙!
忽听哗啦一声,眼见前面躲闪不及,又迎面撞翻了一架装菜的推车,麻烦这就惹来了,陈宁厌恶地摆手,说道:“快消停些!好好走路!前面快瞧瞧把人伤了没有?好好赔礼!好好给银子!把人的一车菜都赔了!不要惹出事端!”
赵固闻言一愣,偷眼觑觑陈容。陈容环顾其它,视而不见。赵固回神过来,连忙向陈宁答应,又催马向前,一边约束众人,一边来到队伍前边的翻车现场。
这里,兴国府的几个小厮、听随正围着那推菜车的汉子恫吓咒骂,嘴里极不干净。
那汉子长得颇为瘦小,麻杆似地,翻在地上的菜倒有两三百斤,也不知他哪里来的力气推这么重的车上路。此时他也不闹,也不收拾,就蹲在路边,一身的尘土,眼巴巴地看着兴国府的队伍,只一脸委屈。
赵固来到跟前,先回头瞧了远处的陈宁一眼,见他正骑马朝这边过来,连忙高声喝止了小厮的咒骂,翻身下马,亲自把那推车汉子扶起来,和颜悦色地询问可否伤着、可有吓着、走路要不要紧……又亲手拍打汉子身上的尘土,和蔼异常。
周围兴国府的小厮、听随原本撸衣挽袖,准备大干一场,忽见赵管家变成这般模样,一个个面面相觑。
那推车汉子似乎也被赵固的动作吓了一跳,站起来弯腰躬身,受宠若惊,讷讷无言。
赵固一番施为,也不管汉子有没有什么事情,干脆掏出几颗碎银子,有那么三五两,直塞给汉子,只说赔他一车菜钱。
一车菜才多少钱,两百钱不到!如今手里被塞了近五两银子,那汉子感激涕零,简直手足无措。连周围兴国府的小厮们都有些嫉妒了,酸话怪话一股脑地往外冒。
这时陈宁、陈容骑马走近。赵固连忙喝止小厮,又对推车汉子说道:“今日你是碰上好心真人了!看见没有……”他朝汉子使个眼色,“那是咱们宁大爷,从小在九阳山修道的,心善得很!银子就是他给的,今日是你运气!”
推车汉子连忙朝这边望,和陈宁对了个满眼,一眼之后,立刻往地上急忙一扑,跪倒边磕头边说:“谢谢大爷、谢谢大爷!愿大爷长命百岁、长命百岁!”
陈宁被推车汉子好好瞧了一眼,心里一下醒了,眯着眼瞧瞧汉子精瘦矮小的身子,再看看地上小山似的菜蔬,原来矜孤怜弱的心思一下淡了,面上却不动声色,在马上抬抬手,对那汉子轻声说道:“今日对不住了,底下人不知轻重,失撞了你的车。好在也只损失了一些菜,劳烦你就拿些银子,再买一趟去罢。”
汉子一直低头听话,不再看陈宁,只口上连连称谢。
事情圆满解决,于是队伍继续上路,向前而行。管家赵固的身边围了几个人,都问他今日如何转性了。赵固朝陈宁努努嘴,悄声道:“还不是这位爷,终究是在山上养大的,不知道咱们府里的势力,又还是个孩子,性子软些也是有的。”
周围的小厮、听随听了恍然,,远远望着陈宁的背影,轻声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