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马上的人,从那抹熟悉的背影出现开始,就注意到了。
似乎自己喜欢的人,无论在人群中有多么的不起眼,都能一眼认出她来。
她一路萎靡,低垂着惹怜的背影,摇摇晃晃,如同抽丝的木偶一般毫无生息。
待步行至宰辅府,已是傍晚时分。家丁称,宰辅老爷一家已车马远游,刚走没多久。银凝心中还有些许疑惑,这宰辅病还没好,去从哪里远游。
因着白日里弄错了金银花和断肠草,决定去城外的荒郊处再摘些回来,本来今日心情就不佳,不想早早便回去了。
晚风吹得她头脑清醒了些,蹲在草垛后面缓缓叹道,“这次终于没摘错了。”
突然,周围响起阵阵马蹄踏地声,她忙蹲的更低了些。却见一粗衣束袖的女子骑着马往林中去了。许是年少不谙世事一些,也不怕前路有什么危险,她小跑了一段跟了上去。
等她到了的时候,只见刀光剑影,那女子以看不清的速度斩下为首一行人的头颅。
楚燎月听着听着,觉得这故事的情节,似乎有些熟悉,渐渐地,似乎唤起了一些她零散的记忆碎片。突然,她有些忐忑,不动声色地往后推了推自己身旁的佩剑。
高韫玉在她旁边,意识到她似乎有些小动作,但也没太在意,大方地袒露两人相遇的场景,“对的,我们就是在那时认识的。我回到案发的地方,遇见了正慌忙往城中跑的你。”
随后,银凝的眸中对高韫玉满是感激,接话道,“是呀,还是你把我送回城中的呢。”
高韫玉送去礼貌的一笑,继续听她娓娓道来下面的故事。
回到城中后,便是日复一日的正常问诊生活,若说与往日有什么不同的,便是父亲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进食一天比一天少。
为人医者,最绝望的是什么。
悬壶救世,借人新生。医得了世上千万人,医不了风烛残年僧。
傍晚,银凝按照老规矩,将铺子中的药材收拾打理好,不知怎的,近日的天气多有阴雨。因为怕一些珍贵的药材起潮了,要将那些尤为矫情的分到一个密闭的罐子中去。
一位身着深蓝色万字长袄的女子不知何时出现在了铺子门口,身后跟了两个模样有些异域风情的女使。
银凝正低着头,入眼的便是那双与长袄搭配刚好的高底鞋。
抬眼,映入眼帘是那个明媚端庄的女人,星目眉宇间依然秀丽异常。她似乎已不再是那个红衣如火的漠北少女了,如改头换面一般。
她是奉先将军府秦将军的嫡妻,元芙夫人。
两人对上双眼,目光交汇。
一个眼中疲惫不堪,一个眼中再无往昔风华。
银凝先反应过来,将桌上已经分好的药做了个记号,而后朝面前之人送去一笑,
“阿芙。”
那人听到这个名字后,身子微微一顿,随后也朝她低笑道,“已许久未曾有人这么叫过我了。”
随着这句话说完,那人眼底的笑意渐渐消失。她的一笑,似乎并不是为了两人之间交情的笑,而是为了多年后还有人称呼这个亲切的名字而笑。
这么多年,没有人问过她的姓名,也没有人问过她的过往。只一句,奉先将军的夫人,匆匆带过。
她曾经策马仗剑的样子,谁也不曾记得。她要的顺心所欲的生活,这座孤城也根本给不了。
她如同枯木一般,毫无感情地对眼前之人说道,“他病了。”
银凝听到这句话后,先是觉得自己的心如彻骨般的一疼,随后又快速冷静了下来。她镇定自若地问道,“什么症状?”
“中毒。”
药童看见自家姑娘慌乱的连门也不锁便往外跑的架子,只淡然地接过方才她曾分出的药材,继续安置下去。
那已病入膏肓连说几句字都累的沧桑之人躺在榻上,重咳了几声。问道,
“她去了。”
“是。”
“为我备一匹车马。去永鹤候府。”
在路上才得知,原元芙的本意并不想嫁到汴京来,她一直坚信着一生只付与一人的道理。不仅如此,秦珀的心,也并没在她的身上。可毕竟,身为郡主,难抵父王百般的要求,也抵不过这一生为故里担当使命的意义。
这一路,她一直紧握着银凝的手,说“你一定要救他,我一定要离开这里。”一说到这,她就像如释重负一般。
原来,元芙来求银凝的原因,仅仅是为了他能意识清醒后,与她写一封和离书。
她父王已死,只求回到漠北,与日出晚归的落日相伴为伍,逍遥自在。
她带着两人的希望,为秦珀诊治。她用银刀割开他的衣物,终于看到他右臂上奇异的伤口。这伤口既像是箭伤,又像是蛇伤。
随后,她将随身带的银针侧放到了伤口上,几秒后,拿起一看。
的确是中毒了,但并不知是哪种毒。她取出一个罐子,将罐子打开,放置在旁边,随后一口覆上他的伤口,一口又一口地从他伤处将毒血吸了出来,吐进罐子里。
回到铺子后,她跑至父亲的床前,对他说,“父亲,过几日我要去苗疆那边试一试药草,只有药童一人照顾你,可还够吗?”
柳柘不语,缓缓点了点头。
此时她还不知,父亲的身子已经油尽灯枯,静待最后的日子了。
她起身,还有些讶异于父亲如此轻松的就同意了她的要求。又觉得,明明可以去了,却不知为何心中的感觉一直怪怪的,开心不起来。
临拐出房门,柳柘叫住了她。
“凝儿。”
“一生为医,竭心尽力,理之当然。”
“情字,不过人生之中昙花一现,寸缕一般。只可作调味,不可当其全部。”
“切莫为此,负了自己一生。”
“他日长夜孤枕时,莫叹相逢悔当初。”
那时,她未曾读懂,这句话究竟是什么意思,依然义无反顾地回房收拾行囊。
不曾想过,她离家而去,回望自家药铺那块牌匾的动作,却是最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