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讲到银凝的母亲那里,屋中的几个听客便有些想昏睡了。雪下了不短的时候了,屋子随着夜深越来越冷,几个人围成一团抱团取暖。
楚燎月幼时居无定所的时候,便是这般,在完成任务后回去的路上捡些破草席铺下,而后躲在旧庙里头自己抱着自己取暖。
她同高韫玉坐的近一些。周围的几人都冻得有些打战,而她却一点反应都没有。
曳曳火光之下,高韫玉望着她被冻红的鼻子头问了句,“你不冷么。”
楚燎月回头,正巧看见他栩栩生辉的眸子,如散发着光芒一般。然后假装坚强地回了句,“嗯,不大冷。”
他笑了一笑,道,“嘴硬。”
谁知,看着知书达理的贵公子竟伸出两根修长的手指,望自己的肩上点了一点,“你若冷的话,我这儿可以借你一用。”
楚燎月不为所动,却脸上的困意减了大半。不知是火光映的还是什么,她的耳根上似乎有些可疑的潮红色。
高韫玉只笑着望她,随后将自己手里的汤婆子塞进了她手里。
楚燎月望着手里的温热直直发呆,而高韫玉似乎还觉得不太够,便将自己的披风又解了下来。
袭风看着公子的动作,觉着有些不太妥当,只尴尬地轻咳了一声。
高韫玉一怔,想了想自己这做法,的确是有些过了,便又将披风上的结重新打了回去。
随后假装无事发生,对银凝说,“从认识你开始,就知道你内里有些故事。”
“你父亲对你说了那样一袭话,后事如何了?”
“袭风,你去做些茶来。”高韫玉道。
高韫玉对银凝的故事似乎很是感兴趣。
楚燎月也答道,“是啊,讲完吧。”
如要以前叫她听故事,她多半是没大有耐心的,可最近不知怎的,总是关心这些个爱情一类的东西。
羌玖半倚在楚燎月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睡了过去。
惊鹊也有些困,但不大敢怠慢,乖乖地站在楚燎月身后,随时保护着,等着银凝将故事讲完。
银凝的眸子在高韫玉和楚燎月的身上,深深停了一眼,随后继续讲道。
银凝的母亲,原是永鹤侯家的嫡女。柳柘在一次进府探诊的情况下,意外邂逅了她。柳柘年轻时候生的一表堂堂,又因为世代医商世家,饱读诗书。很少踏出闺门的大小姐便日久生情。
年轻的柳柘自然是感受到了大小姐的爱意,日子久了也对她心爱有加,暗送秋波。
那日是柳柘最后一次来望诊,当天却没有见到永鹤小姐。
本伤心欲绝地想着,可能她也觉着他们双方不会有什么好结果,便连最后一次见面都不肯,更何况是一句宝贵的道别了。
天色渐晚,他在府中磨蹭了一天,也没见到她。最终无奈,只得收拾了东西踏出门去。
他回头看了眼上面挂着永鹤候府的牌子,只觉得扎眼无比,于是自嘲道,“原是我高攀了,这些日子的情分便如粪土一般被糟践了,她竟连一句送别的话也不舍得送我一句。”
随后决了个心,往家中走去。
路上,他如行尸走肉般往前走着,先是踹了旁边卖橘小贩的摊子,又是撞了扛着那卖糖葫芦的草垛子。
那一身素衣的女子在身后跟了他好久。
突然,手上一股清凉,不知从哪来的遮面女子握住了他的手,低声道,“柳柘,同我走。”
他蹙了蹙眉,反应了一会儿,随即快步往家中走去。
回到家后,他慌忙将那些草料子收起来,随后想了想,又放下。只拿了些常用的,还有一箱银两。
若紧急赶路,这些个草药本就难拿,但他毫不犹豫地舍弃掉,快速收好了东西后,同她说道,“走吧。”
银凝的母亲见他放弃了这些昔日珍贵如宝的东西,欣慰了许多,“我这次的决定,值得。”
而后两人跑到一个乡下的小村中躲避。
过了有两年多,那一日,来了一组凶神恶煞的官兵将柳柘夫妇的院子围了起来,站在官兵最前头的永鹤老爷道,“柳柘,我找你找的好辛苦啊。”
随后捋了捋自己花白的胡子,又道,“珍儿,你若跟我回去,我定放过他们父女。若不回去,便是天涯海角,我也能将你们抓回来。这些年你们之间的情分挺深的,就是不知,你是想他活着,还是死了呢。”
屋中的女子,跪坐在孩子面前,无情地挽下扣在她腕子上的手。
“自此以后,山高水远,不复相见了。”
院落门口,永鹤老爷见着女儿的手粗糙了许多,脸上也不似往日的光彩。
他问,“贺珍,值得吗?”
而她则义无反顾地答道,“值得。和爱人在一起,怎么都值得。”
柳柘消靡了很久,直到银凝躺在床上哭着喊饿,他才回过神来,一切都已过去。他们爱的结晶还需要养活。于是,收拾了东西,准备去采买些柳银凝吃的软谷子。
城中的街上,许多人在嚼着舌根子,说原同人私奔后回到府上的永鹤小姐,没多久便上吊自缢了。听说走的时候眼中十分决绝,不知受了什么刺激。
街上挎着篮子和杂物的而立之年男子,瞬间失去了力气,手中的东西滚落了一地。
本只是悲痛,觉着她回到府上说不定会比这几年担惊受怕的日子好过的多。而听到这消息时候的柳柘,只觉得生无可恋。
银凝一夜未眠。那晚,柳柘敲开了她的屋子,又同她谈了很久。
说曾经他也恨过。为什么自己的出身那般卑微。但随即又想到,其实只是自己不放过自己罢了。这世上本就没有不公,但自己选择了一条错的路,便是不公。可本就是错的,还指望什么公不公的。
一开始的选择,便不要是错的,短痛之后,之后的日子,便都是开心的。
银凝看着一年又一年老去的父亲,问道,“父亲,您是不是想的有些多了。”
“我同那将军本就没什么瓜葛,无非去府上为他妹妹看个病而已,且我这个年龄,谈这一类的,是否太早了,我也没做好那个准备。”
柳柘张了张嘴,不知该对她说什么。
只为她掖了掖被子,轻声道,“睡吧。”
想了想,还是补了一句,“你素来爱逆着我做事,那女子,断然不是他妹妹的。漠北郡主,何其尊贵,想这偌大的汴京,也就只有那奉先将军府英勇的青年才配得上。这恐怕是上头那位做的局。若两境之人和亲,可保我朝几代千秋不废。你可知?”
“你觉着,你一小小药商之女,在他们眼里,是个什么东西。”
银凝猛的坐起来,“父亲,别说了。”
“我若不骂醒你,你以后都不知要抱着谁哭去。”
“凝儿,乖,听爹爹的话,你纵是一时的难过,也不会将自己全身陷了进去。”
“也怪爹爹无能,庸庸碌碌了一生没有个一官半职的。”
“爹爹不愿你再重蹈旧辙了。”
“你将那布老虎交给我。”
银凝扭过头去,毫不退让地说了句,“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