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柯和袁青都沉默了。
张柯的父亲是前任村支书,跟现在的陈支书是敌对关系。张柯自然与现任村支书--陈克声也不对付。
程川看到两人面色为难,说到:“有一句话叫没有永远的朋友,只有永远的利益。当然敌人也是如此。想要靠修路挣钱,必须得和陈支书合作。”
“跟他合作能挣钱?”
程川点点头。“一定要合作。”
张柯吧砸吧砸嘴,下了艰难的决心似的说到:“行吧。我还管陈支书叫表叔呢。可是这可不能让我爸知道。”
下午,程川让陈阿姨帮忙把她的哥哥,也就是村支书--陈克声叫来。
陈克声是一个戴着眼镜,喜欢把衬衣扎在裤子里,然后外面套着一件夹克的男人。
陈克声的样子看起来可着实不气派,从他拖地的裤脚上看出来甚至平时还有点邋遢。
陈川想不通这样的人是怎么当上村支书的,或许他有旁人不可见的长处。
程川提出了修路的建议之后,陈克声一把抓住程川的手。
陈克声几乎是声泪俱下地说到:“这位老板真是宅心仁厚。我们老瓦村的乡亲们几年来苦于旧路带来的不便利而束手无策,程老板这是在救苦救难啊。”
程川看着陈克声夸张的演技,似乎明白了他能当上村支书的原因。
程川把手从陈克声手里挣脱开。
“支书,我知道这当中有很多困难需要解决…”
“不,除了钱没有任何困难。如果程老板愿意资助我们三两百万的,我们的路一定能修起来。”
程川这才明白了,陈支书就想要钱啊。
“支书,钱我会出,但我不能给你。”
“啊?你这什么意思?”
“村子里修路不是一个人想修就能修的。涉及到的村民们要是出来捣乱呢?”
“这个我作为支书,这点号召力和影响力还是有的。村民的工作我去做。”
“听说当地还有一股‘恶势力’?”
程川虽然不愿意称袁青和张柯他们是恶势力,可是对于朴素的村民们来说他们就是村子里的‘恶势力’。
陈支书听了沉吟不语,一时没有说上话来。
“支书,今晚我请你吃饭,咱们具体讨论?”
陈支书眼睛放光,龅牙呲呲地笑出来。
“好。”
再过几天是金洼县里的“火花节。”到时候会有盛大的表演--打铁花。
金洼县里已经开始热闹起来了,街头挂起了大红的灯笼,桥头的广告牌上播放着烟花绽放的动画。金洼县到处欢天喜地,喜气洋洋。
可是“金洼饭楼”里的气愤此时有点尴尬。
陈克声推开包间门看到张柯和袁青的时候,夹着烟头的手停在了半空。当他向程川确认没有走错房间后,陈克声一点一点贴着墙根把步子挪进屋。
屋子里空气寂静,张柯袁青盯着陈克声,陈克声也紧紧盯着两人。
陈川心里觉得好笑,三个人好像是对峙的野兽一样警惕。
“大家都放松。”
程川扶着陈克声的胳膊让他坐下来。
“在座的三位都是老瓦村的“风云人物”。今天我们来到这儿既是为了自己的利益,也是为了全体老瓦村村民们的利益。这是利己利他的大好事。这将会是一场具有重大意义的会晤,这是老瓦村的历史性时刻。”
袁青听完忍不住鼓起掌。随后发现只有自己一个人在鼓掌,于是停了下来。
现场的氛围也没有那么僵硬了。
程川继续说到:“如果路修好了,张柯、袁青有钱挣,陈支书还能巩固提高在村里的威望,将来继续连任也不是不可能啊。这样一想大家是不是都充满了动力呢?”
张柯没有说话,夹了一颗花生米放在嘴巴里。陈支书也放松下来,手里抓着桌上的酒杯摩挲。
“那,如果大家愿意为了这个名利双收的目标而努力的话,就让我们一起干一杯。”
程川率先举起酒杯,随后桌上的三人也都跟着举起酒杯。
碰杯--
随着程川的调和、劝酒,三个人都放下了心中的敌意。渐渐地,包间里的氛围热闹起来。三两杯酒下肚,大家都敞开了心扉。
喝到高兴的时候,程川看着三人打打闹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他们说的全是村里鸡毛蒜皮的事,程川开始听着还有意思,后来觉得实在乏味。
夜里零点的时候,程川和释新把醉成烂泥的三个人从桌子底下抻出来,扔到了宾馆的床上。
金洼县城的夜比临渚安静的太多。零星的灯光只在居民楼和马路两侧出现。
在程川的记忆里,夜晚总是有风的冷,让人心里不安定。
但是这里的夜是温暖的黑,你可以在任何地方停下脚步享受安静。
程川身上一股酒气,但是举止自若,面色不改。
“他们三个加起来也没半个刘叔能喝。”程川对释新说。“还没喝尽兴,我们找个地方再去喝点。”
释新对程川说:“你平时好像很少喝酒的。这两天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偶尔就想大喝一场。走吧,陪我去喝点。”
“如果你想喝,我就陪你去。我看着你喝。”
程川叫了一辆滴滴,来到一间小馆子。
小馆子临水而建,铺面很小却很干净。虽然是夜里凌晨了,店里还是有三四桌客人安静地吃饭,基本上是情侣。
程川点了三个菜,全是荤菜。
释新也没说什么,安静的坐在对面。
两盏红皮灯笼倒映在水中。
“济颠和尚说:‘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既然这样,为什么你要对酒肉避之不及呢?”
“济颠和尚还说:‘世人若学我,如同入魔道。’”
“你不吃肉怎么能了解吃肉人的心理?如果佛不能说出吃肉的无理,那佛门弟子戒荤不就是自命清高吗?”
“吃肉是杀生。”
“一草一木皆是生命。凭什么说吃肉是杀生而又不顾草木性命?”
释新没有说话,他总是说不过程川。
“然一大师让你下山,就是因为有的东西在佛门学不到。佛门学不到的就是戒律之内的东西。”
程川夹起一个孜然鸡腿放在释新面前的盘子里。
“尝一口。”
释新左手里拿着一串念珠开始念起心经。
“尝一口你就知道,这世人嘴里的滋味儿。敢品尝世上的甜,你才知道从何而来的苦。”
释新犹豫着,不知道如何下口。
“放到嘴巴里,大口咬下去。它表面是一层面,没有很多肉。”
释新用力咬了一口。
吐--
刚入口,释新就把嘴里的鸡肉吐了出来。
“好吃吗?”
“我…不知道。”
“你根本就没有吃,所以你不知道好不好吃。把它咬下下来不是很艰难的事情对吧?接下来咀嚼,就像所有人做的那样。”
释新看着鸡腿肉上被自己咬下来的缺口处,翻了一面。
吸了一口气,又咬下去。
咀嚼--
就像程川说的那样。并没有想象中的艰难。
“好吃吗?”
释新没说话。
“出家人不打诳语。认真吃了才能得到真实的感受。”
释新低着头吃鸡腿没有说话,鸭舌帽挡住了他的脸。
程川把烤羊腿、东坡肉推到释新面前,释新吃得很快很用力。
程川本来想跟老板要一瓶啤酒,可是想到南方的啤酒跟矿泉水味道差不多,还是让老板拿来了一瓶白酒。
玻璃杯,倒满白酒。
“肉都吃了,你要是不喝酒我会觉得你虚伪的。”
释新根本没有犹豫,抓起酒杯,把酒灌进嘴巴里。
咳咳--
辣。
释新咳出了嘴里的肉,辣出了眼里的泪。
释新捂着脸哭起来。
店里的人都在看这个一身运动服,戴着鸭舌帽,捂着脸哭泣的人。
程川心里难受,他不知道自己做的对不对。程川从小就相信,没有经历过地狱的痛苦,就不会到达天堂;不经历黎明的黑暗,就看不到清晨的太阳。
高坐在金殿上的大佛,凭什么给座下弟子定下诸多戒律,还想让他们参透红尘。
话说佛祖释迦牟尼本就是高贵的王子吧。锦衣玉食品尝够了,然后参破红尘,转身对弟子说戒荤戒酒戒色戒欲。
程川觉得好笑,那瓶白酒拿起来,灌了一口。
凌晨两点半,两个人沿着湖边护岸走。
没有打算去哪里,两个人都半醉不醉。
释新哭起来没完了。程川觉得大半夜的,释新这么哭下去容易把狼招来。
“你在哭什么?为自己哭?还是为你吃掉的家禽哭?”
“为了我的师父师兄们哭。他们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肉。”
“你小子也会插科打诨了。喝多了吧。”
“我说实话。他们打坐在山上,不知道这世间的风景是什么样的。经书里可没写烤羊腿和烤鸡的做法。”
“很好,你小子开悟了。开悟的越来越多了。”
程川用手拄在护岸的木头栏杆上问释新:“你要是一个人在这里会觉得孤独吗?”
“会。”丝毫没有犹豫。
“这么果断?”
“我在山上不止一次在这样的夜里一个人看月亮了。”
“那你应该习惯了。”
“习惯了,也是孤独。”
“你喜欢宛月盈吗?她很漂亮。”
释新没说话,却笑了。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嘛。不喜欢反而不正常。”
“我也许,从小时候就喜欢她了吧。”
释新还在笑,话说出来带着酒气,脸有点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