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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以后,我便渐渐的把那姑娘放下,将对她的思念沉在心底最深处。平日里倒也不是朝思暮想得死去活来,只是偶尔谈及情爱,内心便会莫名伤感。可是伤感又有何用,我连她姓名、居所,身世都不晓得。
转眼过了三年,到了盛夏。
那日我照例在拒魔峰顶守望,当霞光跳脱出云海之时,我心中不知怎的便联想出了三年前的初秋。
从天玄渡口救起那姑娘时,霞光也是这般的跳脱出来。
你没当过守望者,或许没有我这般感触。我当了三年守望者,轮值守望看日出总计有二百天,其实每一天日出云海的景象都略有差异,虽说都很美,但美的景致又各有不同。
那天日出云海的景象与我印象中三年前初遇她时一般。触景伤情,我便没由来的想去天玄渡口边瞧一瞧,睹物思人。
从拒魔峰到天玄渡口,要穿过蒲神山南岭山腰间的莓林,这莓林想必将军定有耳闻,总兵大人每次托你给漕运史司捎带的野樱莓多数产自这莓林。
要说野樱莓大多都生长在更靠北的荒莽之地,可自前些年开始,魔族势力猖獗、活动频繁,许多冒险前往北境采摘野樱莓的人都是有去无回。野樱莓的市价便开始疯长,甚至皇宫内的供应都时有不足。于是圣尊便颁了条法令,将这莓林圈为了皇朝御用果林,严禁民众私自采摘。偶有亡命之徒利欲熏心,私自入山采摘的,一经发现轻则杖刑、重则处死。
是以为了避嫌,平日里也罕有人在莓林中驻足。可那日我在莓林中穿行间,却一眼望见个人影在樱莓树下徘徊。
我心中狐疑,便快步朝那人走去。
那人或许是做贼心虚,听见了我的脚步声扭头就跑。
我身为守望者,在这山间纵跃的本事怕是没几个人能赶得上,所以轻轻松松便追上了那人。
那人也心知跑不过我,便不再逃,转身站定了望着我。
我这故事讲得自然是没什么悬念,但你不知,当我与她重逢之时,心尖都为之一颤。
她虽只穿着一身粗麻短衫,头发挽起用布带扎着,可那清秀的面容,如水的明眸都扣动着我的心弦。
时隔三年,她的面容竟比我记忆中还要美。
她对我笑了笑,用手缕着鬓角的发丝,神态间颇有些不自然。
便在对她的思念之情即将溢于言表之际,我心中忽又一沉。她若不是心中有鬼,又怎么会听见脚步声便落荒而逃?念及此处,三年前对她身世之谜的疑窦也一并涌上心头。
“抱歉,三年前不辞而别,是我太过失礼,该当面跟你道一声谢。”
我如鲠在喉,不知该如何开口。面对自己朝思暮想之人,我有千言万语想对她讲,可她种种可疑的举动,我又如何能自欺欺人的忽视?
“你跑什么?”我冷冷的问,心中却是五味杂陈。
朝思暮想了三年的情爱也没能撼动国法在我心中的位置。
“我一个女孩子家,这大山里面有人尾行,当然要跑了,我怎么知道来的不是坏人?”她的回答却是底气十足,半分心虚的样子都没有。
我一面在内心感叹这个姑娘不简单,一面也在期盼着这一切疑虑都是自己的妄加猜测,期盼这姑娘清清白白的没做什么有违法度的营生。
“那你在这莓林里做什么?”我继续冰冷的问。
“那你跟踪我做什么?”她不卑不亢的反问。
“我在问你,你最好如实回答我。”我说。
“哼,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怀疑我偷野樱莓是吧?”她迎着我的目光一字一顿的说,“我,没,偷!”
“那你来这里做什么?”我继续问。
“你不相信我,是么?”她似乎有些生气的反问回来。
我的确不相信她,但我内心里又祈祷着自己错怪了她。
“我确实不相信你,你若是不能给出合理的解释,我便不会放你离开。”我说。
她叹息了一口气,低下头柔声对我说:“你若是肯相信我,我便能拿你当朋友,可若是你信不过我,今后我们朋友也没得做。”
听她这么说,我心中又是一阵悸动。
可我依然不松口:“我愿意拿你当朋友,你若是能证明自己清白,证明你没犯法,我会求你原谅我错怪你。”
“哼,那我们便不是朋友了。”她也冷漠的说。
“你若是主动将所偷的野樱莓交出来,坦白一切事情缘由,我一定为你争取一个宽大处理。”我说。
“我都说了,我没偷野樱莓!”姑娘话语依旧不卑不亢。
“那你来此间做什么,你想隐瞒什么?”我问。
“我只是来散心而已。”她皱眉说。
“胡说!你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你说话的口音不似牧城的乡音,三年前你又是如何得知天玄渡口位置?你说你到天玄渡口之前穿过了蒲神山的北峰,可你又怎么会穿着马靴在山上跑?还有你脚踝上的伤,花医师说你是马镫不合脚,长途奔波所导致,这一切的种种,你都没能给出合理的解释。”我将心中疑问一股脑的问出。
“不可理喻!”
她扔下四个字,扭头便走。
我三步抢到了她身前,伸手拦住了她的路。
“姑娘对不起,不洗清你自身的嫌疑,你不能走。”我说。
她一眨不眨的看着我,和缓了语气对我说:“你是守望者,我跑不过你。可刑讯逼供也不是守望者份内的职责,你为什么要追问我的隐私,我又凭什么一定要告诉你呢?”
“匡正国法是每个臣民的义务,更何况我还是守望者。姑娘,我没有对你刑讯逼供,只是审问。”我纠正道。
“我都说了我没偷野樱莓,你还想栽赃我么?”她语气颇为不悦。
“可如果你不解释清楚,那我便只能请姑娘和我走一趟了。”我说。
“你要带我去哪儿?”她声音中有些惊慌。
“去军营,找个女将搜搜你身上藏没藏野樱莓。”我说。
她低下头犹豫了片刻,忽而又抬起头说:“可是我真的没偷野樱莓,如果我解释给你听,你依旧不信,是不是还要把我扭送到军营搜身?”
“所以你最好说实话,不然我很难相信你。”我说。
姑娘无奈之下摇摇头说:“那好,我跟你解释。”
她退了两步,双手背后,倚靠着一棵樱莓树站定。
“我其实,心情不好,便想着来山上散散心。”她慢条斯理的说。
我听她只是说些无关痛痒的话,便警觉起来,上前一步一把扯开她背在身后的手臂。
“啊!”
她惊叫一声,一个开了口的锦囊掉在地上。
我低头抢过掉在地上的锦囊,再抬眼看她时,却见她眼中满是惊慌的神色。
虽说我也不愿相信她偷采了野樱莓,但是国法大于天,我当着她的面,狠心的把锦囊里的东西倒在手心里。
出乎我的意料,倒在手中的是零零落落的灌木枝丫,却不是野樱莓。
我心中狂喜,我当然愿相信是自己冤枉了她。
“我都说了,没有野樱莓,把锦囊还给我!再来缠着我,我便要你好看!”她神色惶惶的说着,劈手就要抢过我手中的锦囊。
我将锦囊握在掌中,心中不免又开始警觉。
“这是什么?”我问。
“我已自证清白,你再拦着我,便是骚扰了。”她气息紊乱的说。
“你说清楚这是什么,我便原物奉还放你走。”我说。
“女孩子家的东西,你羞不羞?”她没好气的说。
“你若不说,那便还是跟我走一趟,到军营中找人瞧个明白,再放你走。”我说。
“我家养的兔子就爱吃这个,这都是我在莓林里捡的,怕被小人瞧见栽赃我是采野樱莓,这才不愿说的。”她没好气的说。
“姑娘这话若是刚见面时对我说,或许还能被你骗过去,可眼下,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了,跟我去军营吧。”
我说罢,不再犹豫,将灌木枝丫倒回锦囊收好,左手扣住她的手腕,便硬拉着她下山。
那一刻我已经断定她是图谋不轨的歹人,心中失落至极,暗想三年来自己竟对一个品行不端之人朝思暮想,真是大大的可笑。
她被我硬生生拖着走了几步,忽然哀求着说:“我说我说,你别拉我了。”
我此时对她失望以及,不再听她花言巧语,一声不吭的继续拖着她。
她执拗不过,便直接坐倒在地上,失声啜泣着说:“这是樱莓树的枝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