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正在马背上舒了口气,思绪凌乱。不觉跟着玉珠走入宽阔的官道。两人策马疾行,李正只觉胯下神驹如风驰电掣,前方的树荫转瞬便到了脚下。约行了半个时辰,路上渐有人烟,只见一个三丈来高的牌楼上刻着‘扶风县’三颗朱红大字。
李正跳下马来道:“没想到这么快就到了,辛苦你了,玉珠姐。”
玉珠笑道:“这里离岛不远,若是觉得不好玩了,随时都可以回去。我就不进城了。”
李正站在原地目送玉珠离去后,才穿过牌楼往里走。路旁零星散落着几户人家,门前晒着耀眼的绸缎,那只酣睡黑狗与‘小黑桃’到有几分相似。房屋渐行渐密,行人也多了起来。迎面走来一晒得黢黑的大哥推着满满一车货物,咧出一口白牙笑得似个新郎官。客栈、酒馆、茶店各色锦旆正随风招揽着顾客。种类齐全的馕饼、新鲜的果酱与想啃上一口的馒头也在寻找它的主人。李正牵着金闪闪的大宛马将街上的目光都聚集过来,有的低声暗赏,有的大声称赞。倒是让李正觉得有些难为情起来,心道:牵着这马太过招摇,不如先找家客店,将马寄存起来,再去寻舜英和童县尉。抬头望见一张秀丽的锦旆上写着‘云来客栈’,再看门楼也十分的阔气。牵着马刚走到门外,一个少年伙计笑盈盈的迎出来道:“哟,好骏的马呀,公子快里边请。”
李正取下包袱道:“我先上街去逛逛,晚点再回来,先帮我把马照看好。”伙计牵过马来,郎声道:“好嘞,公子放心,这么好的马一定喂最好的料。”看着伙计将马牵往后院马棚,李正才迈步离开。少了众人的目光,隐匿在人群中穿梭。看到有人在叫卖长孙玥喜欢吃的五色糕,忍不住买了两块来尝,味道较黔州比起来差了许多。见一小铺前摆着造型各异的泥人,引得李正驻足。有庄严的佛像闭着双目,双手合十;威风凌凌的将军,手握大刀;憨态可掬的胖小孩,吃着果子;弯腰的老农,牵着黄牛......。李正正瞧得入神,店家一脸亲切的笑道:“公子,要不要买一个?”。李正又扫了一遍,看着都很喜欢,一时难以抉择。店家又道:“
逛了半晌有些腿酸,随便进了家茶馆里喝茶休息。茶博士拎着晶亮的铜开水壶过来,将捏在手里的花瓷碗摆在李正面前,动作干净利落。李正猛喝了一大口,茶味淡苦回甜,舒畅解渴。望着街道上的人群自忖:也不知道舜英家住哪,看来得先到官府去寻童县尉,他定知道舜英家的住处。正思量间,见一身材魁梧的汉子迈进点来,浓眉大眼,髭须糊面。李正一愣神,这不是童县尉是谁。童县尉也是一怔,随即爽朗笑道:“嘿,小兄弟,你果然来了。”说着迈步过来。
李正也喜道:“童县尉,我正欲去寻你,你就到了,实在是有缘。”
童县尉大笑道:“若与小兄弟无缘,我童某这条性命怕也该归阎王爷管了。”
“我……我也是不自量力,多亏了玉...”李正猛想到血娘说过不能透露血灵岛上的事情,‘玉珠姐’三颗字到了嘴边硬咬回去两颗,“多亏了那紫衣人。”
童县尉认同的点点头:“一直传言血灵岛神秘莫测,好在从未听说做什么伤天害理之事。想不到竟有这等人物,那岛主血娘的武功就更是不可想象了。”
李正怕失言说出什么岛上的事出来,便忍住不开口,只点了点头。
童县尉关切道:“对了,与你同行的那位女孩没来?你们的伤势怎么样?”
“我们伤早好了,只是她...。”李正想了想该怎么撒谎,“我们在一个农户家借住,她嫌路远所以没来。”说完又觉得这个谎实在是不怎么高明。
童县尉叹了口气:“险些害她受辱,却未能当面道谢,劳烦替我好好谢谢她的救命之恩。”
“没事,我会替童县尉转达谢意。”
“对了,还没请教小兄弟姓名?”
“我叫李正。”
“李...正!好,一生正气,人如其名。”
“童县尉谬赞了。”
“若是不嫌愚兄鲁钝,叫我声童大哥怎么样?”
“童大哥!”
说话间茶博士早倒好了茶水,童县尉端起茶来一声朗笑道:“好,好!我以茶代酒敬贤弟一碗。”李正端起茶来,同饮而尽。
童县尉抹掉髭须上的茶水,哈哈一笑:“走,贤弟。我们到双月楼吃肉、喝酒去。”说完摸出两个铜钱来拍在桌上。
两人携手出了茶馆走了一条街,转角处便是双月楼。迈步进去,人声鼎沸,一股酒菜混淆的气味。店里伙计迎上来道:“童县尉,您二位楼上请。”跟着伙计来到楼上雅间。童县尉吩咐伙计道:“挑新鲜的好菜,陈年的好酒上来。”伙计高声应诺,快步奔下楼去。
童县尉关上房门隔除楼下的嘈杂。李正走到窗边才发现楼后临着一条墨绿的大河,河里舟楫荡漾,有一座码头塞满了船只,几个壮汉正在搬运货物。见有几个光彩艳丽的女子渡河,想起舜英来,转身道:“童大哥,那个叫舜英的女子你认识吗?”
“当然认得,舜家是我们县的大户,我和舜英到是第一次说话。她倒不娇贵,肯留下来照顾你,是个知恩图报的好女子。”童县尉说着走到窗边来,指着远处的一宅灰白的高墙,“那所高墙宅院便是舜家。”
李正‘哦’了一声,默数着高墙旁的柳树。童县尉看了看李正出神的样子,又道:“舜英与我们陆县令的儿子定了亲。原定在上月完婚,可能是被掳受了惊吓延缓了婚期。”李正本欲请舜英同来,得知是大户人家的女子,又与县令之子定了亲,哪还好去唐突拜访。便不再提。
伙计将菜端来蒸羊、烧鹿、生鱼等摆了一桌。童县尉给李正斟满了酒,两人喝着。刚饮了两杯,就闻得有人敲门,童县尉喊了声‘进来’。一个身着藏蓝官服的不良人进来禀道:“童县尉,城郊北山上出了两条人命,死者是王樵夫和他娘子。”
童县尉怒道:“最近扶风县多事,贼人真是胆大包天。是何凶器所杀?”
不良人咽了口唾沫道:“被一刀劈成了两截...只一刀。”
童县尉站起来道:“竟有这等事?贤弟你先吃,我去去就来。”说完与不良人疾步而去。
李正也无食欲,又来窗边看风景。想着刚才不良人说的那人被一刀劈成两截,总觉得有何牵连一时却想不起来。目光游停在舜英家的高墙处,心道:不知童大哥要去多久。不如去舜英家附近转转,兴许能遇到舜英,也不负前约。跟店里的伙计交代一声出了酒楼。
走到河边来,寻了艘小舟渡到对岸,不知为何船家却不收李正的钱。舜英家院墙高耸,极易寻找。李正见朱门紧闭也不敢去敲门,徘徊了几趟,心道恐难相遇。正欲回酒楼看童县尉有没有转回。听得朱门声响,有一美艳女子款款走出,生得柳眉凤眼,一袭白花襦裙,珠钗翠履。李正暗喜,这不正是舜英,只举止间多了几分柔媚。舜英也注意到了李正,两人四目相对。李正笑脸盈盈欲上前去,舜英却面无表情,两眼生分。正迟疑间,门内又走出一男子,蜀锦衫袍,踩一双白履,生得剑眉星目俊逸潇洒。舜英回过头去,与男子携手而行。舜英又看了李正一眼,男子的目光也相继投来。李正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似有鄙意的眼光,一脸难为情的转过身去。等两人走远,李正呆立原地,自思:那男子也许就是与舜英定亲的夫婿,陆县令的儿子,兴许不便相认。反正也是见了面,总算不负前约。带着几分失意,信步而返。
回到双月楼中,童县尉还未返回。李正独自饮了一杯酒,移坐窗边。望着舜英家的高墙想着刚才相见为何要假装不相识?之前还跟我撒谎说她是个孤儿,可能千金小姐就喜欢作弄人吧,好在她也没有什么恶意。支颐着发呆,暖风徐徐吹来似睡非睡。
也不知过了多久,童县尉急奔进来汗如雨下,还未喘匀歉仄道:“久...久等了。”
李正回头道:“童大哥你公事忙,不用管我。”
两人又饮了几杯酒,客气几句也无甚话说。李正好奇心起,问道:“童大哥,你有没有抓到凶手?”
童县尉叹了口气,摇摇头道:“没有。自上次舜英她们被掳,现下又发生这样残忍的凶杀案闹得县里人心惶惶。”
李正又好奇着想探探案情:“那有没有找到什么线索?”
“线索没有,王樵夫的娘子死前被人侮辱过。那刀口......那刀口连骨削去竟齐整无缺,真是匪夷所思。”童县尉说完一脸凝重的摇着头。
李正猛被点醒,拍案道:“童大哥,你记不记得上次我丢了一把剑,定是被那逃走的那吐蕃人拿了去。那剑名叫‘万仞剑’是一柄削铁如泥的宝剑。会不会是吐蕃人去而复返,而且他们手段凶残。”
“对,应当就是他们。”童县尉站立起来,“坏了,若是他们我得赶紧去调集人马,这三个吐蕃人不易对付,我差了十几个人去搜查怕反被害了性命。”说着便往外跑,又回头喊道:“贤弟对不住了。”
李正追出来喊道:“童大哥等等我,我与你一道去。”
童县尉停下脚步:“这几个凶徒不易对付,你就不要再去犯险了。”
李正想起小玉险被辱,怒道:“这次我可不会再手下留情了。”
童县尉知李正武艺高强,若能相助正求之不得:“那我们速回县衙,多带人马。”
马?李正猛想到自己的马还在云来客栈。便道:“我有匹好马,寄在云来客栈。”
“那我们兵分两路,我回县衙点齐人马。你取了马就在云来客栈门前等。”李正猛点了下头,两人出了酒楼分道而去。
李正在云来客栈取了马、会了账。正在客栈门前等着童县尉,却见到舜英一人低着头从街前快步走过。李正暗道:哼,刚才装不认识我,我也懒得叫她。
约等了一炷香的功夫,童县尉带着四五十骑不良人过来个个身着护甲。李正上了马与童县尉并辔齐行。童县尉道:“我们先去附近几个村寨查问,吐蕃人生得壮硕极易辨认。”
出了县城众人拍马疾行,逐村查访,与之前派出来的十几个差人相遇合兵一处。跑了一整天一无所获,无奈天色向晚只得返回扶风县来。用过饭李正又到云来客栈歇息,与童县尉相约明早继续出城追查。
次日一早童县尉便领着一众官兵来到云来客栈,李正知童县尉要来也早早的起床梳洗已毕。童县尉是连连歉仄,本来欲请李正来表达谢意,没想到反要跟着办案奔波。
昨日已查访了多数村落人家,今日也所剩无几。又连着跑了两三个村子仍无线索。一行人刚查访完雷溪村又落空的出村离开。听得身后有人呼喊众人勒马回望,见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妇人拖着她丈夫追出村口来。见两人扭扭捏捏,童县尉问道:“乡亲有何事?”妇人用手推着丈夫嘟囔着:“快跟县尉大人说。”老头颤巍着往后退,反推着妇道:“你说,你说。”那妇人便伸手摊出一块圆形的金块出来,童县尉一眼便认出那金块就是那伙吐蕃人之物。听那妇人道:“这是十三日前一个大汉拿来买了我们家里所有的盐,我说一点盐哪用这么贵重的金子换,他却不计较连同着盐罐一起拿走了。”
童县尉急问道:“你可见他去了哪里?”
妇人道:“后来我追出村来要退还他金子,在道上却没瞧到人。”
童县尉拿过金块来道:“给你们金块这人便是杀了王樵夫夫妇的恶人。”
那老头闻言,噗通一声便跪倒地上道:“县尉大人,老汉我实不知情,不知情。”那妇人也跪下道:“大人我只换了盐给他,其他的真是不知。”
童县尉道:“起来吧,这不关你们的事。不过这金块可是脏物,我得收走。”
老夫妇仍跪着不敢起身:“是,是,这脏物我们可不敢要。”
童县尉跳下马来将夫妇二人扶起,从怀中摸出一吊钱道:“这钱是奖赏给你们检举有功清清白白可以受用。”
老夫妇又推辞再三不敢收,童县尉强塞在妇人手中道:“你二人莫再推辞,速速回去。若那贼人再来你们只装作不知,再来县里通报。”夫妇二人感恩再三自回家去。
童县尉朗声道:“我推算这伙吐蕃人形貌特异不敢轻易示人极可能就隐匿在北面的山中。我们散开搜寻保持在互相能看见的距离,发现有人活动的痕迹立刻告知附近的人。”又对李正道:“贤弟你武艺高强我俩分开行动以便支援。”
李正点头应诺与一众官兵往北山奔去。行不多时马匹便不能行,众人寻得块阔处将马系于原地吃草。继续爬山而行。
行至山腰,有人发现树木有被砍伐的断痕,众人聚集过来,一连又发现许多被砍伐的树木,断口整齐。童县尉断定非是寻常刀斧所斫,叫众人打起精神来不可高声言语,自与李正在前领头。
刚行了没几步,听得前方有人高声争吵。童县尉忙打手势让众人停下。又细听两句,全然不懂,心知是吐蕃人无疑。又打手势让众人弓弩上弦俯身慢行。闻得争吵声渐渐临近,童县尉也越行越缓有如猛虎在扑向猎物前的最后几步。童县尉伸长脖颈从草叶的缝隙中见到那三个吐蕃人赤膊站在一块山崖下面色愤愤仍在争吵不休。童县尉朝后边招手递了把手弩上前来,抬齐眉眼瞄准后扣动机括,弩箭和人一同窜将出来。三名吐蕃人一愣神,有人‘哎’一声,小腿上扎了一支弩箭。见一众官兵抬着手弩围了上来,李正手攥一口刀眼中怒火喷出似要将人劈碎,吐蕃人知大势已去只得弃剑投降。三条麻绳将吐蕃人绑回扶风县。李正注意到崖下的森森利刃,正是被抢走的万仞剑。
县城里来看热闹的百姓挤得水泄不通,耽搁了近一个时辰才将三人押进大牢。来日问罪待斩自不必说。童县尉破此大案为死去的不良人报了仇自是喜不自胜,在双月楼中摆下筵席请李正及众不良人欢庆。李正又找回了万仞剑也是意外之喜,剑鞘还在血灵岛上,找店里的伙计弄来些布料将万仞剑缠成一根布棍。
席间有不良人见识过李正展露武艺,自此钦佩不已。在众人中一说便传了开来。不良人纷纷前来敬酒把李正喝得大醉,被童县尉扶到楼上歇息。
直到酉时李正才醒来,敲了敲又昏又胀的脑袋。刚走出房门便有个伙计跑了过来:“公子您醒了,童县尉他有点公事处理稍后就来,想吃什么您吩咐一声便是。”
“嗯,现在还不想吃,我出去透透气。”
李正空手出了双月楼,上街闲逛。心道:要是带小玉来就好了,不会一个人这么无聊。舜英也算见着了,童县尉他又公务繁忙。不如先回血灵岛去,反正路途不远,下次带小玉一起来。
回到双月楼吩咐伙计转告童县尉。取了包袱、万仞剑,牵着大宛马出了扶风县。拍马疾驰往血灵岛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