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轮不起眼的日落到来了。
夕阳在地平线上弥留,给这片广阔的天空染上赤红。不管到何时,它仍在坚持这份枯燥乏味的工作,将光芒撒遍这颗生意盎然的星球的每一个角落,日复一日,从未想到过放弃。
远处的海洋铺满点点金辉,随着潮水的运动上下起伏,头顶的海鸥还在自由翱翔,不时发出欢快的叫声。
他看着不知是今天第几轮的浪潮扑打在沙滩上,将嘴里燃烧殆尽的香烟吐掉,继续独自漫步在空荡的沙滩上。
“你这家伙,烟头不能乱扔啊。”
一道白色的影子凑到他的身边,拾起了他丢下的烟蒂,笑着拿到他面前晃了两下,“即便是在孤岛上,乱丢垃圾也是不好的吧?”
在看清那个人的脸,以及一身类似白大褂的服饰后,他嘴角一弯,“我们来这里多久了?”
咸味的海风扑面而来,顺走了身上的疲累感。他抬起头,恰好看到一个黑点学着蜗牛缓慢往自己的视力极限处移动,兴许是从哪个国家的港口起航的游轮吧。
不过,他不希望那里有人注意到自己脚下的小岛存在,甚至看到他的存在。
“有几个月了吧,说真的,我自己都记不清楚了。”那人放下拿着烟蒂的手,一脸的遗憾,“真不知道那时候选择到这里来是图什么,头疼。”
“抱怨也没什么用,我们不都是在做该做的吗?难道你就没为自己想点后路,比如出去之后干什么吗?”他扭头望向那人,背地里心疼起来。
自他们登上这座岛开始,基本是没日没夜的工作,有几次险些还把身子累垮。要不是所有的工作都已经接近尾声,他们可没像现在这样到户外呼吸新鲜空气的机会。
“想过。”对方不以为然摸了一把自己乱蓬蓬的发型,“先去找家理发店把我头发剪短,然后去买套像样的衣服,打理一番后去找个女朋友体会什么叫坠入情网。”
“你小子,算盘打的不错。”他哈哈大笑,“不是我说你,就你和我,如今顶着一个知识分子头衔的穷逼,到时候能有女的看上我们?有一说一,不是每个女人都单纯的只看重彼此的感情。”
“孙哥这是典型的没自信啊。”那人得意的扬扬脑袋,“就你兄弟这颜值,还怕撩不到几个女人?放心,到时候我做媒,帮你物色几个合适的。”
“去尼玛的,刘昌达,你小子现在就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在那里说梦话。”他扬手大叫一句。平心而论,面前这三十多岁的家伙不能说很帅,长得也不算太磕碜。不过现在,由于长久以来高强度工作的缘故,比起几个月前,他明显消瘦了不少,凹陷的眼眶里布满血丝的眼球第一眼看去时有点渗人。
说起来,昨晚忙了一晚上,他们都没怎么睡好,现在突然感觉还有点困意。
“孙哥别生气嘛,兄弟我也是在考虑你的终生大事啊。还有,这怎么能叫说梦话?”刘昌达嘻嘻笑道。
他没有第一时间回话,倒是掏出口袋里空瘪的烟盒,抽出最后的一根烟叼在嘴里,若有所思的表情旋即浮现。
“那里面到底会有什么呢?”
他呢喃自语,手里的打火机腾出的火苗点燃了香烟。在一吸一吐间,几丝忧愁混合着烟雾喷薄出去,消弭在这片天地里。
“我记得以前那小子不是说过,那东西的存在,或许能解释存在至今的未解之谜,甚至还可能颠覆世界的未来吗?”
“可是他们已经死了不是吗?”他的情绪激动起来,“早在十年前的那场火灾当中,他们,连同许多珍贵的研究资料一起都烧成灰了不是吗?”
“……对不起,孙哥。”先前还嘻嘻哈哈的刘昌达低垂下头。
“说对不起干嘛?你本来也没啥错。”他苦笑一声,“只可惜,我们都没有像张海信那臭小子的头脑,他在古文字翻译这方面的造诣我们无人能及。如果不是我们依仗着他生前的贡献,可能我们还要花更长的时间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别过脸,他面向广袤的大海,下意识又抽了一口手上的烟,“假如他还健在,我们完全可以少走许多弯路。”
听完他的话,刘昌达倒是有点纳闷:“你说他明明知道艾普洛语的解读方法,为何不干脆向我们公开?这样一来,我们的工作效率就能提高一大半不是吗?”
“他这么做,肯定有他自己的理由。”他手指一抖,过长的烟灰随即飘落崩裂,“谁都清楚那东西的重要性不言而喻,但凡计划的任何环节出了一点点纰漏,我们以后的日子可能都不会好过。对了,现在有关卡萨空石碑的解读工作进行的如何了?”
“没什么太大进展。就跟以往一样,能解读出来的新信息少之又少。”刘昌达摆摆手,“还是‘莫比乌斯’这个词听着更平易近人,也更直接。”
他摇摇头,“还是给予一个已经灭亡的文明最基本的尊重吧,毕竟在我们人类这个种族当中,可能还存在着他们的后裔不是吗?谈论这些伤心事,他们在天之灵听到了会不高兴的。”
刘昌达不屑的叫了一声,“我可不信什么天堂地狱,还有灵魂之类的东西。还有,你刚刚说的那些不过是众多假想当中的一个,我们手里没有任何实际的证据可以考证。”
他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我知道。只是随便说说而已,别当真便是。不过,还是有那个可能性。”
“等下就能知道了不是吗?”刘昌达说道。
计划已经到了最后的收尾阶段,接下来只要小心行事,他们付出的十多年心血便会转化成巨额的回报。
“可我还是担心,接下里的所有环节当中但凡出现一丁点差池,都有可能加剧‘乌洛波洛斯’的不稳定性,很可能会带来无法想象的严重后果。”
谈话间,手里的香烟变成了摇摇欲坠的长条烟灰。他吸完最后一口,将烟灰抖掉,顺势又去掏自己的烟盒。当看到里面空无一物时,他悬在半空的手一时无处安放。
他忘了,烟已经抽完了。
“你这烟瘾也太大了。”刘信达皱起眉头说道。“前几天才托人给你带的烟好像都快被你挥霍完了。”
“习惯了,没办法的事。”他笑道,手里的烟蒂在这时也丢进了烟盒中,“走吧,该回实验室了。”
很快,沙滩上面再度空无一人,只留得两道斜长的影子,在他们离去时踩出的脚印之上缓缓移动。
远处翻腾的海面,唱起了气势雄浑的战歌。
……
一小时后,代号“图灵”的机密实验室
这座坐落在岛中心丛林的秘密实验室,单论其外表的话,跟一座富贵人家的宅家大院相差无几,但那不过是适当的伪装,所谓的“冰山一角”罢了。有幸于这座宅院的伪造出来的表象,位于海平面之下,它真正的核心还在安静的疯狂运转。
控制室内,空无一人,唯有造价昂贵的实验设备在按照设定继续自主运作,保持着难得的宁静。
直到门被打开。一群统一着装,各形各色的研究员蜂拥而入,其中包括他们的身影。
他穿过人群,径直走到他们面前。看着这些来自不同地域,却怀揣着共同信仰的朋友,他忽然有所感悟:
“诸位,即便在之前的会议上,我们已经强调了所有的问题,但我还是想再说一句。你们都是清楚此次实验的凶险的,没人能够保证,我们接下来会见到什么,又会遇到怎样的凶险。至少,不管接下来的事情成功与否,一定要保重好自己。”
“放心吧,孙。”一个蓝眼白人冲他喊道,“你已经做的够多了。”
听到自己交好的声音,他转过头,望向控制室外的隔离室,那里只有一个T型的小展示台,承载着一个估摸有魔方大小,外表铭刻着奇异花纹的灰白色方块。
“开始吧,各位。既然都到了这里,相信你们也不会后悔自己所做的一切。”
他按下了控制面板上那惹眼的红色按钮,然后扳下了闸刀。
刹那间,恍如电流的声音在耳边作响,灰白色方块上的花纹散发出柔和的蓝光。于此同时,经由底座的传导,隔壁房间安放的数十台具备超量算力的超级计算机开始协同工作,将破译出来的每一分信息通通接入到控制室的主显示屏上。
那些还无所事事的研究员,在这一刻纷纷奔向自己的工作岗位,埋头工作。
片刻过后,只见隔离室内一道光芒冲天而起——那是在他们俗称的“发生装置”的功劳,仿佛击碎的镜面一般,隔离室的顶层在顷刻间爆裂成无数的粉末坠下。而镜面后面,一个混沌的空间赫然出现,晦暗不详的星辰在其中若隐若现,令人不寒而栗。
“要成功了吗?”他大喜过望,冲着身后一个方向喊了一嗓子,“立刻调控能量增幅参数!注意数据流波动幅度!”
忽然间,明灭的群星消失,紧接着是突然的爆炸震撼,刺眼的光束乍然消失,本还保持稳定的空间开始如同海底漩涡一样向内急剧缩小。
此刻的隔离室,一片狼藉,需待有人及时处理。
“刚刚那是什么?!”
目睹了他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因为在爆炸发生前,他貌似看到一个硕大的影子从那空间里蹦了出来,之后又瞬间消失。
他没法用语言具体形容那东西,因为这件事只发生在瞬息之间,根本没给他看清的机会。就像是自己的眼睛欺骗了自己。
“……算了,可能真是我看错了吧,是自己太紧张了。得先去回收‘乌洛波洛斯’。”
理清眼下发生的状况,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却在一个转身过后再度开始惶恐不安。
在他的面前,除却自己的同事还赫然多出了个陌生人——外披黑色的斗篷,身着黑色的战斗服,白色的铁质面罩和兜帽遮盖住了他的体貌特征。只剩浑身散发出的老练气息,和鹰隼般尖锐的目光惹人注意。
“你……你是怎么进来的?你到底是什么人?”有人暂压下心中的不安,朝他问道。
这座实验室的安保措施是怎样的严密,在场的人都清楚。一个没有得到访问许可的外人要想来到此处,恐怕还得为如何安全上岛绞尽脑汁。毕竟,在岛的外围,有许多隐藏性极强的生物识别机枪严阵以待,一旦同时启动,它们所覆盖的火力网足以撕碎任何外来的敌人。
但面前这个人,竟然能不触发任何警报,甚至还能通过所有的安全识别,在他们不经意间出现在这里,单是想想就没有实现的可能。
可惜,这已经是事实了。
“你们无需知道一个死人的身份,也无权过问这件事。”对方沙哑着说道,“没想到你们对‘乌洛波洛斯’这么上心,竟然能研究到这里,实在令我佩服。可惜,还远远不够。”
“你什么意思?”刘昌达出声质问道。看得出来,此人是为“乌洛波洛斯”而来。
“还是‘莫比乌斯’这个词,听着更让人心潮澎湃啊。”面具男微微一笑。
起先还在迟疑的他闻言愣住,接着是颤抖的嘴唇不停闭合,“你……难道说你——”
“嘘——!”面具男比了个动作,“还不够!”
话音刚落,控制室的门大开,十多个手持热武器,从头到尾都武装起来的人迅速冲进房间,将面具男围住。
“好吧,入侵者。虽然不知道怎么称呼你,但是你已经被捕了。”为首的武装人员沉声开口,“把手举起来!”
“那可不行,先生。”
只听得一声嘲笑,面具男的身形一闪而过,再转眼时,他已只身去到了外面的隔离室,在满地的狼藉之中,他寻觅到了毫发无损的灰白色方块,牢牢抓在了手里。
“看啊,这伟大的作品,多么的纯洁无暇,即便是时间也没法洗刷掉它的魅力。哪怕知道手里握着的只是它的一小部分,我依然能感受到它内部蕴藏这的活力永无止境。当十五条序列集齐的时候,我将会是‘莫比乌斯’的代言人!我能改变一切!”
他捧着方块,满怀期待的眼神投射在上,嘶哑着的嗓子在大喊大叫,浑身跟着一同颤抖,就像一个狂热的邪信徒自认为得到了所谓的救赎那样兴奋。
“我懒得听这个疯子胡言乱语了。”他觉得自己貌似听到一句怨念极深的抱怨。
在面具男还在畅所欲言的时候,另一批武装人员以暴力手段突入隔离室,将其团团围住。
“别让他继续胡说八道了。”这是他们得到的最新命令。
还在得意的面具男回过神,见状哈哈大笑,“够了,你们还是先关心下自己的死活再说吧!”
还没等那些人反应过来,却闻几声尖叫——一个人因不明原因倒飞出去,另一个浮在半空,却只有血肉模糊的下半身。空气之中,依稀可闻类似人类咀嚼的声音。
诡异的一幕,刺激着他们的神经,枪口也纷纷调转了位置。即便是有着过人的心理素质,在无法用常理解释的现象面前也淡定不了。
在他们行动的瞬间,那具浮空的残缺尸体忽然飞出,在几声闷响过后,又有一人突然飞起,随后重重落地。
一时间,枪声大作,困在弹匣内的子弹尽数喷射出去,划破掉沉闷的空气,镶入进现场的硬质事物。
见到结果不是他们预想的那样,恐惧的情绪开始蔓延:那头潜在的“隐形怪物”是否真实存在?还是说,是面前这个行为怪异的入侵者玩的什么把戏?
一些枪口再度调转方向,这次,是对准了面具男。
当事人临危不惧,依旧自说自话,“早就注意到你们把它放出来了。有了你们这些白痴的滋养,它可以多活一阵了,真是愚蠢。不过……”
平静的灰白方块在这时出现了异样——色调黯然的花纹开始高频闪亮,无数细小的刺眼蓝光汇聚到一起,扎进面具男的瞳孔当中,在他痛苦的惨叫中,在枪声的欢送下,炽热的子弹洞穿他脆弱的躯体,一时间鲜血飞溅。
可他并没有倒下。在所有人惊愕的目光注视下,却见他的右手光晕浮现,紧接着是一道锐利如剑的光以迅猛之势喷涌出去。而目标——
直指他的脑门!
“啊!!”
先是钢化玻璃炸裂,然后是一道刺眼的光。他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自己的脑子就仿佛灌进了水泥,然后被什么东西搅动不停一样。剧烈的疼痛,让他丧失了思考的能力,以及对身体的操控权。
在外人看来,那道光束击中的刹那间,他的身体便瘫软在地。
现在,无论是身后倒下的温暖尸体,还是满脸惊恐跌坐在地的研究员,亦或者是拔枪射击的保卫人员,他都没心思去理会了。
模糊的视线,貌似晃过一片被火海围簇的建筑群。
那……那是……
“感受一下,‘莫比乌斯’的另一面魅力吧!”
另一头,面具男狂笑着,丝毫不在意自己身上的伤势是何等严重。因为他全身上下的伤口都在缓慢的愈合,沾染鲜血的子弹像是受到无形的力量影响逼出体外。只不过,他并未高兴太久,因为他能感受到自己身体正在发生的变化,似乎偏离了他的预料。
“不……这不可能!它在反抗我!啊——!”
依旧是那道蓝光,从他的体内脱离而出,化作流体状钻进了最近的通风管口。
“该死……我还没办法驾驭这条序列!”从痛苦当中惊醒,仿佛失了魂一样的他望着蓝光的去路,呢喃自语:“我得把它找回来……找回来!”
“给我回来!”
“孙哥……”
控制室内,意识朦胧的他听见有人在呼喊着自己。自己拼命挣扎,可身体却软绵绵的,丝毫不听他使唤,他又想张嘴,却发觉自己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至少在他的意识没彻底沉睡之前,借着模糊不清的视线,他瞅见了刘昌达这位义气兄弟将自己的身体扛起,以及一个人影爬伏在不知是死是活,倒地不起的安保人员跟前,双手沾满的鲜血似乎在阐述其犯下了某种情节严重的罪行。
那……那是……
那是……什么?
……
思绪本能的向外延伸,却从此没了下文——绵延的微弱枪声,还有无助的喊叫声在此时趁虚而入。
他停止了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