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就到了正月十五,前一天还算冷清的街上,此时人骤然多了起来,沈延也头次见到所谓的古代风情。
美相县位于二十一世纪的甘肃,因此满大街都是带着这边口音的吆喝声,其中还有些党项人不正宗的汉话,听起来十分热闹。
待到华灯初上的时候,宵禁彻底解除,满大街亮起了各式各样的花灯,因为汉羌杂居的缘故,花灯被影响的颇有些少数民族的风情。
只可惜……沈延想到了接下来要发生的事情,心中惋惜不已,这样和平的景象,恐怕保持不久了,自己还是趁早带着婉儿跑路吧,到了关中,这辈子也就算安定下来了,反正现在才贞观九年,自己完全可以安逸一辈子,不求在唐朝搞出点什么翻天覆地的大事,能娶上几房如花美眷,安稳一辈子就行了,没准死后还能穿越回去……
“兄长,”婉儿指着一盏垂挂着流苏的莲花灯道,“不要发呆啦,这光景可不常能看到。”
“为兄刚刚诗兴大发,想到了一首诗,婉儿且听我与你道来,”沈延清了清嗓子,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婉儿的眼眸一瞬间就亮了起来,“兄长这句真好,颇有柳暗花明之感!”
“啪啪啪。”
婉儿话音刚落,几声清脆的巴掌声在他们身后响起,一行五六个人出现在兄妹二人眼中。
为首的人是个中年人,一脸虬髯,身材高大,若不是穿着汉人的服饰,沈延几乎以为他是党项勇士了。
他身旁看起来颇为俊美的公子哥儿,锦衣玉冠是在这美相县绝不会出现的东西,青色的服饰虽然没有越界,但是看起来就是那么扎眼,腰间佩着一把长剑,剑柄处光滑油亮。
剩下的三个人看样子都是随从,只是其中有个身材矮小,却长相十分清秀的,一直在看着那个俊美公子。
沈延不禁恶狠狠的脑补了一下,怎么看,这小厮都像是所谓的“娈童”。
“郎君高才,如此佳句信手拈来,某实在是佩服。”
为首的中年男人样貌凶恶,说起话来却文绉绉的,这样强烈的对比,沈延心中暗笑不已,却道:“郎君谬赞,某不过是拾人牙慧罢了。”
中年人哈哈一笑,“郎君莫要谦虚,某读书万卷,也未曾听过这等好词。”
读书万卷!?沈延心中高声呐喊,这货的样子,怎么都不像个读书万卷的主啊!老兄你吹牛好歹打个草稿啊!沈大官人眼泪汪汪地看着中年人,然后很自觉地把视线转向了俊美公子哥——虽然自己绝不搞基。
“这是何等卧槽。”沸腾的内心平静下来之后,沈延嘟囔了一句,难道刚来古代就要走无数穿越人士走过的老路——剽窃?
当然不是!作为一个节操满满的人,沈延当然不会这么做,只见他眼睛一眯,笑道:“这是某的一个朋友辛弃疾所做。”
虬髯大汉只当沈延是谦虚的托辞,了然一笑,不再纠结于这个问题,沈延见状,心中无奈万分,辛弃疾老兄,我可真的没剽窃你的诗啊,若你现在看到了,一定会原谅我的,对吧?沈大官人贼笑一声,老兄,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没意见啊。
幸亏辛弃疾现在还是一个还不存在的细胞,否则一定会怒骂这无耻至极的家伙的。
“何等卧槽?什么意思?”
沈延讪笑着看向虬髯大汉,道:“就是夸郎君你厉害的词啊,读书万卷,这可是某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不不不,小郎君你才是何等卧槽。”
沈延突然有种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事实上,他的所作所为也印证了这句话。一向不肯吃亏的沈大官人真的很想离这群人远点。
“你……郎君,某想问一句,这‘东风夜放花千树’,形容的可是这十五的灯光?”从开始就保持沉默的公子哥问道,声音清脆明朗,进一步证实了沈延的猜测,这公子如此之娘,没准儿那小厮真的是他的娈童。
沈延露出了个古怪的笑容,道:“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郎君看这雪景,是否像盛绽枝头的梨花?”
众人抬眼望去,前些天下的雪还未化,在树干上冷成了新的景观,在此刻灯火的映照下,如同盛开了一树一树皓白的梨花。
虬髯大汉擂了擂沈延的肩,扯着大嗓门道:”小郎君这次要怎么解释?”
“这个……”沈延脑子停滞了一下,紧接着有关岑参的记忆潮水般涌来,“是某的好友岑参所做,前些时间他刚刚动身去长安。”不过刚说完,沈延就知道这句话没有任何效果——恐怕连婉儿也不信。
不过那公子哥仿佛对沈延起了极大的兴趣,只见他明眸弯弯,道:“此时天寒地冻,我们不如喝一杯去吧,也好过在这里站着。”
这伙人明显不是什么普通身份,沈延下意识想要离他们远点,便道:“不了,某还要陪小妹去猜灯谜,就不打扰各位的雅兴了,以后有缘再见!”说完,沈延脚底抹油,拉着婉儿就溜了。
直到确认那几人以及看不到自己的身影,沈延这才松了口气,在这个党项羌即将叛乱的敏感时期,还是不要太惹眼了比较好,毕竟要想安心活下去,要么就是赶快南下,要么就是赶快找到孔长秀,只不过孔长秀在现在也算是大人物了,这种几率不但很小,而且可遇不可求。
婉儿心中倒是没那么多弯弯绕,单纯的少女眼睛眨呀眨,兴奋的拉着兄长去猜灯谜。
眼见着一处人挤人挨的地方,沈延立马头疼起来,婉儿却兴奋的像个兔子,青布小袄扭动着消失在人堆中,沈延无奈地笑了笑,也不顾形象地挤了进去。
好不容易接触到新鲜空气之后,一盏宝塔灯出现在眼前,颜色是大唐少见的艳丽,檐角精致,挂着细巧的铜铃,在卖灯人的拨弄下泠泠作响。
“儿出几个谜语,多者为胜,就可以带走这盏灯,”卖灯人在这冬天带着个大大的斗笠,垂到脚边的黑纱掩盖了身形,不过做这种装扮的多是女子,“第一个‘流水已逝去,孤树竟成荫’。”
“是——”
“‘梳妆’的‘梳’!”
刚到嘴边的话硬生生咽了回去,沈大官人怎一个憋屈了得!?他看向出声的方向,一张俊美的少年脸庞却撞入视线,沈延忙扭过头,一手摸摸婉儿的脑袋,把她的头转向了一边。
“层云隐去月当头。”
“‘沉香屑’的‘屑’!”沈延大喊一声,接着又恢复到了缩头乌龟的状态,直到婉儿带着奇怪表情地扭过头来,沈延才尴尬地发觉自己完全不需要躲啊,这小公子又不是他的债主。
如此一想,沈延淡定了许多,挑衅地看向那公子,公子哥一愣,继而也挑衅地回了一眼。
“遇水一片汪洋,逢木可闻花香。”
“是‘每天’的‘每’!”果然那一眼奏了效,那公子哥抢着答道,说罢还得意地看看沈延。
沈延心中暗道自己怎么也是大学历史老师,怎么可能输给你这个古人。
“片云残月带三星。”
“‘一泓清泉’的‘泓’!”这次又是沈大官人抢了先,周围人唏嘘不已,要不是词汇量不够的话,一定会说这两个年轻人都很牛叉啊!
“最后一个灯谜,两位郎君,你们谁先答出来就是谁的。断桥柳丝春带雨。”
“是……”
“情!”
沈延和公子哥异口同声道,说完沈大官人一阵恶寒,还是自家婉儿好,这小公子怎么看怎么像基佬。
而那卖灯人则是道:“既然两位郎君如此,那么儿也不好评判了,还请两位郎君自行协议,小女告辞。”说完,这女子竟是头也不回地挤出了人群,只留下一干群众面面相觑。
沈延一想起方才自己和一个男人一起说“情”,对这个花灯的好感度瞬间清零,“郎君拿好!”
可是还没走几步,便听得身后一声呼喊,“郎君且慢!”
沈延挤出了一个笑容,那虬髯大汉道:“且去喝一杯!”
……
坐在酒肆的隔间里,沈延风化一般地看着虬髯大汉。
他说:“在下孔长秀。”
而那公子道:“在下李贞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