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启天七年,凉州,距赵英把这座要塞留给陈平的那天已经过去了近大半年。
陈平人生第一次接手一整座城池的时候,激动地三天三夜睡不着觉,他勾画了一整幅美好图景:
自己要训练忠心耿耿的精锐武士。陈家工匠们在自己的号召下,让原本只能由中原运进来的夏刀、夏铠被批量煅造。甚至传说中只有大夏嫡系部队才大量拥有的连弩,也不再是梦想。自己的子民们再也不用在梦中被鞑勒人吓醒,还能住上不漏雨的砖瓦房,吃上香喷喷的烤羊肉。陈安小姐天天对自己笑吟吟地。。。。。。
“大人,陈家管家又让我吃了个闭门羹;陈家供奉曾道人只谈风月,决口不提工匠之事;陈家小姐更是对您派去的人冷得像冰块一样。”
“怎么陈家还是不肯与我合作?”陈平清秀的脸上紧紧皱起了眉头,显得满腹忧思。和前任朔北将军简直一模一样。
“依小人看,陈家还端着中原世家的臭架子,觉得自己仍然是了不起的贵族。小人拿刀架在他们脖子上,看他们还敢给您摆臭脸不?”这位叫李二柱的差役狗腿地挑唆着。被陈平摆手制止。
自打当上了一城之主,身边人都对陈平恭恭敬敬的。以前还与自己调侃胡闹的小杨与侍女小桃,也一下子变得“乖巧懂事”起来。不是主动跑来端茶倒水,就是抢着捏肩捶背,甚至小桃还有意无意地暗示自己孤身一个人太寂寥。。。
陈平甚至觉得,小杨小桃这样才是“正常人”应有的反应嘛。自己拼上性命赶走了鞑勒人,只不过想让城中人们过上安稳的好日子,而陈家工匠们不是消极怠工,就是懒懒散散,明摆着和自己过不去。
陈平准备好十头烤的香喷喷直流油的黄羊,亲自拜见陈家工匠的主管老爷。却被用“原材料不足,工具损坏”为由搪塞了过去。
陈家供奉曾道长倒是很乐意与陈平谈论道经,聊聊道家真气的周天运转,觉得陈平观点独到,是个可塑之才。不过只要一谈及其他事务,曾大道长便摆出一副“出家人不问世事,找当事管家去”的混蛋样子。
眼见这凉州城百废俱兴,虽然自己也姓陈,陈家却这般与自己闹别扭,陈平再也坐立不住了,鼓起勇气又敲开了陈安的门。
“安小姐,我想。。。”
“陈平老爷,我们家的工匠们实在是缺少原料,工具也需要修理,妾身也帮不了您。”陈安戴上了她的面纱,客气中带着拒自己千里的冷冰冰气息。
“我可以进来喝杯茶吗?”陈平还抱有一丝侥幸。
“老爷您肯赏脸入座,寒舍蓬荜生辉。”眼前这位带着面纱的女子优雅地施了万福。
陈家二小姐陈朵朵长高了不少,也机灵了许多。此刻似乎猜出了两人间的心思,故意大声喊着:“安姐姐,我们家的上等碧螺春茶叶喝完了。只剩下下人们才喝的苦茶叶子了!”
“陈平老爷,您看,没有好茶叶了,没法招待您。。。”陈安的声音空灵而不带一丝情绪波动。
“那就喝苦茶,要是连这也没有,我就喝白开水!”陈平打定主意要问个明白。矫身从安小姐身侧绕进了屋子,厚着脸皮自己找了张椅子坐下。
这间屋子虽由黄泥与石块磊成,朴素至极,却被布置得很精巧。小小的空间里,镜子、梳妆台、衣柜、生活用品都被精心设计摆放。
“城主老爷,您喝茶!”二小姐陈朵朵还真敢给自己送上了一杯凉白水。陈平严重怀疑这杯水是否烧开过?
“朵朵,不可无礼!”陈安小姐的声音仍是听不出情绪波动。
陈朵朵嘟着嘴从柜子里抓出一把黄黄的茶叶,不情不愿地撒进了凉水里。
陈平不管不顾,抓起杯子“吨、吨、吨”一饮而尽。诚恳地开门见山:“我陈平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安小姐尽管责骂我。我知道贵府有难处,但也不需要找这些拙劣地借口搪塞我。安小姐你突然这么客套,也让我心里怪难受的。。。”
“我们江南陈家,阖族上下数百人都已尽在老爷您的掌控下。全族谁敢找借口不听话,只要您一声命令,取了他性命便可。至于突然客套,是妾身前段时日小女儿心思重,不顾尊卑在大人面前嬉戏玩笑,肆意妄为。妾身为自己半年前的失礼懊悔万分,如今必须对大人礼数周全。”
陈平呆呆地望着面前的陈安,面纱后面似乎再也不是自己熟悉的那个温柔女子。这难道就是世家门阀小姐的真面目么?贵族们原来就是这么互相打交道的吗?陈平只觉得一切都是那么的陌生,那么的冰冷。
回城主府的路上,陈平莫名其妙地想起小时候老夫子的话:“越漂亮的女人越应该离得远远的,否则会烦恼不断。”
路旁的戏班子里,一位中年人拉着胡琴,身边又黑又瘦的小姑娘操着浓厚的口音,吟唱着歌颂赵英将军的诗句:“夏花凋零胡花绽,布衣将军驱鞑虏。却问飞鸟宿何处,只道英君佩吴钩。”
陈平正心烦意乱,又听见围观众人议论着赵英如天神下凡般横扫关外,不由得滋生出一丝嫉妒。派手下悄悄打探戏班里最近唱的都是什么?
“回报老爷,他们最近唱的曲,一首说赵英将军是武德星君下凡,一出世便纵横关外;一首称赞赵将军赶跑鞑勒蛮子;一首夸赵将军勇夺漠都城。。。”
“那。。。有哪首提到陈老爷了吗?”差役李二柱似乎是陈平肚子里的蛔虫。
“小人没听说。”
陈平觉得自己心绪更烦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