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碧,身上可感觉好些了?”苏烟进屋的时候,清碧正醒着,旁边角子在伺候着他吃药,屋里没见到清秋的影子,倒是出乎意料的有个陌生的男子正坐在清碧的塌旁,手上还拿着几个花样子,见到苏烟进来之后他也明显是一愣,赶忙站了起来,向着苏烟深深一褔。
“扬州张何氏,还未谢过苏大小姐的救命之恩。”
“郎君快不必如此,不过是举手之劳,当不得什么大礼,”苏烟往旁边一让,这还是她在偶然救起张何氏他们一家之后头一次与这暂时的一家之主见面。“更何况这段时间庄子上净是些事情,宜卓着实帮了我许多忙,这么说起来,是我该多谢谢郎君才是。”
“宜卓她能帮上大小姐的忙,是她应当的。”提起自己的女儿,原本目光中总积蓄着似乎散不去的愁绪的张何氏脸上也终于见了几分笑意,不过在相互感谢客气了两句之后,张何氏便体贴的将清碧床边都随手收拾了起来,“大小姐是来看清碧的吧,那我便先告退了。”说着他向着伺候清碧喝完了药的角子招了招手,角子便也规矩的到苏烟面前屈了屈膝,就跟着张何氏一道出去了,顺带着还体贴的带好了门。
“主子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咳咳……”看样子清碧是喝了药就要准备躺下了的,如今见苏烟忽然到来,于是强撑着要起来,苏烟走过去就想重新扶他躺下,但又忽然想起清碧虽说仍然是她的贴身侍者,但如今却也是定了亲的人了,她已经和行云说好,等到清碧身体好些之后便找媒人上门,换了他和申屠青的庚帖,先把亲事彻底的定下,而后什么时候走剩下的三书六礼的婚礼流程,这个可以再议。
于是伸出去的手又这么状似无意的放了下来,而这个工夫清碧也已经坐起来了,苏烟想想虽是养病,这么成日的躺着却也不好,也就没再说什么,只是阻止了他还不自量力的想要下床去给她倒茶的举动。
“没什么,只是想过来看看你的身子如何了。”苏烟自己倒了杯茶,而后便随着将话题说到了正题上,“你答应了这件亲事的事情,前两日的时候行三姐姐带着申屠来了一回,我便已经告诉她们了,甚至于申屠这些天其实就在咱们两个庄子上帮忙,你这两日喝完药之后的蜜饯水果,还有你屋子里现在摆的好些花花草草什么的,都是她送过来的,我这些天忙的脚不沾地的也没曾过来看看,现在这么一瞧,倒还真没想到申屠她是个这么有心思的。”
没想到苏烟就这么直接的提到了申屠青,清碧的表情明显的一愣,而后说起申屠青这些细微之处的体贴表现,就算是清碧这般开朗性子的,也不由得微红着脸垂下了头。“我就是知道她是个好的,所以才会在主子问我的时候答应下来的。”说到最后的时候,他的声音已经是细若蚊鸣了。
“可是在那三日之中,她好好照顾了你?”那三天清碧和申屠青究竟是怎么在新阳城的大水中逃脱出来的,申屠青为了维护清碧的名誉并没有多说,而清碧也一直病着,所以直到今日,才是苏烟和他第一次说起这个话题。
“那日若不是她偶然碰到了我,我这次恐怕就真的没命再见到主子了。”大概是因为已经经历了一回生死,所以再提起那一日的恐慌,清碧的声音倒是很平淡,只是安安静静的为苏烟叙述了一番他究竟是如何和阿吉路他们走失,之后如何被人流带的迷了路,然后又如何听到城里到处乱哄哄的吵着大水来了,见到地痞流氓趁着混乱四处流窜作案,接着在大水入城,他已经走投无路的时候,似乎是要到新阳城与部下会合的申屠青一眼认出了他——虽然他们在苏烟的庄子上也只不过只见过一面而已。在那之后,就是申屠青带着他奋力的逃跑,而她一直以来的谦虚也果然是真谦虚,如今清碧再说起来,洪水来临的关头,申屠青几乎是有如神助,一路上飞檐走壁左右腾挪的带他走过高处,然后在新阳水位高涨前的千钧一发之际带他顺利逃到了城北,而一路上担惊受怕,又淋了雨的清碧在心情一放松下来,这才发烧到了昏迷不醒的地步。“我也不怕和主子说实话,我自小被爹娘卖了的,却不是因为家里本就穷苦的缘故,而是因为我爹生我的时候落了病,没能熬过几年就去了,后来我娘虽然没再续娶,却是家里的一个小侍当了家,他素来是喜欢来事的性子,却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没了我爹的管束,撺掇着我娘一个老实人黏上了赌瘾,把好好的一个家都给败了,后来赌场的人来要债,他们便把我给抵了出去,赌场里那些三教九流的能有什么好东西?得了我,她们原本是要把我给卖进勾栏去的,只是我宁死不从,便被打了个半死扔进了乱葬岗,后来却是命大没死成,之后才又兜兜转转,最终被人牙子带到了京城,那时又如何能想到最终竟进了郡主府做了郡马的贴身之人。”
苏烟这是第一次听清碧提起自己的事,虽然对于这些过去清碧似乎已经看的很淡,但就是因为他声音中的冷漠淡然,苏烟才能够明白清碧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壮着胆子和她要求绝不做小的。不过好在,那些都已经只是过去的苦难了。“所以说,冥冥中自有天意,申屠青是老天给你选的人,她自然是个好的,但以后的日子,也得你自己好好过下去才行。说来之后便是问名了,清碧你本名什么?还有生辰八字,这些都要快着准备出来了。”
听到“冥冥自有天意”的时候,清碧似乎笑了一下,之后听苏烟问到本名又摇了摇头,“过去叫什么,我早就忘了,倒是觉得清碧这个名字挺好,至于姓氏,就请主子给赐个吧。”
赐姓?苏烟倒是想要开口让他便跟着姓苏的,但随即便想到这并不合适,沉吟了顷刻,苏烟才最终做了决定,“那便姓陆吧。”
“陆?”清碧一怔,而后坐在床上规规矩矩的做了个福身的姿势,“清碧多谢主子赐姓。”
苏烟和他接着又闲话了几句,只是看清碧到底还没有好透,于是最终还是没有把云知俊吩咐要将他留到后年再出嫁的事情说出来,吩咐清碧先注意身体好好休息,一边想着这倒是个恰好可以考验考验褔皓兮医术的时候,清碧忽然抬手拉住了苏烟的衣角。
“主子,我的事情,全是因为跟着主子才能有的福气,只是我走了之后,主子身边便只剩下清秋了,还请主子也多想想清秋。”
“这是当然。”感觉到了清碧言语之中那丝不一样的意思,苏烟只能是装作没听懂,安慰了一句之后便走出了房间,只是她没想到刚迈出门,两秒钟之前她和清碧言语中的主角却正站在门口,清秋手里端着一个冒着热气的水盆站在那里,面色不定的连苏烟出来都没注意到,还是苏烟见到他有些发红的手指,才不由得疑惑的出了声,“清秋?你这是烫着了?”
“啊,不打紧的,”清秋回了神,张张嘴想说什么,却到底没说,只是向苏烟一褔,“主子,我先去帮清碧洗漱了。”
“嗯。”看着清秋匆匆走进屋的背影,苏烟若有所思。
第二日一早申屠青像每日一般来帮忙的时候,却忽然发现苏烟这里热闹了起来,而苏烟注意到,申屠青第一个打量起来的人,就是连傕。想想清碧昨晚上和她表述的申屠青那简直像非人类一般的绝顶轻功,虽然其中有夸大的嫌疑,但必然还是有根据的,所以申屠青的确是个与旁人级别不同的高手,而这个高手,如今就已经第一眼看出了连傕的不同,所以苏烟随之推断,连傕果然也是个不一般的高手。
……好吧这的确算不得什么太有力的证据,不过除了连傕,另一个一早就受到了苏烟考验的褔皓兮,在看过了清碧的情况之后,随手就将他之前用的方子给撕掉了。这举动实在是让苏烟吃了一惊,毕竟之前为清碧诊病的可是行云身边的大夫,不管怎么说那医术也不可能是差的,而褔皓兮不过是看了一眼,就笑着摇头,玩笑似的把药方子给撕成了两半。
苏烟惊讶的原因,是褔皓兮外表上根本看不出来的狂气。
“我开方子,按着吃上三日,便可与常人无异。”
褔皓兮撂下了这样的大话,但三日之后的结果究竟怎样还需要时间,而这个时间,正好用来考验另一个人。
“哦,这便是大小姐这几个月来在青州落脚之后的账本?”贺春自从摸到账本之后便没再说一句话,只是又是摇头又是咋舌的,让苏烟看着可是不爽。更何况她看过整个账目之后,最后来了一句,“这还真是……惨不忍睹啊。”
……这都是一群什么下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