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
大地震颤,山石崩裂,周围的树林剧烈摇晃,苍老遒劲的古松拔地而起,枯叶新叶簌簌断落……
飞鸟四下惊起,群虫慌逃。
所有人脸上挂起浓郁的惶恐,仿佛天崩地陷、世界末日一般,天空暗淡下来,鼻间弥漫着草腥味、土腥味、枯木腐朽味以及血液腥臭味,队伍前方哗动起来,我眼前扬起满天尘埃,逐渐看不清众人的脸,只见他们的身影瞬间化作淡淡的轮廓,惊叫声、喧闹声、惶恐的哭声不绝于耳。
刘正国似在吼叫着什么,手掌连连往后挥舞。
“塌方!”
“塌方!!”
石楼探了一眼,脸色骤然剧变,也跟着大叫起来。
“往后退,往后退!”
耳朵最后残留着赵达的咆哮,我顾不上其他,抓起身周某些人的衣衫,转身卖力往后跑。
我是“南洲徐”的后代,我不惧狮虎,也敢恶斗鬼魅——但再怎么说,我不过一介凡人,这血肉之躯固然可以下海捞珠,入山赶宝,可是在如此浩劫面前,我也只是一只蝼蚁,一只脆弱不堪、如风中飘烛的蝼蚁!
无力,无奈,无心……
我们最终没能跑过山体坍塌,脚下大地崩溃的速率,远远在我们逋逃的速度之上。
很快,双脚踩空,身体向下坠落。
失重感死死压在我的胸口,压得我喘不过气,我尽力背紧剑盒,顺手揽过身边的某人拥在怀里。
我不知道自己拥抱着的是谁,也不知道下一秒自己是否会化作肉糜,我只想尽力保护一个人,至少保护一个——虽然我也不清楚,自己是否有能力保护好这个人。
“咦——”
怀里的人发出一声惊慌的轻咛,我来不及看清此人的面貌,背后便突然传来撕裂般的剧痛。
骨头好似碎了,全身都碎了……
剧痛与黑暗,宛若潮水将我一寸寸淹没,呼吸难以维持,下一秒,眼前眼前陷入朦胧。
神智离我而去。
…………
不知过了多久,似是几个小时,似是几天,又似是几年。
某种液体润湿我的额头,刺骨冷意挑拨着我的神经,昏阙遭到祛除,神智重新回归肉体。
“啊——”
呻吟着,我慢慢睁开眼睛。
“醒了,醒了!不是我说,北冥妹子,别在捣鼓你那堆柴火咯,徐哥醒啦!”
耳边响起胖子惊喜的呼喊,他的声音不算大,听在我耳里却有如霹雳轰鸣,“沙沙”闹着脑子。
眼前一阵眩晕,看什么东西都好像隔着一层雾,朦胧而不真切。
一只柔软的手掌,忽然覆上我的额头。
紧接着,一个清冷的声音婉转飘响:“别乱动,从三十几米的地方摔下来,你没摔死也是万幸……”
模模糊糊中,我感觉有一双手撑起我的后脑勺,将我挪在一块软绵绵的“石头”上,当我正纳闷这石头怎么这么软,鼻子忽而闻见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
如同芳兰,又揉杂着奇楠木的香泽。
我张口想说话,只响起一阵“嗬嗬嗬”的抽气声,嘴里如同一片干涸的荒漠,满嘴都是撕裂般的疼。
“胖子……水!”
当我被蓦然涌上喉咙的焦渴折磨得神识迷离,北冥月的声音猝然响起,俄而,一个杯子轻柔撬开我的牙齿,温热的流水顺着我的舌头淌进咽喉。
“咕嘟咕嘟——”
突然间,嘴边的杯子消失了,一如旱地间久逢甘露的枯苗,我对水的渴求,变得毫无止境,感觉到嘴里的温水慢慢减少,我下意识呢喃起来:“水,水,我,我还要!”
“你一天一夜没喝过水,一下子不要喝太多!”北冥月附在我耳边轻语,声音飘忽不定,好似与我相隔九霄云外,又好像就近在咫尺。
但喝了水,我的神识清晰起来。
可浓烈的睡意却再次击溃了我的精神,猛然间,我感觉眼皮愈发沉重。
下一瞬,我又睡了过去……
我二度睁开眼睛时,仍是黑夜。
遍地阴暗,抬头却看不清天空。
没有星辰,也没有明月,更没有灯光,倘若不是面前的篝火一直在炽烈燃烧,我会以为,自己进入了一个只有黑色的世界。
我尝试着挪动身体。
但如潮水般的疼痛很快将我淹没,浑身骨头仿佛都在呻吟,没有一截血肉是完好的,背部更似着火了一样,痛得令我几欲发狂。
右手肿得像跟猪蹄子,被大量绷带包裹着,涨红的淤血充斥了每个角落。
硕果仅存的左手也几乎没有知觉,好在使得上力,被我勉强拖拽着四处摸索。
良晌,我才发现自己正平躺在一块宽大的树皮上,树皮很干净,也很粗糙,硌得我屁股疼。
我够不着树皮外的地面,只能摸到一个背囊以及一只坚硬而冰冷的盒子。
我心中一阵侥幸——背囊幸存着,剑盒也完好无损。
确定了自身的安危与携带物后,我便有余兴打量四周——
头顶上一片漆黑,身周朦胧不清。借着赤红的篝火,只能依稀看清无数棵深幽的参天大树,树间野径旁出,树下绿蔓萧森。
但目光所能视及的尽头以外,除了黑暗,还是黑暗,黑暗吞没了所有区域,令我一时分不出,这里到底是人间、还是鬼蜮……
过了一会儿,我感觉身上疼痛似乎有些减缓,便挣扎着站起身。
身旁有一根粗长的木枝,恰好被我用作拐杖。
拄着木柺,我背上剑盒与包裹,一瘸一拐地四处查探,但最令我诧异的是,身上的伤势似乎都被人处理过,最严重的右臂,甚至已经被上好了药。
还记得昏迷前依稀听见北冥月和胖子的声音,可这暗夜氤氲间,哪还有这俩人的踪影。
“胖子!”
“北冥!”
“石副局!”
“庄教授!”
扯着嗓子,我卖力呼喊了一阵。
但除了回音,什么回应也没有,我似乎被放逐到一个不为人知的世界,没有别人伴同,也没有其他生命体——是的,整个世界就仿若只剩我一个人,只剩我一种活物。
耳边再听不到鸟叫,更听不见虫鸣,凄厉的风声取缔了这些动听的声音,听得我有些毛骨悚然。
我不敢离篝火太远,寻找一阵无果后,不甘地躺回树皮。
我甚至不敢闭上眼睛,以前手脚健全的时候还好,却邪、灭魂在手,鬼神莫惧,但如今浑身带伤、右手骨折的我,遇见什么野兽想逃都逃不掉。
许久,我终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半侧着身体,正想换个姿势躺,耳边却忽然飘起一阵古怪的轻呼:“救……救命!”
好像有人在呼救?!
我吃力地支起上身,朝声源处看去。
可无论我如何睁眼,都只能看到一片漆黑,根本什么都看不清。
“谁在那儿?”
无奈我只好直接出声询问。
“救……救命……”
那声音却未做回应,只是千篇一律地重复着两个字。
“救……救命……救……救命!”
声音很沙哑,听不出是男是女,但其主人似乎很痛苦,叫得有些有气无力。
我咬咬牙,站起身,从篝火里拣出一根正在燃烧的木柴充作火把,腋下夹着剑盒,大步迈向声源处。
“救……救命……”
“救……救命……”
寂寥的夜下,四处俱籁,仅有这个声音不停地重复着。
等我走近一看,才松了口气——原来发声的既不是什么妖魔鬼怪,也不是某个受伤的人类,而是一只模样新潮的对讲机。
若非我眼尖,还真发现不了这灰不溜秋的家伙。
“喂喂……”我将它捡起来,按着对话键,试着询问道:“刚才是谁在求救?喂,有人嘛?”
“救……救命……”
无论我问什么,对讲机的另一头,都只回复这两个字。
“你在哪里?”
听“救命”听得有些烦躁,也有些不安,我近乎不假思索地又问了一句。
这次,终于不是断断续续的“救命”了。
“我,我,我就在……”
声音忽然顿住。
“我就在你身后!”